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雋野失眠了,徹夜未睡,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在腦中放電影般反複閃過。

從初見的憎惡到如今的糾纏,他對夏以酲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感情是很縹緲的東西,摸不著抓不住,隻有揪心的疼痛提醒著他已然存在。

習雋野給不了夏以酲回應,而夏以酲很清楚習雋野為什麽沒發回應,這段感情發展得離譜,在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他們僵持在天平的兩頭,站在搖搖欲墜的懸崖邊,僵硬地維持著現狀。

習雋野看到夏以酲的狀態就知道他這三天過得不好,沒睡好、沒吃好,那麽在乎臉的人,已經不在乎是否有黑眼圈,眼皮有沒有消腫。

幾分憔悴、幾分疲憊,足以讓習雋野難受整晚,胸口明明空落落的,可是又重又悶,鬱結凝滯心中,目光所及之處均已黯淡消色。

他在房間裏坐了整晚,盯著桌上的三盆小多肉發呆,從晚上十一點到早上七點,這期間它們一共掉下四片花瓣,其中一個掉得隻剩尖兒的小肉包了。

幽沉的天色漸漸轉為鴨蛋青,東方的雲層透出金光,柔和的在雲層鋪開,由深至淺,從濃鬱的金色暈成淺淺的粉橘。

朝陽落在書桌上,光暈繾綣地包裹地包裹著三盆小多肉,好似薄紗輕覆。

習雋野眯起眼,坐了一晚上的身體僵硬疲憊,轉動脖子時骨頭發出清脆的“哢哢”聲。

他去洗漱了一番,洗了把冷水臉,大腦清醒不少,然後和往常一樣,做早飯的時候給夏以酲多留了一份在桌上。

走之前,習雋野拿著三盆小多肉站在夏以酲房間門口,敲了三下,低聲開口:“夏以酲,你醒了嗎?”

他安靜地等了一會兒,裏麵沒有任何動靜。

“昨晚你說的話,我想了很多,我確實沒辦法給你答案,但……我也不希望和你疏遠,”習雋野說,“如果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也沒事,我會尊重你的想法。但既然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我是沒辦法做到完全忽略你。早餐我放在桌上了,你還是吃一點,你不用覺得有負擔,換做任何一個同居舍友,我也會順帶為他準備的,這是順手的事,不是刻意地對誰好。”

屋內依舊靜靜的,就連風聲也停了。

習雋野自言自語說了這麽多,他其實沒辦法確定夏以酲是否醒過來,或者是否聽到。

———束手無措,隻能賭一吧。

賭夏以酲和他一樣,昨晚徹夜未眠。

“我前幾天買了三盆小多肉,當時覺得可愛,而且聽別人都說多肉好養活,想著應該不用操心。”習雋野垂眼看著光禿禿的根莖,無奈地苦笑一下,“但我好像真的不會養花,買回來健健康康的,現在看上去已經快死了。你鍾愛養花,對這些精通,能不能施以援手救救它們?看著怪可憐的。”

習雋野聽不到回應並不意外,把多肉放在夏以酲門邊的快遞盒上,“我把它們放你門口了。”

隨著房門一開一關,客廳徹底安靜下來,清晨的陽光澄澈柔和,陽台上繁盛的植物沐浴在天賜的養分中。

昨晚下了點小雨,空氣濕潤,花瓣上掛著點點水珠,水嫩嬌豔,繁盛的花朵向陽生長,藤蔓植物微微垂下,小花朵點綴其中,成為一道漂亮的風景線。

過了一會兒,夏以酲的房間門打開一條縫,微紅的眼睛朝外麵看了看,確定無人後,才將門徹底推開。

餐桌距他的房間不是很遠,殘留的飯香飄進鼻息。

夏以酲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視線一寸寸下移,落在門口的三盆小多肉上。

他蹲下來,下巴抵在膝蓋上,拿起情況最嚴重的一盆看了看,心裏有了數。

夏以酲拿著小鏟子去陽台,他有一個很大長方形的大盆,專門用來養多肉的,品種多、長得又好,曬過陽光肉瓣飽滿鮮豔,漂亮碩大,像一朵朵絢麗的蓮花。

他把小多肉的土全部倒出來,小心地處理根須,然後在大盆裏挖了個坑,將小多肉埋進去,再施了肥料。

外麵賣得這種小盆多肉看起來好看,其實是被處理過的,土壤不行,也沒施肥,像習雋野這種不會養的,連陽光都不給人家。健康的樣子隻能維持幾天,很快便開始掉花瓣,用不了多久就會死。

