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雋野請假了,在家過了渾渾噩噩的三天,若不是齊若哲來看他,指不定還會在屋裏待成什麽樣子。
門鈴按了好半天都沒反應,幸好習雋野給了齊若哲備用鑰匙,門一開,刺鼻的酒味撲麵而來,混合著某些難聞的味道,讓齊若哲跟著反胃。
屋裏黑黢黢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啤酒瓶罐兒已經堆到玄關處,齊若哲踏進屋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靠……什麽情況!”他摸黑開燈,客廳裏一片狼藉,堆著沒有處理的垃圾和酒瓶,紅的白的和啤的,仔細看還發現了洋酒。
齊若哲暗罵一句,衝進臥室找人。
房子並不大,五十平方米的一套一,臥室裏沒有人,齊若哲去了洗手間。
習雋野靠在馬桶邊閉眼昏睡,廁所裏難聞的氣味更甚,他手裏拿著一瓶未喝完的紅酒,身上已經餿了,襯衫上全是各種酒漬。
齊若哲看到眼前這幕瞳孔緊縮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習雋野這樣了,可仔細算來,也不算多久,這五年來他從來沒有放棄折磨自己,家庭的壓力弄垮了他。
精神、心理和健康都出了問題,難以在他身上找出大學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齊若哲鼻子發酸,走過去蹲下,拍了拍習雋野的臉,“兄弟,還好嗎?”
習雋野沒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從滾燙的體溫裏就察覺他糟糕的狀態。
齊若哲神色一凜,抗著人想往醫院走。
習雋野被弄醒,意識迷糊,抗拒地掙紮,“幹什麽……”
“去醫院!”齊若哲怒罵道,“你快燒死了知不知道?”
“不……去。”習雋野費勁地掙脫他的攙扶,跌跌撞撞地往沙發走,沒走兩步就被酒瓶絆倒。
他的眼睛是空洞灰暗的,倒在地上後又睡了過去,酒精和高溫的加持下,他連一句話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齊若哲當然不會聽他的,拖著人去了醫院,幸好來得巧,醫生說已經燒成了肺炎,還檢查出了酒精中毒,如果再來晚一點,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情。
齊若哲驚出一身冷汗,一個勁兒地對醫生說謝謝,看著病**臉色蒼白的人,疲憊又無奈地歎氣。
他像個老媽子一樣忙前忙後,把人從頭到腳洗幹淨,換上幹淨的衣服,又找清潔工去打掃出租屋。
習雋野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頭疼欲裂,身體酸疼難受,嘴唇幹裂,嗓子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醒了?”齊若哲坐在一旁回信息,察覺到**的動靜後趕緊靠過來,“感覺怎麽樣?”
習雋野咽了咽唾沫,沙啞的開口:“水。”
齊若哲把床搖起來一半,將水杯插上吸管送到習雋野嘴邊。
習雋野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看著齊若哲困倦的樣子,問道:“你怎麽會來?”
“你還有臉說?!”齊若哲憋了許久的火氣終於有地兒發,重重地放下杯子,指著他的鼻子罵,“習雋野你到底搞什麽?!你喝那麽多酒是不是瘋了?!你酒精中毒了知不知道?還燒成肺炎!你又想死嗎?當初割腕自殺還不夠?你到底怎麽想的啊?你有勇氣死難道沒有勇氣活嗎?!”
習雋野:“我沒想……自殺。”
“放屁!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活了!”齊若哲氣的腦門兒疼,“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啊?你媽不是已經鬆口了嗎?以後你想怎麽樣她都不管了,隻要你能平安活著就行,你爸呢?你不要你爸了?雖然他那個病治不好,但是目前來看活個十年沒問題,你要是沒了你讓你爸怎麽辦?!你他媽究竟想過這些問題沒有?!”
“我不想去想!”習雋野低吼道。
齊若哲一愣。
“我知道自己肩上有責任,可是我不想去想……”習雋野痛苦地將十指插入發縫,情緒不穩,胸腔起伏,“我不想去考慮那麽多,不想殫精竭慮的為別人活,不想顧及別人會怎樣,我隻……”
他有些哽咽,“隻想為自己活一下。”
齊若哲沉默須臾,開口道:“你這不是為自己活,你是選擇逃避。死了一了百了,是吧?你倒是解脫了,活著的人呢?”
