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酲的房門關上,就再也沒有在習雋野麵前打開過。

早上習雋野出門時,夏以酲房間門緊閉,他把早餐放在桌上,晚上回來時原封不動,已經冷硬了。

之前習雋野回來會撞見夏以酲穿著小裙子拍照、錄視頻,或者有時候直播,自從那晚後也沒有再遇見。

房間裏靜得像沒人一樣,要不是習雋野偷偷檢查過夏以酲鞋子底部的灰塵,和依舊堆積如山的快遞盒,他都要以為夏以酲已經搬走了。

明明之前關係算不上好,可如今驟然冷下來,習雋野的心裏不是滋味。

習父回去後每天都會和習雋野打一通電話,現在不僅會關心習雋野,還會關心夏以酲的情況,想叫他來接電話。

習雋野支支吾吾地找借口,連續幾次,習父察覺不對,直接問是不是吵架了。

習雋野沉默,好半天才悶悶地開口:“算不上。”

他們根本不算情侶,算哪門子吵架。

“女孩兒是要哄的,”習父說,“當年我追你媽媽的時候,費盡心思討好,每天一樣禮物,換著花樣兒送,不需要多昂貴,但要別出心裁。”

習雋野心裏煩,聽到這些覺得挺譏諷,忍不住問:“爸,既然你這麽會,當年又怎麽和媽媽離婚?”

“婚姻和戀愛不一樣,”習父感慨,“婚後的日子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又多了很多責任,房貸、車貸,工作、生活,肩上的擔子重了,自然沒心思去想那些浪漫的東西。你媽媽一種覺得我冷淡了她,這點我承認,確實是我對不起她,答應給她幸福美滿的婚姻生活沒做到。希望她以後能過得好吧。”

“……”習雋野盯著房間裏的三盆小多肉,沉默不言。

本來是給夏以酲買的,卻一直沒有機會給他,隻能把它們放在自己房間裏,習雋野不會養花,這才幾天而已,多肉的花瓣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 有些小花瓣開始掉落。

習雋野想到夏以酲淚眼婆娑的樣子,心中的鬱結越滾越大。

夏以酲說得對,他就是不敢承認喜歡男人。

再或者說,他不敢成為媽媽深惡痛絕的人。

“小橙子很可愛,又懂事乖巧,你哄哄她,”習父還在那邊支招,“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別讓她受委屈。”

“怎麽看的?”

習父沒明白:“什麽?”

“你說……看得出來他喜歡我,”習雋野的嗓音低沉,“怎麽看出來的?”

習父笑了一下,“你們年輕,情緒不懂隱藏,什麽都寫在臉上。而且,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

“你可能沒注意,每次她笑著看向你的時候,眼睛裏充滿了欽慕和歡喜,”習父感慨,似乎回到了年少時光,“那時候我和你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她每次看我的時候都這樣的眼神。幹淨純粹,年輕無畏,喜歡一個人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習雋野嗓子發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卻驅不散嘴裏的苦澀,“是嗎。”

陣陣酸楚往上冒,習雋野覺得沉重又無力。

他為父母形同陌路惋惜,更為自己無法給夏以酲回應而痛苦。

習父:“好好對人家,小橙子她……”

“爸,”習雋野打斷他的話,“你怎麽看待同性戀?”

習父一怔,話題轉移的生硬,有點兒始料不及,“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習雋野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沒什麽,上大學後看到身邊很多同性情侶,雖然這年頭同性戀已經是常事,但是也不是每個家庭能接受的吧?”

“別人家庭接不接受是別人的事兒,”習父說,“現在時代開放,找同性還是異性都一樣,隻要真心喜歡,能夠互相照顧就行。”

習雋野挺意外習父的開明,“……同性戀可生不了孩子,我聽有交往對象的同學說,家裏總拿這個來堵他們,逼他們分開。”

習父覺得好笑:“他們家很有錢嗎?幾千億財產需要繼承那種?”

“不是。”

“那有貴族血統,是什麽皇室王子?”

“……爸,我給你說正經的。”

習父:“我不正給你說正經的嗎?”

習雋野沉默。

習父的聲音很平靜,有一種安撫人心的穩重,“傳宗接代是老一輩的思想了,既然是同性戀,還被逼著和女人結婚生子,那不是禍害人家姑娘嗎?別人憑什麽要為你的傳宗接代買單?把女孩兒當什麽了?”

習雋野笑起來,“爸,想不到您還挺開明的,點個讚。”

“我身邊同事就有兒子是同性戀的,”習父說,“早就見怪不了。”

習雋野半真半假地說,“那要是以後我也給你帶個男媳婦兒回來,你也能接受?”