夏以酲剛開始養花的時候也不懂,走了很多彎路才理清其中的門道。

小多肉確實比普通植物更好養一些,不需要勤澆水,給足了陽光後自由生長。

多肉盆很大,其他多肉都是飽滿豐盈的,隻有這三株,又小又禿,對比鮮明。

夏以酲昨晚沒睡好,這會兒陽光晃得眼睛酸,他揉了揉,抬手去拿澆水壺,打算給其他花澆點兒水。

胳膊抬了一半就僵住,隻因看到了樓下站著的人影。

剛剛專心弄花,並沒有注意下麵,這會兒才看到本應該走遠的人一直站在下麵仰頭看他。

習雋野穿著簡約的T恤,單肩背著包,頎長的身形站在灰白陳舊的牆下,經年的銀杏樹茂盛,樹葉疊嶂,過濾陽光,落了滿地斑駁林蔭。

夏以酲的呼吸漏了一拍,心髒收緊了幾分。

出租房在五樓,這距離不太看得清楚對方的五官,可他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的視線,在半空交會,勝過萬語。

夏以酲的身子僵了一瞬,下意識地想逃開,可習雋野已經率先收回視線,抬腳離開。

他倚在窗台,注視著習雋野漸行漸遠的背影,神色茫然空洞,有些怔然。

陽台是能讓夏以酲快樂的地方,每當他看到自己養的花草欣欣向榮的樣子,會升起幸福和滿足。

這是頭一次,陽台失去了它的作用,這些漂亮繁盛花朵挽救不了夏以酲的心情。

他既難過又傷心,這三天什麽都沒做,一直躺在**裝死,答應了粉絲女仆裙直播也以感冒為借口拖延。

飯不想吃,視頻沒錄,楚寒的電話都沒接。

沒臉接。

之前楚寒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招惹直男,不要越陷越深,他不但沒聽,還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夏以酲是有心理準備的,知道習雋野拒絕他是在意料之中,可當時那個場麵、他們那段時間的曖昧,以及習雋野吃醋的行為都驅使他想試一試,賭一賭。

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可他還是這麽難過。

特別是看到習雋野對他懷有愧疚時,這種難過到達頂峰。

如果習雋野像以前那樣厭惡他,夏以酲不會這麽難受。

正因為看出來了習雋野對他也有好感,礙於多麵原因沒辦法坦然麵對這份感情,所以難以釋懷。

夏以酲沒辦法怪習雋野無情,也沒辦法怪自己。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東西,它沒有道理和緣由,沒有邏輯和因果。

喜歡了就是喜歡。

以前夏以酲覺得擁有一份感情是快樂,經過這些事之後,他覺得擁有一份純粹、獨有的感情成了奢望。

明明還沒有二十歲,在渣男和直男身上栽一遭,好似經過千帆的無力和疲憊。

夏以酲眼眶酸澀,有點兒想哭了,這幾天難受得在睡夢中都在流淚,睜眼閉眼都是習雋野無言拒絕的模樣,淩晨蘇醒,枕頭一片淚漬。

夏以酲去洗了把臉,猶豫片刻,還是坐在桌前吃早餐。

這三天的早餐他看到了裝作沒看到,浪費了好些食物,習雋野這樣節省的人竟也沒說他。

昨天的話已經說得明白,沒想到習雋野還是做了他的份兒。

算了,不能和食物置氣,習雋野賺錢不容易,這些都是他花錢買的。

吃完飯,夏以酲拿著睡衣去浴室洗澡,縱使他有準備,還是被鏡子裏人嚇到。

清秀漂亮的臉蛋變得皮包臉腫,眼下烏青,眼裏布滿血絲,這副鬼樣子戴上假發就能直接去演貞子,完全沒有平日油光水滑的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臉,強打起精神,打算調整好狀態恢複生活。

當初好歹和吳穆交往了一周,發現他出軌都沒什麽大不了,這次一定也能很快走出來。

———沒什麽大不了,他安慰自己,隻不過是戀情沒開始就結束了而已。

他沒有頹廢的資本,早已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了,有一堆工作等著,賺錢養活自己比沉浸情感更重要。

夏以酲把衣服脫下踏進浴室,溫熱地洗掉了這三天的汙垢,沉重的情緒被衝走,密集的水流漫過勻稱修長的身體,從胸脯到小腹,匯集在腿根又繼而往下。

一小時後,再從浴室裏走出來時恢複了清爽幹淨,縱使眼睛的紅血絲沒消,但狀態並不像之前那樣萎靡。

他隨便吹了吹頭發,去冰箱裏拿冰眼罩給眼睛消腫,打算晚上恢複直播,順便給新合作的品牌商帶帶貨。

這時候電話響起來,他以為是楚寒,拿過手機才看到是唐元安。

夏以酲微微蹙眉,有點不想接。

唐元安溫和紳士,雖然明確表示過要追他,但是進退有度,從不讓他為難。

可感情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夏以酲對他確實無感,因此這些示好成了負擔。

夏以酲看著電話屏幕思索著,等電話鈴聲快自動掛斷才接起來,然後不等唐元安開口, 便率先說:“元安哥,你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飯,順便有事兒給你說。”

唐元安輕笑,“真巧,我也有事兒給你說,挺重要的。”

“吃飯的地方你選吧,說好我來請。”

“行。”唐元安說,“我晚點兒把定位發給你。”

“好,”夏以酲下決心地說,“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