習雋野呼吸粗重,手臂上青筋凸起, 似乎在竭力隱忍情緒。
齊若哲見他這副樣子,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你有去精神科複查嗎?”
“沒有。”習雋野手臂一鬆,靠在**,額角滑過一滴冷汗。
“心理醫生呢?不是讓你每隔三個月就去做心理輔導?”
習雋野閉眼,默不作聲。
齊若哲又想發火,可是看他這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又擔心自己說錯了話刺激, 想了一會兒,開口問:“你來寧安市,見到夏以酲了嗎?”
“……”習雋野看向窗外黑沉的天色, 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齊若哲:“他怎麽樣? ”
“挺好。” 習雋野啞聲說。
“那你們發展如何?你來這裏不就是為了離他近一點嗎?”
習雋野再次沉默了, 就在齊若哲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低聲說:“沒有我他會更好。”
“他有別人了?”
“沒有,他在等我。”
齊若哲麵色一喜:“那正好,你不也是在等他?現在你媽不插手你的這些事情了,你們可以順理成章在一起啊。”
“怎麽在一起?”習雋野收回視線,反問:“你讓他和一個瘋子交往?”
齊若哲蹙眉:“老習,你不是瘋……”
“讓他下輩子一直照顧一個神經病?”
“你不是瘋子也不是精神病!”齊若哲站起來鏗鏘有力地反駁,“你隻是因為壓力過大導致的精神錯亂,這不是你的問題,是外界的緣故。”
“所以呢?”
“……”齊若哲語塞。
“我看是精神科,病曆上清楚寫著精神病。” 習雋野的眼神平淡無波,“你覺得我這樣殘缺的人, 怎麽樣去愛夏以酲?”
齊若哲嘴唇緊抿, 病房內壓抑又窒息的氣氛讓他喘不上氣。
冷白的燈光落在他們的肩頭,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
許久,齊若哲打破這份凝滯,“可是你從未停止這份感情。”
“五年了你都沒有放下他,”齊若哲問,“ 人生有多少個五年?”
半晌, 習雋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隨便了。”
習雋野身體狀態遲遲恢複不了, 隻能繼續請假, 夏以酲的工作室設計完成,後麵隻需要監督工人裝修就行了, 他有現場的監工的微信,每天都會讓監工說一下裝修的進度情況。
中途習雋野打聽了一下夏以酲有沒有去現場,監工說沒有,表示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他了。
習雋野想到那晚夏以酲在自己懷裏哭成淚人的樣子, 心髒又開始不適,放下手機按了按眉心, 一抬頭,看到夏以酲坐在麵前,圓溜溜的眼睛瞪著他。
習雋野一怔。
“習雋野, 你那晚說的話究竟什麽意思?什麽叫配不上我了?除了你,還有誰能配得上我?!”
習雋野嘴唇動了動, 嗓子堵住似的說不出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坐在心理谘詢室裏,夏以酲不可能憑空出現。
———習雋野很清楚這是幻覺。
“你為什麽這段時間不去裝修現場?”夏以酲又生氣又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嗎?你為什麽不主動找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嗎?習雋野,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習雋野每次呼吸都帶著顫抖和灼熱,岩漿流過五髒六腑,劇烈的痛感令他眼眶濕潤,他艱難握住夏以酲的手,“不是……我不是不要你,是不敢要……”
“哢噠”,休息室的門被打開。
與此同時, 眼前的人消失不見, 習雋野手中的溫度驟然消失,掌心空落, 他堪堪回神,看向站在門口的心理醫生。
沒有夏以酲、沒有交握的手掌。
休息室裏隻有一個自言自語說的話他。
趙西文看著習雋野失神的模樣, 心裏微沉, 神色自若地靠近, 給他倒了杯水,“距離你上次來已經過了大半年了。”
習雋野接過水, 眸光黯淡, 低低地嗯了一聲,“工作忙,你這裏太遠了,懶得過來。”
這家心理谘詢室是習雋野的主治醫生推薦的, 在寧安市和南都市的中間,坐高鐵三個小時。習雋野沒去寧安市前被父母盯著定期來,到寧安市工作後一次也沒來過了。
“你的狀態不太好,”趙西文說,“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嗎?”
