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仍在持續,但伊甸快沒辦法對付愈來愈多的跳幫水手了,那幾十艘船仿佛馬力全開的流水線,不斷有長相相同的亡靈從拉著繩子從中**出,然後落在鋼鐵戰艦之上。

蜂擁而至的活死人幾乎鋪滿戰艦表麵,每一塊鋼板、每一塊木板上都有趴著幾具骨頭架子。

然而龐大的數量也給亡靈進攻帶去阻礙,由於武器質量差,它們無法劈開厚達數十毫米的鐵板,也沒辦法進到內部大搞破壞。

不僅如此,對伊甸的進攻同樣陷入遲滯——神聖幹涉每次出現都能帶走一大群活死人,但骷髏架子們卻沒辦法同時對他發起攻擊,哪怕所有骷髏堆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山,能夠攻擊到他的也就那麽幾個。

“沒有船長指揮可是會吃虧的啊。”傑克·伊戈出現在半開的艙門後麵,“小夥子們,就讓我給你們上最後一課——永遠不要因為人數占優而肆無忌憚。”

他如同魷魚般擠出門縫,毫不畏懼地鑽入由骷髏架子組成的囚籠當中。

“你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盡管伊甸知道老船長突然跑出來是為了分擔自己的壓力,但他覺得對方如果乖乖呆在船艙裏自己的壓力會更小一些,“你那幾枚金幣的防禦在這麽多活死人麵前真不夠看呐!”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用金幣對付他們?”伊戈用力踹開某隻試圖攀上自己小腿的骷髏手,從水手褲當中摸出一瓶橙紅色的**,“我就是為這一天準備了整整二十年時間。”

他擰開瓶蓋,將其中的**灑向周圍的屍體,然後淡定地吹了一口氣。

那些**如風中的螢火蟲一般向外擴散,任何沾染**的骷髏架子都會在頃刻間崩解消散,似乎它們現在不在空氣中,而在鹽酸溶液裏泡著。

並且這種崩解是連鎖性的,一隻消散的活死人往往會帶動一片長相相同的活死人一塊消失。

“你到底...做了什麽?”伊甸目瞪口呆地看著老船長,後者此刻依舊保持著潑灑吹氣的姿勢,“它們怎麽一下子——”

“一種瘟疫,專門用於對付死人。”伊戈舉起瓶子,往嘴邊送去,“但對活人而言,這隻是一瓶飲料。”

他一口飲盡剩下的**,隨後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橙子味的。”

看著克隆亡靈一個接一個的化為塵埃,伊甸隻感覺自己這半年多積累的常識全部被人喂了狗,他實在搞不懂橙汁和瘟疫是怎麽扯上聯係,又是怎麽令亡靈自動瓦解的。

“別太驚訝。”伊戈收起瓶子,從地上撿起一根瘟疫擴散前掉落的骨頭,“在遇到你們之前,我每年都會劃船來這一趟,雖然沒辦法靠近那座小島,但多少有一些收貨。”

他掰開那根骨頭,露出裏麵繁複的失色銘文:“多年研究下來,我對這些骨頭渣子的了解甚至超過他們自己。”

“但你也不能光憑一瓶果汁就——”

“果汁隻是一種載體,消滅它們的關鍵是瘟疫。”伊戈拿出一塊木炭,在甲板上畫出簡化版的亡靈法陣,“那座山洞的建造者很聰明,他在山洞內準備了一種簡單又高效的法陣,可以在偵測到闖入者的時候向深海發送信號,吸引深淵進攻闖入者,也可以在闖入者死後發送相反的信號驅趕深淵,並以闖入者為藍本批量製造法術幻影。”

“你是說...”

“沒錯,我們剛才麵對的活死人隻是我那可憐船員的複製品。”老船長打斷了他,“所以單純地消滅他們毫無意義,對那座擁有王國遺產的法陣而言,複製他們要不了多少能量。”

他從褲子裏拿出另一個玻璃瓶,指著裏麵的果汁說道:“然而越是簡單的法陣,就越害怕幹擾,不幸的是,這種來自東方大陸的奇妙水果恰好含有一種可以幹擾魔法的瘟疫。”

這說明你那橘子含菌量超標......

