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向沉譽對路線的熟悉程度來看,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
很快,他們就停在了另一處幽僻的別墅前,剛才出現接走蘇心溢的轎車就停在車庫前。遠遠看過去,二樓陽台上,燈火通明,隔著若隱若現的白色窗簾,蘇心溢依偎在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懷裏,不知道那男人說了些什麽,惹得蘇心溢花枝亂顫。
此刻,蘇心溢和那個陌生男人在明處,而辛梔和向沉譽則隱在暗處,他們並不能發現暗中偷窺的兩人。
辛梔“嘖嘖”兩聲:“說吧,他的身份。”
向沉譽眉梢微微一挑:“那個男人是本地有名的富商,家大業大,剛來春望市時,秦老大忙得腳不沾地,常常夜不歸宿。蘇心溢獨自一人住在這裏,便火速搭上了這個富商。宅子裏把守的保鏢都是新人,秦老大的錢,蘇心溢可以隨心所欲地花,便用錢買通了這些人。在她看來,跟著他比跟著一個頭上懸著一把刀的販毒老大要安穩得多。”
“蘇心溢打算甩了秦姐夫?”辛梔皺了皺眉,“怎麽可能?要是讓秦姐夫知道了,她估計活不下去吧?”
“活不下去?”
向沉譽低低一笑,定定打量著辛梔,話裏帶著深意:“如果不是為了盡快除掉秦老大,她怎麽可能火急火燎地找警方的人幫忙?”
辛梔心頭一震,幾乎以為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他所掌握。她索性懶得掩飾,故作一副驚訝的樣子:“她找了警察幫忙?”
向沉譽唇畔帶著冰冷的笑:“蘇心溢跟了秦老大十一年,十八歲從秦老大籍籍無名起就陪在他身邊,看著秦老大一步步成為鳩爺的得力手下。可無論她如何做,秦老大都沒有與發妻離婚,娶她的打算,你說,她怎麽甘心繼續當一個地下情人?在克欽邦她無法動手,現在來了這裏,天高皇帝遠,她隻盤算著早日解決了秦老大,占了秦老大的全部資產,和那個富商雙宿雙飛。”
辛梔默默聽著,忍不住皺眉問:“既然知道蘇心溢的意圖,那你為什麽沒有告訴秦姐夫?”
向沉譽一直繞著彎地說蘇心溢的事情,卻不提秦潮禮,這是他一直在回避的問題。
向沉譽聞言倏地轉頭定定看著她。今晚月光皎潔,而她的眼底映襯著滿天星光,唇不點而紅,和……四年前那個夜晚一模一樣。
他輕笑一聲,微微俯身,喉嚨一緊,嗓音裏帶了些喑啞的味道:“你說呢。”
辛梔不躲不讓,也直直望入他的眼睛裏,心髒卻驟然漏跳了一拍。
難道是因為自己與蘇心溢的存亡息息相關?
遠遠的,那男人攜著蘇心溢進了裏間。
向沉譽站直身體,淡淡收回目光:“走吧。”好像之前的曖昧並沒有發生過一樣。
“嗯。”
辛梔心底還有很多謎團尚未解開。
向沉譽與自己在外麵相遇或許本就是刻意製造的巧合吧,他想借此機會告訴自己這些訊息?隻是為了單純地揭發蘇心溢?還是試圖利用自己傳達什麽?
他身上的疑點已經越來越多,並且他似乎沒有掩飾的意思。他對秦潮禮真的有那麽忠心嗎?他是否就是鄭聞賢口中那個人呢?
辛梔默默地選擇了暫時什麽也不問,靜靜等待合適的時機。
天已經蒙蒙亮了,公安局休息室裏,鄭聞賢陪了寧棠一整夜沒有睡覺。
寧棠一直反複嘔吐惡心,好不容易才沉沉睡過去,鄭聞賢在休息室裏注視著她的睡顏靜坐了很久。
寧棠的眉頭擰得很緊,臉色也蒼白得厲害。
鄭聞賢起身,輕手輕腳地替她掖了掖被子,這才拿起一直放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掩門離開。
幾個小時前,在醫師的叮囑下吃藥的時候,寧棠一邊不受控地流淚發抖一邊朝他宣誓:“放心吧……鄭警官,我堅強!我勇敢!我一定可以戒毒的,我不要像弟弟那樣……鄭警官……你信不信我?”樣子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鄭聞賢看著她老半天沒說話,心裏難受得緊。他良久才從喉嚨裏吐出三個字:“我信你。”
寧棠擠出一個笑:“如果……我控製不了自己,鄭警官你,你盡管把我銬起來吧!把我關去戒毒所也行……”她勉強閉了閉眼,盡力把腦海裏那種飄飄欲仙的快感抹去,她五指握成拳頭,指甲深深摳進肉裏,小聲喃喃,“他們休想我去求他們要毒品……”
鄭聞賢抿了抿唇,幹澀道:“……好。”
寧棠神情恍惚:“給我注射的是一個……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女人……還有夜總會的鄒二哥,他們都是一夥的……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們……他們應該就是給阿躍提供毒品的人。”寧棠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她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你會去逮捕他們嗎?”