習雋野:“我去醫院複查了,情況不太好,醫生又開了一堆藥,我不想吃。”
“為什麽呢?”
“吃了也是沒用,又治不好我的病。”
趙西文沒接話,翻開本子記錄著什麽。
“我在寧安市遇到夏以酲了,他過得很好,這點我一直都知道,他在視頻裏和直播裏表現得都很好。”說到這, 習雋野輕笑一聲, “他偶爾還是會穿女裝,在社交平台上發性感的照片,比以前保守多了,不過和我重逢後就再也沒有發過,應該是擔心我不喜歡。”
“他在等我。”習雋野冷不丁的一句, 沉重又篤定。
趙西文推了推眼鏡,“這是好還是不好?”
習雋野搖頭:“不好,我沒辦法給他一個健全的男朋友。”
趙西文靜靜地注視著他。
“我喜歡的是五年前的習雋野,我早就不是了。”習雋野的雙臂撐在腿上, 垂眸看著從袖口露出來的疤痕, 澀聲道,“他一定會嚇哭, 心疼又害怕。我不想……不想再看到他為我流眼淚。”
“他的眼睛很漂亮,烏黑水亮的, 應該用來裝笑意而不是淚水。”
“以前聽到故事裏說喜歡是占有,愛是放手,我覺得太扯淡了。愛是比喜歡更濃烈的感情,怎麽舍得放手,應該是強烈的占有。”
他哽了一下, 有些說不下去。
盡管習雋野的語氣一直淡淡的,趙西文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我現在懂了,我真的沒辦法去禁錮夏以酲,”習雋野扶額, 忍著陣陣頭疼,低聲說,“我希望他變好,站在他身邊的應該是更好的人。”
趙西文問:“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
習雋野沉默許久, 空調裏吹出的冷氣讓屋內保持二十四度的恒溫, 可他的襯衫被汗水浸透,身體發涼,可體內又是火焰燃燒。
“至少不應該是我這樣的神經病。”他說。
屋內很沉靜,隻有筆尖摩挲紙張的細微動靜。
“你很怕被他知道?”趙西文問。
“我不需要同情,”習雋野說,“最不需要他的同情。”
臨走前,趙西文又提了一個問題,“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配擁有愛情?”
習雋野怔了怔,“至少得是健全的。”
“殘疾人士結婚的也有很多,”趙西文說,“每個人都有擁有幸福的權利。”
習雋野不以為然, 其實隻要把一切如實告訴夏以酲,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幸福,但他不想。
他的病情不穩定,心理狀態又很糟糕,一個人熬著總比兩個人一起熬著好。
習雋野徹頭徹尾的直男,甚至有點大男子主義, 什麽東西都想自己扛著,不希望伴侶跟在自己身邊吃苦。
如果沒辦法讓夏以酲擁有一個健康、正常的男朋友,那還不如保持現狀,對彼此都好。
從心理診療室出來後,習雋野無處可去, 找了一個就近的酒吧喝酒。
酒精中毒才好,醫生囑咐近期不要再碰酒精,但習雋野懶得聽。
生活沒有動力和意義,日子過得像行屍走肉,毫無希望可言。
震耳的音效衝擊著耳膜,迷幻的燈光在眼前循環閃過,習雋野點了一桌酒,一個人獨飲, 沒多久就有男男女女湧上來問能不能拚桌或者搭伴。
頭痛得更厲害,他帶著藥也不想吃,抑鬱期令他完全喪失求生力,隻想徹底陷入黑暗的沼澤。
驀地,眼前閃過一道身影, 習雋野半眯的眼睛頓時睜大,緊盯著那人移動的方向。
歌曲震耳欲聾, 舞池裏的人在紛揚落下的金箔中肆意狂歡, 紙醉金迷的青年靚女在酒精中迷失自我。
習雋野放下酒杯快步跟上去, 眼睛布滿血絲,心跳強烈。
