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酲是有兩個微信的,一個工作號、一個私人號。

以前他在網上的人氣就不低,現在人氣變高後找上門來的商務合作越來越多,圈子變廣,認識的同行朋友也不少。

他有意把私生活和工作分開,特意弄了兩個微信。

按理說,和設計師這樣的合作關係是應該用工作號加的,萍水相逢,合作結束後就不會再有交集,哪怕對方是前男友……當初走得那樣匆忙決絕,就不應該再有牽扯。

夏以酲這麽想著,拿出的手機是私人手機。

他低頭打開微信,被攥過手背微微發紅,對著習雋野的二維碼掃了掃,加上了微信。

習雋野的微信頭像與他自身的形象和氣質嚴重不符,是中老年人最喜歡用的花卉,應該是隨手拍的陽台,光線不錯,鏡頭拉遠,將整個陽台上的花都收入鏡框,繽紛絢麗,向陽漂亮。

夏以酲的指尖發顫,酸脹的感覺瞬間湧入鼻腔。

———他看出來了。

這是他的陽台。

五年前夏以酲走得急切,沒有辦法搬走陽台的花,雖然很可惜,但是也隻能把它們留在那裏。

夏以酲做好了它們枯萎凋零的準備,沒想到卻被習雋野留下來了。

長得甚至比他走的時候更好。

夏以酲抿緊唇,不敢說一個字,生怕自己一旦出聲就會繃不住泄露哭腔。

習雋野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機,把一係列資料也裝好,“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後麵還有工作,回頭聯係。”

“……嗯。”夏以酲深呼吸,盡可能放平預期,說得緩慢,“那你慢走。”

習雋野抬眸看著他,眼底鋪開一層沉厚的墨色,似乎在等什麽。

夏以酲不懂裝懂,招呼珞珞送人。

習雋野沉默地離開,他一走,夏以酲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緊繃的情緒驟然放鬆,脫力地蹲在地上,下巴抵著膝蓋,鼻息顫抖,猶如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的心情讓他心悸不已。

唐元安站在一旁,看著他頭頂的發旋兒,溫和地問:“還好嗎?”

“……”夏以酲閉了閉眼,嗓子有些沙啞,“元安哥,你剛剛為什麽那樣叫我?”

唐元安:“怎麽叫你?”

“……”

“酲酲?”唐元安笑得有些無奈,“怕他誤會?”

夏以酲頓了頓才回答:“沒有。”

“你想和他複合?”唐元安用溫和的語氣問出最尖銳的問題。

夏以酲盯著自己餘紅未消的手,上麵溫熱的觸感似乎還有殘留,又燙又麻,擾亂心弦。

“沒有。”他否認。

他們之間橫著一個最大的障礙,怎麽可能能夠複合。

唐元安沉默地注視了夏以酲一會兒,少有的認真嚴肅,“小酲,我一直很好奇,不論是論身份背景還是個人實力,我都不輸他,甚至我能給你他給不了的東西。為什麽五年前你選擇了他,五年後他一出現,你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我。”

“……我沒有吝嗇給你。”夏以酲腦袋亂亂的,有些力竭。

他還沒有從和習雋野重逢的衝擊裏走出來,又開始麵對唐元安的質問。

“自從你看到他後,眼睛裏就再也沒有別人。”唐元安說,“你以為自己掩蓋得很好嗎?”

他俯身抬起夏以酲的臉,看著這雙幹淨又發紅的眼眶,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你可憐又受傷的樣子讓人想抱。”

夏以酲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他以為自己裝得很好,這五年的曆練已經讓他習慣性地戴著麵具,笑容能夠隱藏所有失控和哀傷。

夏以酲突然意識到, 從見到習雋野起,自己一次都沒笑過。

唐元安都能看出來,習雋野是不是也看出來了?

