斯萊瑟郊外,大理石林。

盡管伊甸一離開龍巢便馬不停蹄地往帝國首都趕,但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法蘭公爵的死訊震懾了那些與皇子派意見不一的選帝侯,這些同樣生長在德納爾涅時代的年輕人沒有經曆過火焰旺盛的歲月,也沒有經曆過黑暗時代。因此,麵對英雄之隕,他們的想法不是繼承遺誌繼續抗爭,而是束手就擒,徹底向巴耶夫屈服。

整個斯萊瑟堡在極短時間內完成整合,偽裝成皇子的鑄造師用魔像代替軍隊中層軍官,將目前所有聚集在皇都周圍的軍隊都納入自己麾下。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不久,他們便會前往前線,背刺正在和艾軍對抗的尼索斯·奧姆。

“得趕快了。”收起剛抽從卡牌盒裏抽出的中子武器,伊甸抬頭望向螺旋山丘側後方:那裏如今什麽都看不到,不管是漂浮在空中的紫銅要塞,還是托舉要塞的反重力法陣。

前往議會遺址的路上,不斷有大理石造物在從樹林中湧現,用各種方式對三人發起進攻,雖然他們每次都能擊碎來襲的敵人,但愈來愈高的襲擊頻次隻意味著一件事——他們被巴耶夫發現了。

至於鑄造師為什麽不親率大軍殲敵,伊甸估計是因為他的偽裝還不能完美欺騙所有人,一旦保皇派貴族意識到自己在支持一個假貨,那麽他們會立刻翻臉,成為推翻假皇子的急先鋒。

拆掉最後一尊魔像後,三人終於穿越十裏石林,來到議會遺址附近,看著曾經擺滿符文,如今卻空無一物的大理石平台,伊甸不禁有些懷疑:“你真能找到通往議會所在的通道?”

“我們根本不用主動去尋找通道。”米海爾站在平台中央,抬頭仰望著碧藍的天空,“會有人來迎接我們的。”

米海爾前後不一致地說辭令瑪格麗莎感到困惑:“怎麽說?”

“既然議長要求你們把我帶回來,就說明他們早已預見如今的一切。”重力法師露出神棍特有的微笑,“我們之所以看不到紫銅要塞,隻是因為缺少一些必要的條件。”

他指著伊甸的上衣口袋:“比如說,一件能夠暫停時間的傑作。”

聯係海澤納議長對時停的解釋,伊甸不難想到為什麽他們缺少的必要條件是暫停時間:“你是說議會把自己放逐到時間之外了?”

“準確來說是世界之外。”米海爾小跑到大理石平台外側,“趕快暫停時間吧,艾薩克,有些問題唯有親眼所見才能找到答案。”

“行。”見米海爾如此著急,伊甸暫停了時間。

他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如同被傳送到外太空一般向下落去。

瑪格麗莎倒是反應過來了,但伊甸這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隻能順手帶上被時停的米海爾一同躍入由平台轉化的巨大空洞。

幾分鍾後,他們同時降落在紫銅堡壘頂部平台上。

遠處,另一座不知道是鏡像還是本體的堡壘靜靜地漂浮在虛空中,一些黑色的**從內部溢出,由內而外地侵蝕著整座堡壘。

常年高強度研究深淵導致兩座堡壘均承受了它們不該承受的腐化,而議會在堡壘底層修建的防禦體係沒能跟上深淵累積的速度。

眼看著對麵那座堡壘在虛空中緩緩解體,伊甸感到一陣頭大。

他不知道自己腳下這座還能堅持多久,不知道裏麵還有多少法師活著,假如事情真有米海爾說得那麽糟糕,恐怕他們連返回現實都成問題。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擔憂,擺脫時停限製的前議員故作輕鬆地拍著他的肩膀:“別擔心,艾薩克,相信議長,那些上百歲的老頭總能想出非常特別的解決方法,否則他們根本沒時間將堡壘轉移至此。”

“我盡力...等等,你不是——”

“這裏是現實之外,凡世的時停無法在另一套時間規則下生效,就像你不能要求岩石和冰在同一溫度下融化。”米海爾來到屋頂邊緣,俯瞰著星光點點的虛空——在這裏,每一顆光點都是一個位麵。“幫我一把,我現在沒辦法靠自己下去。”

伊甸沒有多說什麽,控製小天使拉著米海爾向要塞正門飛去,而他自己則抓著瑪格麗莎的手緊隨其後。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要塞正門在他們到來之前便一直敞開著,許多博學者和議員圍在正門口,用各自的方法觀察著不遠處即將被深淵徹底摧毀的堡壘。

“所以被放棄的那個才是鏡像麽......”

由於絕大多數法師的注意力都在對麵,沒有人注意到頭頂上飛過的不速之客,三人暢通無阻地降落在要塞當中。

大廳裏,伊甸上次拜訪時見到過的星球儀仍舊矗立於此,唯獨外形從伯雷坦大陸所處的星球轉變成另一個兩人從未見過的行星。

“走吧,我帶你們去找——”

“不用,我就在這。”海澤納議長的聲音從三人身後傳來,依舊蒼老,卻不再中氣十足,“歡迎回家,米海爾。”

重力法師錯愕地轉過腦袋,視線正好與議長對上,透過那雙渾濁的眼睛,他看到一個疲憊的靈魂在渴望休息。

“您...還好嗎?”