“你……”習父頓了一下,警惕地說,“你不是有小橙子了嗎?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

習父的聲音變得嚴厲,“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小橙子的事兒了?”

習雋野:“……沒有。”

習父不信:“真沒有?”

“真沒有。”習雋野語氣頗為無奈。

他倆八字還沒一撇呢,能有什麽事兒。

“我真的就是單純的問問,”習雋野的謊話張口就來,“主要是身邊的同性戀太多了,基本都因為家庭的阻撓很困擾,所以和你閑聊嘛。”

習父姑且相信習雋野的說辭,又囑咐他盡快和小橙子和好,好好對人家。

習雋野點頭說是,掛了電話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幾天他沒有睡好,一閉眼就是夏以酲哭著給他表白的樣子,心口又悶又痛, 焦躁和憂慮讓他上課也頻頻走神,特別是每天給夏澍榮輔導的時候,兄弟二人的眉眼有些相似,叫名字的時候差點兒叫錯。

習雋野現在滿腦子都被“夏以酲”三個字占據,他感到可怕,卻又無力改變。

其實仔細想想,夏以酲早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清純、性感、魅惑的樣子是睡夢中頻頻出現的剪影。

習雋野看著桌上的小多肉,剛剛和習父打電話的中途,又有一小瓣花瓣落下,原本繁多的肉芽快掉光了,露出了光禿禿根莖。

“不是說你好養活嗎?”習雋野撚起小花瓣,把它放在花心上,“這才幾天就開始掉葉子了?”

“……”

“和他一樣嬌氣。”習雋野無奈地嘟囔。

這時候有人敲了敲門,習雋野精神一振,立即起身,沒走兩步聽出來敲門聲有些遠,是大門被敲響了。

晚上十一點半,誰會在這個時間來?

習雋野的住址隻有齊若哲知道,但齊若哲參加了一個社團活動,這幾天去了外地。

這屋裏就住了兩個人,習雋野排除了自己,自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他開門的瞬間,對麵一直緊閉的屋門也開了,三天未見的人走出來,穿著普通的白T和短褲,頭發亂糟糟的,因為皮膚白皙的關係,眼下烏青特別明顯,看起來憔悴。

二人猝不及防打照麵,雙雙愣住,習雋野僵在原地,看到夏以酲這個樣子,心口發麻,不知所措。

敲門聲還在持續,沒有多餘時間給他們思考,特別是夏以酲的手裏拿著電話,溫和的男聲從聽筒裏傳出來。

“嗯對,我正在去開門呢,”夏以酲衝電話那頭說道。

門一開,是穿著黑色工作服的快遞小哥,抱著一盆沉甸甸的山茶花。

夏以酲一眼就看出品種是六角白,花蕾似橄欖,花瓣綻放時呈六角形,層層疊疊 ,潔白無瑕的顏色高貴優雅,不似傳統山茶花,因為形狀特別的關係,看起來還有幾分俏皮可愛。

“您好,是同城快送。”快遞員說,“您是夏先生嗎?唐元安先生給您送的花,請簽收一下。”

習雋野本來以為是夏以酲點的外賣,可“元安”兩個字落在他的耳朵裏,頓時警鈴大作,神經緊繃。

三天的玫瑰花曆曆在目,它們全在夏以酲的房間裏,金色的玫瑰溫婉貴氣,在習雋野的角度,能看到不少淡金色的花朵。

———上次的花都還沒有凋謝,這會兒又送?!

習雋野眉頭緊蹙,不由得上前一步,緊盯夏以酲的背影。

夏以酲在單子上簽字,指揮快遞員把東西放在桌上,然後對電話裏的唐元安說:“嗯,收到了。謝謝你啊,元安哥。我隻是在朋友圈隨便發發而已,你行動力到真快。”

唐元安笑道:“你不用覺得有壓力,這盆花是前天去花鳥市場買的,覺得放在陽台上好看。結果今天就看到你發朋友圈說想養六角白,還是挺緣分的吧?”

夏以酲笑了一下,餘光瞥到旁邊站得像樹樁一樣的人,沒說話。

“不是什麽昂貴東西,就當充盈你的陽台了。”唐元安說。

夏以酲嗯了一下,“謝謝。”

唐元安知道時間有點晚,不打擾夏以酲的時間,禮貌性的問候晚安後掛了電話。

夏以酲把手機收起來,將無視進行到底,抱著花盆往房裏走。

客廳陽台已經放不下了,他房間的窗台還能放。

夏以酲喜歡花,對所有花都一視同仁,不管是誰送的、也不論品種,都會悉心照顧。

可這個舉動落在習雋野眼裏卻變了味道。

他誤會夏以酲對唐元安有好感,所以隻要是唐元安送的花都要挪到房間悉心照顧。

習雋野一把拽住夏以酲的胳膊,開口嗓子微啞,“等等……”

夏以酲停住腳步,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隻是垂眸時眼珠朝習雋野那邊移了幾分,“幹什麽?”