什麽釋懷、坦然……越想表現得遊刃有餘,越是倉皇無措。

夏以酲的眼裏氤氳著淡淡的水汽,濕漉漉的樣子很惹人憐愛, 皮膚又白又紅,情緒失控時眼角會暈開薄紅。

唐元安看得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用指腹輕蹭過夏以酲的眼尾。

夏以酲受驚般偏開頭, 唐元安的手臂僵在半空。

空氣中的灰塵和水泥味刺鼻難受,空曠的場地中, 冷滯僵硬的氣氛從二人之間蔓延。

夏以酲緩緩站起來,靠牆而站,“元安哥,你很好。”

唐元安苦笑,“別給我發好人卡。”

夏以酲看著唐元安英俊的麵容,低聲道:“但是很抱歉,我不喜歡。”

唐元安:“……”

“你是很優秀,各方麵……和你在一起的人一定很幸福,”夏以酲聲音軟軟的,可說得很堅定, “我一直覺得感情是情投意合、雙向奔赴,可是……可是……”

“好了,我明白。”唐元安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你還是喜歡習雋野,是嗎?”

夏以酲咬了咬唇。

唐元安:“哪怕你們分手了五年,這份感情從來沒有在你心裏減淡過?”

都說時間是治愈一切傷痛的良藥,可夏以酲卻不這樣見得。

他們相愛兩個月,分開整整五年,或許是曾經那份喜歡太深刻,在一起的時間太短,時間將這份遺憾沉澱,經過歲月的磋磨壓在心頭的傷痕越來越深。

傷口沒有被撫平, 一經觸碰就疼得發顫,血水混著膿液在無人問津的午夜折磨得夏以酲痛苦不堪。

他微微低頭,攥住橫在胸口上的背包帶,實際上是捂著抽疼的心髒, 澀聲說:“……我不知道。”

唐元安沉默少頃,揉了揉夏以酲的腦袋,“需要我送回家嗎?”

這時候珞珞推門進來,見二人微妙的氣氛,探頭說:“酲哥, 習設計師已經送走了。”

夏以酲拒絕了唐元安的提議,和珞珞一起去了一趟堆貨的倉庫。

過幾天他有一場直播,有些產品的數量還沒核對好, 順便再檢查一下其他東西的庫存情況。

路上夏以酲有些寡言,珞珞說的話有一下沒一下地應著,一直低頭翻看習雋野的朋友圈。

習雋野很少發東西,沒有設置時間權限,最近一次的動態半年前,是一張布偶貓的照片,毛發幹淨漂亮,淺藍色的眼睛像寶石,又圓又大,幹淨澄澈,盯著鏡頭的樣子優雅高貴,像一個小公主。

文案是簡單的三個字:像某人。

這種模糊的指向性最容易引發不知情者的誤會, 夏以酲當即咬唇,心髒發緊。

他們分開這麽久,習雋野之前又是直男,再談戀愛的可能太大。

可如果談了戀愛,為什麽還要用陽台上的花作為頭像?

夏以酲很亂,不自覺地咬著指甲, 繼續往後翻。

後麵的圖片都很一致,每年一到二月左右發一張煙花照片,一共有五六張左右,沒有文案。

夏以酲沒有細看,他迫切的要在習雋野的朋友圈裏搜尋“另一個人”的痕跡。

珞珞覺得車裏氣氛沉寂,主動找話說:“酲哥,今天那個設計師長得可真帥呀,你們真是單純的舍友?感覺不太像呢?”

夏以酲:“為什麽這麽問?”

“我送他下樓的時候,他接連問了好幾個關於你的問題,”珞珞說,“而且都是很私人的,哪個舍友會關心這些嘛。”

夏以酲手指頓住, 看向她:“他問什麽了?”

等紅綠燈的空檔, 珞珞喝了口咖啡,眼裏露出八卦的光芒:“他問你是不是單身。”

夏以酲有些緊張:“那你怎麽回答的?”

“我當然說沒有啊,不過他好像不太信。”

夏以酲更緊張了,“他為什麽不信?”

“好像是看到你和你朋友吧,”珞珞擠眉弄眼,“酲哥, 那真是你男朋友嗎?”