他跟著那道身影到了廁所門口,那人正在低頭洗臉,一捧捧冷水潑在臉上,抬起頭時,鏡子裏映出他漂亮又昳麗的臉。
習雋野知道自己又產生幻覺了。
夏以酲在寧安市, 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下午他還和監工聯係過, 時隔一周,夏以酲終於出現在裝修現場,仔細地詢問了裝修進度,還問了問他是否去過。
太陽穴像是被無數小針紮進似的,痛感尖銳又密集,喝下的酒水起了作用,習雋野有些站不穩,扶著牆,貪戀地看著裏麵整理儀容的“夏以酲”。
他還是想見夏以酲,想得連幻覺都不放過。
每一次產生幻覺時,習雋野都心知肚明,他非常清楚夏以酲不可能出現在眼前,盡管如此,還是奢望多看他兩眼,多和他相處一些。
夏以酲用紙巾擦了擦臉,喝了酒的臉紅撲撲的,把他襯得更好看。
習雋野看到他準備出來時,拿出手機接了個電話,沒聽兩句就眉頭緊蹙, 然後露出驚訝又詫異的表情,越聽眼睛越紅,然後開始掉眼淚。
從隱忍著小哭,變成難以接受的大哭,甚至在質問對方什麽,表情凶狠又可憐,像一隻無措又憤怒的困獸。
習雋野看著夏以酲的眼淚,眉心緊擰,末梢神經突突直跳,頭疼得更加厲害,無數刀片切割著大腦皮層,宛如淩遲。
他不明白為什麽夏以酲真喜歡哭, 就連在他的幻覺裏都哭個不停。
之前說過不想看到夏以酲再為他流淚的話,這會兒夏以酲為別人哭, 心情更加鬱結。
比起為別人哭,習雋野更情願他為自己哭。
至少滿心滿眼都是他,再無別人。
習雋野不想看夏以酲流淚的樣子, 摁著眉心扭開頭,胸腔裏滾著一團火, 燒著理智和冷靜。
他慶幸這是幻覺, 可以縱容他無處可施的占有和懊悔,不至於在現實中顯得狼狽又不堪,像個瘋子一樣反複橫跳。
習雋野找了一個空包房在夏以酲回去的必經路上將人截了進去, 和以往的幻覺一樣,夏以酲看得見摸得著,能感知對方的體溫脈搏,甚至可以肆無忌憚地接吻。
———一切就像真的一樣。
酒精在二人嘴裏蔓延開,習雋野吻的粗魯凶狠, 唇舌交纏時咬破了對方的嘴唇,鐵鏽味混合其中, 絕望又淒哀。
“唔……嗯……”對方淩亂的鼻息噴在習雋野的臉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雙手緊緊攥著習雋野胸口衣服,仰頭被迫承受。
許久,習雋野鬆開夏以酲的唇,手臂猶如鐵鉗一樣圈著對方的腰,沉重地頭埋在頸間,鼻息全是記憶中幹淨清爽的味道。
“夏以酲,我後悔了。”他呼吸粗重, 意識處於昏迷的邊緣, 低聲喃喃道,“我還是想看你哭,隻為我哭。”
習雋野的身體沒有完全恢複, 沒有吃藥又喝了那麽多酒, 情緒內耗嚴重,精神早已不濟。
他知道眼前什麽人都沒有,痛感和溫度都是幻覺,別人眼中的他一定很搞笑———一個瘋子抱著一團空氣自言自語。
習雋野的眼皮沉得睜不開,在陷入昏睡前仍不忘死死摟著幻境中唯一的希望,閉上眼,徹底墮入黑暗。
厚重的門板隔絕了外麵動感音樂和嘈雜的環境,包廂裏幽靜無聲,清瘦的男人承受著習雋野沉重的重量, 緩緩抬起手圈住他的腰,不斷流下眼淚順著臉頰流向脖子。
他忍著腫痛的唇,側頭在習雋野的臉上落下一個吻, 噙著淚水的雙眼在幽暗的環境中異常明亮,裏麵承載著心疼和憤恨。
“習雋野,”他啞聲說,“你就是個混蛋。”
作者有話說:
要和好了,明天也是粗長一章,這個大節點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