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酲坐著睡得不安穩,耳邊又是嘈雜的環境,許多光怪陸離的夢閃過,快得抓不住頭尾,模糊的片段構不成邏輯。
他夢見小學時的半夜高燒,難受得在房間裏哭,保姆發現後帶他去醫院,那時候父母在國外談合約,知道後也趕不回來,隻能在電話裏安慰幾句,等他們回來後他已經恢複了健康,又成了活蹦亂跳的小屁孩兒。
似乎又夢見夏澍榮剛出生那會兒,他天天趴在小床邊玩兒弟弟軟軟糯糯的小手和臉蛋,本以為有了新成員後家裏會變化一些。
可是並沒有,父母依然忙碌,事業心看得比家庭更重。
沒有什麽是錢辦不到的,家裏的保姆都是兩個,一個照顧他,一個照顧蹣跚學步的弟弟。
他們仿佛隻是抽空完成了一下人生必然的事情,然後把孩子交給別人照顧,隻是每天下班回來親親抱抱,一轉眼孩子就長大。
夏澍榮親近他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是那個房子裏相伴親密的親人,入夜後兩兄弟躺在一起,夏以酲拍著弟弟的背哄著睡覺,用自己賺的錢給弟弟買玩具,夏澍榮每個生日都是他在陪伴。
他知道弟弟對芒果過敏,弟弟知道他乳糖不耐受。
對於這個弟弟,夏以酲是愧疚的,自從喬菁不敲門闖入他的房間,正好見他穿著女性性感衣服錄視頻後,一切就變了。
他衣櫃裏藏匿的一小部分性感小衣服和女裝、化妝品被發現,破裂的不止家庭關係,弟弟無憂無慮的日子就沒了。
父母開始對他高標準、高要求,從小抓起,不讓他變得和夏以酲一樣。
現在社會開放,喜不喜歡男人無所謂,他們並不在乎這個,重點是必須得有男子氣概,不可以再成為第二個不男不女的人妖,走出去妖嬈嫵媚,一點陽剛之氣都沒有,夫妻倆的麵子往哪兒擱?
夏以酲出了一身汗,過往的種種像一把刀子割著他,他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孤兒。
耳邊潮水般的聲音湧來,把他從混沌之中拉出。
夏以酲睜開眼,濕潤的眼睫眨了眨,反應了兩三秒才回憶起自己身處何處,想起來自己在輸液,頓時一驚,涼意竄上頭皮,猛地抬頭看向輸液袋。
他怎麽睡著了!那**……
現在輸得是最後一袋**,而且已經快輸完了。
夏以酲愣愣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旁邊傳來吃飯的聲音,他僵硬的視線轉移到習雋野的臉上。
習雋野把電腦收起來了,正在專心吃盒飯,青椒炒肉絲和熗炒蓮白,都是非常家常的菜,吃得挺香。
他注意到身邊的動靜,側眸看了夏以酲一眼,沒打算說話,繼續埋頭吃飯。
夏以酲嗓子幹疼,抿了抿幹澀的唇,“是你……幫我換的**嗎?”
“護士換的。”習雋野說完又添了一句,“碰巧看到沒有了。”
夏以酲又注意到身上的小毯子,視線飄向旁邊那人,“這個……”
“護士搭的,跟我沒關係。”習雋野在他開口前就急於否認。
夏以酲環視一圈兒周圍,“那怎麽別人沒有?”
“我哪兒知道,”習雋野用筷子把拉著米飯,含糊不清地說,“可能看你可憐。”
夏以酲莫名其妙,“我怎麽可憐了?”
習雋野諷刺:“睡覺都能把自己睡哭,還不可憐?”
“我沒哭。”夏以酲揉了揉眼睛,否認道。
“眼睫毛都濕了,還說沒有。”
“我那是……”夏以酲收聲,困惑道,“你不是吃飯嗎?怎麽還能看到我眼睫毛濕?”
“……”習雋野被飯噎了一下,咳嗽兩聲,抽出紙巾抹了抹嘴,起身去扔盒子。
最後的那點兒**要輸完了,夏以酲叫住路過的護士,幫他拔針,順便把毯子還了,“謝謝你們的毛毯。”
“沒事,”護士笑了笑,“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怕你再著涼,特意要一個小毯子給你搭上。”
“他不是我的……”夏以酲解釋的話未說完,隨機瞪大眼睛,攥著毛毯的手一下子收緊了,“這個毛巾,不是你們……給我搭的嗎?”
“不是啊,”護士取下輸液袋子和針管,“我們每天有那麽多病人,哪裏顧得過來呢?這是人家兒科的毯子,我一會兒還得還給人家呢。”
針管抽出血管的那一刻有些疼,夏以酲的手指縮了一下,摁著針眼止血,腦袋裏亂亂的。
護士的話很簡單,可是落在夏以酲的耳朵卻難以理解。
手背上的淤青未消,用力按著還有痛感。
夏以酲咬了咬唇,燒退了,腦袋卻更加昏沉,思緒像越繞越亂的毛球,找不到頭尾。
這會兒是飯點,輸液室裏飄著飯味,糅雜在一起的味道讓夏以酲惡心。
他位子上坐了一陣,實在忍不了了,提著習雋野留在座椅上的藥袋走出去。
剛踏出去,就和習雋野撞見,他雙手有水,看樣子是剛剛上完洗手間。
習雋野愣了一下,“你輸完了?”