“當然不是,別瞎說!”

綠燈亮了, 車輛平穩的行駛,珞珞見老板反應這麽大,輕笑一聲,“嗯哼, 我沒瞎說,我說了實話。”

夏以酲皺眉:“你什麽意思?”

珞珞:“我說唐先生在追你啊。”

“你……”夏以酲又急又亂,“你幹嘛說這些!”

珞珞無辜:“他問我就說了啊,後來我問他是不是有對象,他說……”

她說到關鍵地方頓了頓,夏以酲催促:“說什麽?”

珞珞意味深長地問:“酲哥,你和他關係不一般吧?”

夏以酲急得不行, 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拿出老板的架子瞪她:“別打岔!快點告訴我他說什麽了!”

珞珞不再賣關子,“他說他是單身,而且一直有喜歡的人。”

·

晚上十一點, 習雋野從工作的狀態中抽離,轉動著僵硬的脖子, 聽到骨頭哢哢的聲響。

寬大的桌子上鋪滿圖紙,淩亂無章,旁邊放著啃了一半的麵包和幾個藥瓶。

習雋野從下午到現在隻吃了幾口麵包,胃又開始作痛,他用手按了按胃,起身個去倒水喝。

回來時桌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來電是一串沒有備注過的號碼,他掃了一眼尾號,淡漠地繼續喝水,直到快自動掛斷時才接起來。

“喂, 小野。”許酈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 “這麽晚了還沒休息?”

“嗯。”

“工作很忙嗎?那也要顧忌身體,藥有沒有按時吃?吃飯了嗎?”

習雋野反問:“您有什麽事?”

“沒事……就是關心你一下,給你發微信一直不回,”許酈說,“我影響到你了嗎?”

“嗯。”

“那你先忙,我……”

習雋野沒有聽完就掛了電話。

頭又開始疼,無數的小針刺上末梢神經, 強烈而尖銳。

習雋野眉頭緊蹙,摁了摁眉心,把圖紙旁邊的瓶瓶罐罐打開,五顏六色的藥丸倒滿手心,就著溫水仰頭吃下。

他再次坐下,拿過吃剩的麵包打開長亮的微信, 置頂對話框顯示三條未讀信息。

【老婆:呃……我不太看得懂平麵圖,能不能標注一下哪裏是哪裏啊?】

【老婆:[歎氣]】

【老婆: 研究了一下,大概看懂了,我怎麽沒有看到的我的辦公室呀?】

置頂了五年的對話框再次亮起紅字,習雋野的心頭被不輕不重地抓了一下,藥丸留在嘴裏的苦澀遲遲未散,讓他的喉結滾了滾。

他敲擊鍵盤: 【剛剛在忙,抱歉】

【老婆:啊沒事,我也才忙完。你給我講解一下這個圖呢?我隻看懂了工作室和公共區域】

習雋野的雙手放在鍵盤上, 指尖輕輕地摩挲著鍵帽:【文字說不清楚, 方便通話嗎?】

這回夏以酲那邊沒有秒回了,習雋野一直盯著屏幕,冷白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神色漠然,手指一直摩挲著J和L鍵上的小橫杠,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嘴唇越抿越緊。

五分鍾後,就在習雋野已經打出“沒事,我打字一樣的”的句子,正要摁下發送鍵時,手機振動起來,屏幕上“老婆”的兩個大字衝散了習雋野的冷意。

打了五年無法接通的號碼終於再次回撥過來,習雋野拿起電話手在微微顫抖, 僵硬地摁下接聽鍵,把電話放在耳邊, 屏住呼吸。

“喂?”夏以酲的聲音傳出來,被電流過濾過有些失真,“這麽晚,不會打擾到你吧?”

習雋野看向桌上立著相框,照片裏夏以酲的笑容俏皮明媚,讓冷硬的氣場減淡幾分,“不會,哪裏看不懂?我給你詳細說說。”

作者有話說:

被拉黑的人打不過去電話,但拉黑者可以打過去,相當於單向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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