伊甸從未聽說過橘子還能傳播瘟疫,但看對方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加上之前橘子汁確實有用,他隻能認為這是橘子移植到伯雷坦時不小心和某種本土黴菌發生共生,而那種黴菌才是破魔的關鍵。

畢竟東方商隊上一次造訪伯雷坦還是五百年前,這麽長的時間足以一種水果迭代許多次,尤其是在傳火者們無私催熟的情況下。

不過就現在來看,橙汁的問題並不是亟需解決的首要問題。

伊甸:“你不是漁夫嗎?怎麽還懂法陣構造。”

“在擁有自己的漁船之前,我曾在伊拉塔皇家海軍中服役過一段時間。”伊戈靠在欄杆上,滿臉唏噓地看著逐漸消散的“量產型白水晶號”,“船上的隨軍法師總有報告要寄,作為侍從,我恰好有機會翻閱這些寄給議會的研究筆記。那幾年的偷學沒讓我成為一個合格的法師,反倒讓我成了一個二流的漁船船長。”

二流在伯雷坦不算貶義詞,所以他顯然是在自誇,但這也說得通,不是每個好船長都懂魔法,但懂魔法的船長一定不會差到哪去。

“後來,我那點小聰明在真正的法師麵前一敗塗地,哪怕那家夥早就不知道死到哪去了,他留下的陷阱依舊害得我失去了自己的船和船員。”

老船長抬起頭,憤怒地望著遠處露出海麵的山峰,他仿佛能從山峰表麵的起伏中看到一張眼神輕蔑的臉——那是伊諾拉德姆皇室成員在嘲笑這個不自量力的漁夫。

在伊甸看來,他會有這種情緒是再正常不過的,一船人朝夕相處那麽多天,多多少少會有些感情,況且他們是漁夫而非海盜,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拋棄別人。

於是伊甸走到船長室旁邊,對裏麵喊道:“可以開船了。”

“你來開吧。”瑪格麗莎的情緒非常低落,這點從語氣上就可以分辨,但他無法分辨讓她情緒低落的原因。

“為什麽?”伊甸問。

“就是單純覺得我不適合當領導者。”少女打開門,一臉疲憊地看著他,“即便我隻能領導自己的分身。”

“讓我一個連車都沒開過幾回的人開戰列艦...”伊甸把手放在船舵上,臉色複雜地看著儀表盤和各種作用不明的旋鈕,“我是該誇你有自知之明?還是該罵你心裏沒數?”

“這不矛盾嗎?”

“不矛盾,誇你有自知之明是因為你知道自己不適合當領導,罵你沒數是因為你居然想讓我開船,還不給船簡化!”

“我知道了。”瑪格麗莎罕見地露出正常女性才會有的受傷表情,走到複雜的駕駛設備前,用手在上麵摸了一把,“現在總行了吧。”

“差不多。”伊甸的手依舊放在船舵上,但儀表盤和旋鈕卻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船舵下多出一個油門。“話說你怎麽突然就正常了。”

事實不可能像她說的那麽簡單,但他們必須盡快趕到島上,所以伊甸隻能一邊開船,一邊穩定她的情緒。

“正常?我一直都很正常......”少女靠在牆壁上,靜靜地看著他。

“自從得了精神病以後你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伊甸放下放開船舵,望向山峰上方被烏雲籠罩的天空,“別騙自己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克製自己的情緒,正好現在我們時間都不多了,和我說說吧。”

“什麽叫...時間都不多?”瑪格麗莎茫然地詢問他,“我們不是...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嗎?解決深淵威脅以後,我們可以——”

“真有那麽簡單?”伊甸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困擾全大陸幾十代人的大危機,真的那麽容易解決?就因為我們是穿越者,我們就能輕易做到那麽多天才,那麽多偉人,那麽多王那麽多神都做不到的事?要真的那麽容易我反而會懷疑自己在做夢,而你們都是我夢裏的幻覺,但事實顯然不是,世界上沒有這麽清楚的夢,我也沒能力在夢裏創造一個世界。”

雖然伊甸嘴上說著要瑪格麗莎乘機發泄下情緒,但真正想要發泄情緒的那個人反而是他。

“祂在放長線釣大魚。”他幹脆坐在船舵上,端詳著手裏的馬刀,“借我們之手除掉大陸上所有能人誌士,然後殺死我們,從天而降,徹底摧毀這片大陸。”

“什麽...意思?”