“嗯。”夏以酲把藥袋遞給他,低眉順眼的,“你的藥。”
習雋野抬手要接,目光越過夏以酲看向他身後,手臂改變路線,攥著夏以酲的胳膊,把他往邊上拉。
夏以酲沒有防備,步伐匆忙地跟著習雋野走,肩膀撞到牆上,骨頭酸疼。
“你幹什……”憤怒的話還問完,護士推著一輛小車經過。
夏以酲噤聲,低頭揉著肩膀。
習雋野也沒多說什麽,拿過藥袋,轉身離開。
“哎……”夏以酲叫住他,“你要走了嗎?”
習雋野反問:“不然在這吃晚飯?”
夏以酲盯著他的背影,想問的話就在嘴邊,說出來的卻是,“你……剛剛的飯在哪兒買的?”
“食堂阿姨給醫生的送盒飯的時候正好被我遇到,就買了一份,現在應該買不到了。”
“哦。”夏以酲揉著衣角,布料皺皺的,“你……今天也要給小榮補課?”
習雋野:“對。”
“那……你別給小榮說我生病了,我怕他擔心。”夏以酲猶豫著要不要問出口,沒話找話。
習雋野側過身來,一臉費解:“他好像並不知道我們認識,你不是在他麵前裝不熟?”
夏以酲這才想起來,“呃……是的,那就不用提了,他小孩子守不住話,萬一說漏嘴,我爸媽肯定不允許你繼續教他的。”
“知道了。”習雋野抬腳要走,夏以酲又叫住了他。
“你到底想說什麽?”習雋野耐心耗盡,轉身看向他,“能不能一次說完?我還得上課,又不像你一樣是自由人。”
夏以酲心慌意亂,本來就是個憋不住事兒的性格,這下更藏不住話,手心生汗,倒豆子一樣往外冒:“那……那個護士都給我說了,毯子是你特意找她們的借的。”
“……”
“我……我就是不明白。”二人的身高差讓夏以酲隻能仰著頭看習雋野,眼神閃躲,慌亂又無措,可還是盯著對方麵無表情的臉,“你不是討厭我嗎?嫌棄我……惡心嗎?那為什麽還……還這樣?”
習雋野:“我哪樣了?”
“給我煮粥。”
“都說了是煮多了。”
“那……那陪我來醫院。”
習雋野晃了晃手裏的藥,“我是來給我爸開藥。”
“你完全可以走,但你還是陪我輸液。”夏以酲說。
習雋野麵無表情:“那你想表達什麽?”
夏以酲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試探著問:“你是不討厭我了嗎?”
“你希望我繼續討厭你?”
夏以酲答不上來,他也不知道習雋野目前的態度是什麽意思。
坦誠相見過,“同床共枕”過,因為這場病,雙方都收斂了針對和尖銳,態度平和之後反而不知道該怎麽相處了。
他們站在走廊上,旁邊是過往的行人和醫護人員,空氣裏彌漫消毒水濃鬱,嘈雜的環境實在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可是話已至此,夏以酲現在等一個說法。
他純淨又濕潤的眼眸落進習雋野的眼裏,提著藥袋的手悄然蜷了一下。
靜默在二人之間蔓延了須臾,習雋野開口,“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夏以酲:“……”
“以前我生病不敢告訴我爸,怕他擔心,就自己來醫院,那時候我也想有人陪著。”習雋野的語氣淡淡的,仿佛是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夏以酲抿了抿唇,心髒莫名揪起來,是得到理解的酸楚。
“我之前討厭同……”習雋野頓了一下,把那個詞咽了咽,“是有我的原因,不是刻意討厭你。”
說完他想到自己曾經做的事兒,覺得這句挺沒必要的,“反正,既然是舍友,順手的事,況且……”
況且把你吃幹抹淨,付出點勞動力……扯平後心裏也踏實。
這句話他沒說。
夏以酲扣著手背上的膠布條,猶豫著問:“那……那你明天……”
有點貪心了,享受過有人全程陪著,就不想再回到一個人的狀態。
“不知道,看情況。”習雋野沒答應,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夏以酲點頭,沒再說話,這次看著習雋野離開,沒有再出聲。
他靠著牆,垂眼看著自己瘀青的手背,明明挺疼的,可卻紅著眼眶勾了勾唇角。
原來被除了楚楚之外的人關心,是這樣的滋味。
盡管對方是對他出口惡言的討厭鬼,可還是不免為這份照顧和關懷動容。
·
習雋野離開醫院,路過門診大廳時,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叫住了。
“哎,你上午買的缺貨的藥,這會兒已經到了,”醫生說,“不用下周再來,這會兒就可以買了。”
那藥不是稀有藥品,隻是正巧今天賣完了,上午說得下周,這會兒買了就不用再跑一趟。
習雋野撚了撚指腹,短短幾秒思忖了許多,“這藥緊張嗎?我明天來能買到嗎?”
醫生:“不緊張,今天沒貨是因為路上出了點事情,沒有及時到。”
“那行,”習雋野說,“我明天再來買,謝謝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