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夏以酲和父母關係不好的原因,這頓飯吃得有些尷尬,至少習雋野是這樣覺得的。

夏父和喬菁都沒什麽表情,沉默地吃飯,桌子上隻有夏以酲和夏澍榮有說有笑的,時不時給夏澍榮夾菜。

習雋野看了一眼這對夫妻,又看了看這兩兄弟,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又具體說不上來。

而且有錢人吃飯的速度也很慢,他們請了廚師團隊來家裏做,一道一道上菜,吃飯的時間被拉長,習雋野更加如坐針氈。

他知道有錢人會講究規矩、涵養,一舉一動要透出大家風範。

說實在的,按照平時和夏以酲相處,習雋野真沒看出來有什麽大家風範,就連現在他旁邊這娘娘腔還蹺著二郎腿,脫鞋甩到他這邊好幾次,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在安靜的氛圍中裏異常明顯。

到最後夏父忍無可忍,瞪著眼問夏以酲:“你有完沒完?!不能好好吃飯就出去。”

“我怎麽沒好好吃飯?”夏以酲像個炸毛的狐狸,齜牙咧嘴的,“用嘴吃不行?還得怎麽吃?”

夏父怒道:“你———!”

“行了,還有小習老師在,都注意點。”喬菁蹙眉,隨後又對習雋野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習雋野:“沒事。”

他瞄了一眼夏以酲,看得出來這人的氣憤,腮幫子氣得鼓起,把情緒化為吃飯的動力,進食的樣子像隻鬆鼠。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吹了蠟燭,喬菁切了蛋糕讓習雋野和夏澍榮端進房間吃。

這會兒夏以酲要走,夏父叫住他:“你站住,我有話說。”

習雋野眼看著不妙,帶著夏澍榮回了房間。

之前在某篇雜誌上看到過,親人的爭吵會對小孩的心理造成影響,這種事情夏澍榮還是少看為妙。

進屋關上門後,隔絕了外麵劍拔弩張的氣氛,習雋野這才鬆了口氣,揉了揉夏澍榮的腦袋。

夏澍榮倒是挺習以為常的,懂事地說:“習哥哥,來吃蛋糕。”

習雋野在夏澍榮旁邊坐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客廳突然傳來一道憤怒的嗬斥:“你放肆!”

然後是夏以酲的聲音,他顯然有意的壓低聲音,他們在房間裏聽得不清晰,但能感受到語氣不善。

夏澍榮皺著小臉,苦惱道:“他們又吵起來了。”

習雋野問:“他們經常吵嗎?”

夏澍榮吃了一小塊蛋糕,“沒有,以前很少吵,哥哥上大學,周末才會回來。是不久前才開始這樣的,然後哥哥就搬出去了。”

習雋野又問:“為什麽吵架?”

夏澍榮沒回答,外麵夏父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門牆都隔絕不了的程度。

“你還有理了?!你要當同性戀就去當!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說什麽,可你做那些不男不女的妖怪樣幹什麽?!哪個正常男人會像你一樣?!你看看這副樣子,哪裏還有個男人樣?!是不是還嫌不夠丟人?”

“我怎麽了!”夏以酲也壓不下聲音了,憤恨道,“我就不能做自己了?!你不喜歡我都已經搬出去了,徹底地在你眼前消失,維持你夏老板的臉麵,我還要怎樣?要不是小榮生日,你以為我想回來受你的侮辱?”

習雋野多少猜到他們關係不好大概是因為性取向的事,沒想到還真是。

聽夏父的言辭好像並不反對夏以酲搞同性戀———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多少都會有點兒這種樂趣,隻要最後不影響結婚生子就好。

夏以酲在人前的裝扮還算好的了,會收斂一些,沒有在家裏娘的那樣囂張。

好比今天,能看得出來夏以酲為了給夏澍榮輕聲特意打扮過,把自己的噴得香香的、穿得花花的, 項鏈、手鏈和戒指都搭配上。

這其實沒什麽, 有些略顯精致的直男也會這樣做,齊若哲見沫沫的時候會拿出不常戴的飾品戴一戴、噴點香水展現魅力。

習雋野之前是覺得夏以酲娘,可是經過這幾次的矛盾,他覺得隻要不影響別人的情況下,怎麽穿搭、怎麽生活是別人的自由,用不著為了自己的成見去膈應別人。

———他在努力地收起偏見,按捺住潛意識的反感,盡可能地如常對待。

所以習雋野聽到夏父的質問時怔了一瞬,不由得想到先前他與夏以酲的爭吵。

身為當事人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才的猛然驚覺,原來那些話真的很過分, 尖銳的質問和厭惡的態度是一把傷人的利刃,不論親疏,都會被刺傷。