“這不像你,以往這個時候我說一句你就能反推三句。”伊甸知道少女遲鈍的原因,但他就是忍不住,“讓我們穿越的人,或者東西,從一開始我就在懷疑祂,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

“你的意思是...”瑪格麗莎猜到了那個答案,可她卻不願說出來。

“是啊,那個神上神。”伊甸很想把馬刀刺進自己胸腔,卻又下不了手,“連梅林這個夢魘都能把一整座島傳送到世界之外,祂一個創造眾神的神,從其他世界撈兩個靈魂過來應該輕而易舉。”

“祂為什麽要這麽做?完全沒好處啊?”

“誰知道這些神心裏怎麽想,沒準祂在接受信仰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太汙穢,想要推倒重來,結果被那兩個其他世界來的公司員工打斷,隻能蟄伏並等待機會。”

“卡牌盒...”

“是啊,這是唯一的好消息,至少卡牌盒不在他的掌控當中,說明我們還有希望。”盡管目前還有許多沒搞清楚的部分,但時間已經不足以伊甸繼續收集情報——解決那座島上的問題後他們就要進入深海。

“你就不怕冤枉好人?”

“怕什麽,如果祂與我們敵對,冤不冤枉都無所謂,如果他站我們這...他不可能站我們這,因為神界現在隻剩下深淵。”見瑪格麗莎情緒好轉,伊甸重新站回船舵之前,“總之我們沒必要顧忌一個敵人或死人。”

“既然如此,請你讓開。”少女走到他旁邊,粗暴地將儀表盤和其他裝置全部恢複原樣,“我來開船,你負責去想解決麻煩的辦法。”

不論什麽時候,販賣焦慮都是有用。

伊甸靠在椅子上,微笑地看著重新振作起來的百變怪姑娘,他忽然覺得多看史書未必是壞事,起碼古人的方法放在哪個世界都能用它一用。

可惜我們沒穿越到和平年代,否則光靠這些東西,多少也能混個大臣,運氣好點建國也不是不可以。

他收回目光,準備躺下來展望未來,卻被傑克·伊戈驟然洪亮的聲音打斷。

“如果你們不想觸礁,就趕緊把船停下!”

“?”

兩人還沒來得及疑惑,前方就傳來金屬撞上礁石後刺耳的扭曲聲——那座遠在天邊的山峰不知何時出現在戰列艦之前。

“先生以及女士,很明顯你們被古代法師留下的幻陣騙了。”老船長推門而入,“你們的表現總會讓我下意識忽視你們是法師的事實。”

他毫不留情地諷刺著兩人:“早在那些假船消失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注意到自己在幻陣之內,因為世界上還沒有什麽法陣能在沒有人操縱的情況下覆蓋幾海裏!”

“別這麽著急。”見伊戈如此急切,伊甸反而平靜下來,“我們的目的就是靠岸,現在靠岸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我是高興,但我們之後該怎麽離開?你們的鋼鐵戰艦能飛?”

“能,但沒必要。”瑪格麗莎拍了拍雙手,隨後戰列艦從邊緣處開始收縮,最終化為她身體的一部分,隻留下一塊鐵板用以支撐三人飄著。

“火焰啊,你們究竟是什麽...等等!”老船長總算注意到一些細節,他猛地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你是伊甸·艾薩克?!”

“伯雷坦還有第二個白頭發的?”

“許多老人都是白頭發。”

“......”伊甸覺得現在糾結頭發是愚蠢的,他跳下鐵板,往傑克·伊戈前幾天在故事裏詳細描述的那座山洞跑去。

但是洞中駛出的白珍珠號和上麵的亡靈大軍攔住了去路,並且這些亡靈口鼻中噴湧著某種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