“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至少我當時沒有看錯人。”海澤納習慣性地露出微笑,“我們的異鄉朋友總算把你帶回來了。”

“你也知——”

“別擔心,年輕人,我可以向你保證,米海爾絕不會向其他人透露你們的秘密,現在,請跟我來。”

議長打斷了伊甸的問題,轉身帶領他們踏上通往堡壘最底層的樓梯。

“是時候讓你們見見我們這些老家夥的本體了。”

不過於物理規則正常的多層建築,紫銅要塞許多地方都是用空間魔法完善的,從外麵看,它隻是一座尖頂的單層建築,隻有被議長特許的人,才能在進入其中後看到那些通往不同樓層的階梯。

明白這個道理後,一些伊甸原本搞不懂的問題立刻得到了解答:“怪不得我上次來的時候隻看到一層...”

“我很抱歉。”議長聽到了他的自語,“恐怕你們沒有機會去探索其他樓層了。”

“為什麽?”

“請看。”海澤納推開樓梯底層的紫銅大門,向他展示門後的情況。

四具披著幹癟人皮的骸骨安靜地躺在水晶棺材當中,每具棺材頂部都連接著一根水晶管道,一些虹色的光芒從管道另一端流出,不斷為棺材供能。

從棺材上刻的家族徽記來看,這四個皮包骨分別是議會僅存的四位議長。

“這是...你們的本體?”伊甸發誓自己不久前才在大廳裏看到樣貌正常的議長,聯係米海爾尚未被禁魔時足以以假亂真的分身,他又懂了。

“是的。”海澤納發出一聲歎息,“這便是續命術的真相,通過將虹水晶的法力轉化為生命力,以維持我們幾個能夠繼續苟活。”

他的話解釋了為什麽整個議會裏知道續命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這種消息一旦被貴族和普通法師知曉,黑暗時代後好不容易穩定的秩序會瞬間**然無存。

議長繼續說道:“續命術無法徹底去除蘊藏在水晶裏的幽邃,盡管剩下的數量少之又少,但數百年下來依舊是不小的負擔,我們就快撐不住了。”

“所以你們才要艾薩克把我帶回來?”米海爾走到第四任議長弗雷·斯東的棺材旁邊,看著眼窩中如蛆蟲般蠕動的幽邃。

海澤納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反問他:“如果你是我,你放心讓阿爾伯特承擔這份責任嗎?”

“不放心。”米海爾感同身受地點著頭,“但...即使接任者換成我,也不會比他做得更好......”

“我知道。”議長掀開掀起米海爾的衣袖,“被禁魔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議會需要的是頭腦,而非能力。”

“可是...”

“沒有可是,從今天起,你就是新的議長了。”海澤納把手按在米海爾肩膀上,重重壓下,“好好幹,別辜負其他人對你的信任。”

“他們...真的願意聽從一個叛逃者的指揮?”

“當然,隻要你不再以活人當研究材料,他們會很樂意執行一些不那麽過分的命令。”

議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同時棺材室的牆壁中傳出一聲沉悶的金屬碰撞聲,那些連接棺材與虹水晶的管道亦隨之斷開。

“趕緊出去吧,我們很快就要和堡壘分開了。哦,還有這個,拿上它其他人才會把你當議長對待。”

海澤納丟給米海爾一塊紫銅製成的法杖,並用法師之手將他們推出棺材室。

“永別了,孩子,如果其他人問起我們的去向,你就說我們在和深淵的搏鬥中犧牲了。”

即使赴死,海澤納也沒忘記用玩笑安撫繼任者。

......

當三人回過神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正站在大廳中央,其他法師——不論是議員還是博學者——都放下手中的事務,全神貫注地看著這裏。

伊甸謹慎地後退半步,以免吸引到其他人關注:“他們在等你發號施令?”

“看上去是的...”米海爾同樣小聲地回道,“但我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看呐,我甚至沒法驅動...等等,他們...在這把紫銅法杖裏鑲嵌了一顆鏡像虹水晶?”

“米海爾,很抱歉在這時候打斷你,但是...為什麽你會帶著海澤納議長的法杖出現在這裏,議長們都到哪去了?”

似乎是他們發呆的時間太過長久,以至於“觀眾”都等得不耐煩了。

“他們在同深淵的搏鬥中犧牲了。”情急之下,米海爾竟忘記修飾,直接說出了議長臨走前開的玩笑。

在場絕大多數法師都清楚海澤納的性格,他們立刻確定了這就是議長留下的遺言。

一瞬間,大廳內的氣氛有些低沉,盡管在場所有人對情緒的把控都非常好,好到沒有任何人流下眼淚。

伊甸:“我覺得我們不適合留在這。”

瑪格麗莎:“附議。”

兩人用眼神充分交流過意見後,決定暫時離開大廳,到要塞外麵等待結果。

但當他們真的走出大門時,卻發現外麵不再是那片光點閃爍的虛空,而是德納爾涅的大理石樹林。

“看來遞交法杖不是議長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你該想想我們之後怎麽辦。”瑪格麗莎的話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沒有議長出來主持局麵,光靠米海爾和那些個聽調不聽宣的議員,我們要怎麽才能解決德納爾涅的破事。”

她的擔心不無道理,就算海澤納臨走前一直強調米海爾的作用,他也未必能像真正的議長那樣主持局麵,更何況他現在隻是個普通人。

“好吧,看來派對這事隻能等以後再說了。”伊甸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大廳中寂靜的人群。

“派對?”

“他們不是很喜歡慶祝嗎?”

“你從哪聽說的...”

“議長那麽喜歡熱鬧的人,你說他教不出一群熱愛開派對的學生?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瑪格麗莎絕望地捂住雙眼:“但他才剛死......”

“好吧,我又忘記自己沒法和死人共情了。”伊甸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聖心依舊在劇烈跳動,他還沒有從以撒人退化為普通人。“我們去斯萊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