他想到了夏以酲哭得通紅的雙眼,那人越是委屈生氣,說話越是大聲,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隱藏情緒一樣,但一開口就暴露了個徹底。

習雋野能想象到此時的夏以酲的眼睛一定已經紅了,裏麵聚攢著水汽,眼神倔強又逞強,小狐狸備受欺淩,露出不足為懼的獠牙試圖嚇退對方。

“習哥哥,同性戀是什麽?”夏澍榮天真地問,“我聽爸爸和哥哥經常說這個詞,還讓我千萬不要跟哥哥學這個。”

“……”習雋野語塞,讓他一個反感同性戀的人解釋這個,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外麵的爭吵不斷,夏父的聲音越來越大, 其中夾雜著喬菁的勸告。

夏澍榮見他沒反應,又問:“習哥哥,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聽到了。”習雋野吃了一口蛋糕,甜膩的巧克力奶油衝淡了嘴裏的苦澀,他拿著叉子撥弄巧克力碎片,看向夏澍榮緩緩開口,“‘性’指的是性別,男生和女生在一起稱為異性戀, 因為他們的性別不一樣。而男生和男生或者女生和女生互相喜歡,稱為同性戀。”

夏澍榮似懂非懂,“這個不好嗎?哥哥是同性戀,所以爸爸和媽媽不喜歡他、要把他趕出去,也讓我要離他遠一些。”

聞言,習雋野蹙眉,“這些是你父母教你的嗎?”

夏澍榮點頭,“他們沒有這樣說,但我看得見,而且爸媽經常說我要好好學習,盡量和哥哥少來往,免得哥哥帶壞我了。可是哥哥怎麽會帶壞我呢?他明明是最寵我的,他對我最好,不會要求我學習、也不會逼我寫作業、練琴,他會偷偷帶我出去玩兒,還給我買好多好多禮物。”

習雋野:“好多是多少?”

夏澍榮把蛋糕放在桌上, 從床下拉出一個大箱子,又重又沉,他搬不動,讓習雋野幫他。

“這些都是。”

夏澍榮打開箱子,裏麵是各種男孩子喜歡的玩具,拚圖、樂高、槍械、以及一些習雋野叫不出來名字,看起來很炫酷的東西。

“爸媽很少給我買玩具,他們說我應該多學習,”夏澍榮說,“可是哥哥會給我買,也會帶我去吃肯德基。習哥哥,我很喜歡哥哥,不懂為什麽‘同性戀’讓爸媽這麽討厭他。”

習雋野的下頜線微繃著,嘴唇抿成一條線, 硬朗的麵容沒有表情,深幽的瞳孔閃過一絲複雜。

客廳的爭吵越來越激烈,習雋野聽出夏以酲憤怒又委屈的語氣裏帶著些微的哭腔。

“小榮,你父母這樣是不對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感情,喜歡不僅僅隻存在於男生和女生之間。”習雋野注視著夏澍榮的烏黑又透亮的眼睛,“男生也可以喜歡男生、女生也可以喜歡女生。世界是包容的,我們要尊重別人。明白嗎?”

———這話不僅僅是說給夏澍榮聽,更是說給自己的。

習雋野突然明白為什麽夏以酲得知他去查艾/滋後反應這樣大了。

他剛剛聽到夏父說到逼著夏以酲去查艾/滋的事情。

因為夏以酲的性取向,所以為了自身安全、維持家裏的麵子讓他去做過檢查以示幹淨。

難怪當初夏以酲看到他的檢查報告時反應那麽大。

明明什麽都沒做過,身邊的人都覺得他髒,隻因性取向就給他判了死刑。

習雋野心情複雜,認真地給夏澍榮解釋,讓他別被父母影響。

夏澍榮點頭:“嗯,我知道,我不會討厭哥哥的,我會尊重他。他對我好,我也會對他好……”

話音未落,客廳中傳來夏父氣急敗壞地質問:“你怎麽跟我說話的!這是你應該有的態度嗎?!”

下一秒,一道清脆又響亮的耳光響起,猶如平地驚雷,震得屋內外同時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