習雋野也沒想好自己要幹什麽,但他就是不想讓夏以酲再次進去,這一次關門,下次打開不知道又是幾天後了。

無數的話題匯在嘴邊卻無從說起,舊事重提未免刻意,胡亂掰扯又顯得傻逼。

短短幾秒,習雋野腦中湧起驚濤駭浪,千言萬語化成一句幹巴巴的:“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

“吃的……什麽?”習雋野問著,手沒鬆開,反然而攥得緊。

夏以酲:“泡麵。”

“吃這個怎麽行?沒營養又不健康。你每天吃早餐了嗎?我……”

“習雋野。”夏以酲打斷他的話,抬起頭看向他。

“……什麽?”對方冷靜的目光讓習雋野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給你表白了,你算是拒絕了我吧?”夏以酲平靜地再次提起話題,顫抖地指尖泄露了真實的心緒,“你現在是在幹什麽?關心我嗎?你知道關心一個喜歡你的人,表示什麽嗎?”

“我……”

“你既然沒想過和我在一起,就不要給我希望。”夏以酲的語速放慢了,柔軟的聲音很是堅定,是偽裝出來的強硬,“你不能打一巴掌賞顆棗。你把我當什麽了?”

說完他的眼眶就更紅。

習雋野呼吸不暢,有些亂,抬手想去擦夏以酲發紅的眼尾, “你……別哭。”

夏以酲吸了吸鼻子,避開他的觸碰,往後退了幾步,保持距離,低著頭,沉默寡言的樣子。

習雋野手裏一空,心也跟著空了一塊,嗓子發緊,艱難道:“我們……像以前那樣做回朋友不好嗎?”

“所以我現在不是正在和你回到以前嗎?”夏以酲說,“我已經不出現在你眼前了,你卻還要來招惹我。”

習雋野抿緊唇,目光沉沉,手指蜷縮起來,試圖留住掌心的溫度。

“我不覺得我們以前是朋友,”夏以酲笑容苦澀,“你多討厭我啊,又那麽凶……”

“不討厭,”習雋野矢口否認,很認真地說,“夏以酲,剛開始我確實對你存有偏見和誤解,但是我早就不討厭你了,真的。”

夏以酲點頭,眼裏氤氳水霧,“可你也不會喜歡我。”

“……”習雋野無言,眼底閃過一絲掙紮和痛楚。

“我會和你保持距離的。”夏以酲擦了擦眼角即將落下的淚珠,不允許自己再哭,“你也不用再來裝模作樣的關心我。我隻是一個惡心的同性戀而已,你以前怎麽反感我的,現在繼續就好了。把彼此當做不認識的舍友,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

習雋野無措地說:“你別這麽貶低自己,夏以酲,我……很亂,你給我表白,我不反感,又驚訝和驚喜,可還有害怕。”

夏以酲呼吸顫抖,擠出一個笑,“嗯,我明白,直男嘛,都是害怕的。是我自作自受,你不用困擾,我會控製好自己的。以後我會盡量和你避開,盡量不出現在你麵前。放心吧,我不會纏著你不放的。”

他是清醒著沉淪的,心意被戳破本就讓他難以麵對習雋野,況且他還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我不是這個意思,”習雋野急切地說,“我需要時間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對你的感覺和……”

“習雋野,讓我們都給彼此一點最後的情麵好嗎?”夏以酲紅著眼哀求,“我知道……你的家庭和經曆都沒辦法讓你喜歡上我,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怎麽和叔叔解釋?又怎麽給你媽媽一個交代?特別是在她經曆那些事之後………這些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敢奢求什麽。你沒辦法給我一個答案,就不要再給對我好、關心我、照顧我,我喜歡你,你的每一個舉動都會讓我誤會,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是不是可以再爭取一下。”

習雋野的後頸發麻,掌心的溫度一點點冷下去,胸口被挖走一塊似的,又疼又空。

他看著夏以酲疲憊地從眼前走過,忍了半天的眼淚還是落下來,好滴在他另外半顆心髒上,滾燙的岩漿吞噬著所剩無幾的血肉。

最後,整顆心完全消弭在夏以酲的痛苦之中。

作者有話說:

酲酲是一邊沉淪一邊清醒,這章寫得我心軟軟的,招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