鄭聞賢半晌沒回話,一邊是迫於無奈的辛梔,一邊是無辜的受害者寧棠。不可避免地,警方已經從寧棠衣服上提取到了辛梔的指紋。
鄭聞賢煩躁地按了按額角。
“我們的人會去核實情況。”他生疏地安慰她,“別怕。”
語畢,他拿起煙盒,起身想出去抽一根,卻被寧棠拉住手,他一僵。
寧棠的聲音帶了點顫音,如同一隻被遺棄的小貓,藥物的反應和身體本能的排斥感攪在一起,讓她渾身**。
“別走,陪我一會兒,就……一小會兒就好。”
鄭聞賢沉默了兩秒,丟開煙盒笑了笑,重新坐下來。
“好。”
床頭櫃上,鄭聞賢的手機振了振,屏幕亮了起來,進了一條短信:“鄭警官,搜捕令下來了。”
鄭聞賢靜靜收回目光沒去管它,麵沉如水。
他知道,那搜捕令是要搜捕辛梔等人的。
以他的身份,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他必須,也隻能親手逮捕辛梔。
次日上午十點。
不知道秦潮禮是何時回來的,也不知道蘇心溢是何時回來的。總之,當辛梔起床時,包括向沉譽在內的幾人都在大廳沙發上聊天。
蘇心溢和往常一樣,坐在秦潮禮身旁軟言軟語說話。
因著她已經知曉了蘇心溢的打算,所以她不著痕跡地多看了蘇心溢幾眼。
看到辛梔下樓,蘇心溢朝她招手,示意她跟著他們一塊去餐廳吃早餐。吃完早餐後,秦潮禮便說自己要與向沉譽談事,讓蘇心溢先行離開。
他與蘇心溢說話的口氣明顯沒有之前親昵,蘇心溢表情僵了一瞬,便岔開話題說自己學了一道新甜品,正好要去廚房做給他們吃,拉著辛梔一同離開了。
氣氛凝固了幾秒,秦潮禮這才笑眯眯地拍了拍向沉譽的肩膀,隨意的動作裏暗含力道。
“之前田峰的事情幹得很好,我替你向鳩爺邀了功,鳩爺指名要見你。”他眼睛眯了眯,聲音壓低,似威脅似囑咐,“到了那邊,小心說話。”
向沉譽頷首應道:“是,秦老大。”
秦潮禮笑了笑。
向沉譽能力突出,經過四年的打磨,愈發成熟老練,他隱隱有些忌憚向沉譽。自來了春望市後,更是經常將主要任務交給鄒二,打壓向沉譽……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向沉譽,但向沉譽幾乎是無懈可擊的,抓不住痛腳,這讓他更加不安。
如果向沉譽此番受到了鳩爺的重用……
他暗暗思忖著,不料向沉譽再度開口:“秦老大,沉譽有一事相求。”
“哦?”
當辛梔端著蘇心溢親手製作的甜品再度來到餐廳時,他們已經結束了談話。
看到蘇心溢沒跟來,秦潮禮眉頭蹙了蹙:“心溢呢?”
“蘇姐身體不太舒服,先上樓休息了。”
秦潮禮不是很在意地點點頭,敲了敲桌子:“坐吧。”
等辛梔坐下,他才含笑看向她:“我安排小向回一趟克欽邦,你也跟著一起去吧。”
辛梔驚訝,指著自己:“我?”
向沉譽神色不動,垂眼靜靜喝了口熱湯,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碗壁上,置若罔聞。
秦潮禮眼底暗芒一閃,隨即溫和地笑開:“也該讓你出去多鍛煉鍛煉了。”
辛梔不由得看了向沉譽一眼,見他毫無反應,隻好乖巧地說:“好,姐夫放心,我會好好地協助向三哥的。”
秦潮禮揮揮手:“好了,別在這裏煩我了,你們都出去吧。”
直到離開了秦潮禮的視線範圍,辛梔目視前方,這才低聲開口:“是你跟秦姐夫說讓我和你一塊去克欽邦的?”
向沉譽沉默了幾秒,並未否認,淡淡道:“跟著我,會更安全。”
辛梔微怔,再加上昨晚他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幾乎要以為這是向沉譽在向自己表白。但很快,她一下子想通了另一回事。
秦潮禮為何放走寧棠,任由寧棠給警方通風報信。
歸根到底,是因為自己吧。
他壓根不信蘇心溢的說辭,卻選擇暫時穩住蘇心溢和自己,雖然不知道他會如何處置蘇心溢,但顯而易見的,不管自己是否是警方安插的人,他都要借警方的手除掉自己。
好在自己的真實資料早已被抹去,警方即使想找到她,估計也得花上不少時間。
隻是,秦潮禮為何又同意了讓自己離開春望市呢?
兩天後,他們利用偽造的身份順利地從與其接壤的雲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入境,到達了緬甸克欽邦。又連續坐了幾天車,才到達密支那,鳩爺的地盤附近。
這天陰雨連綿,克欽邦多峽穀河流,陸路本就交通不便,僅有的行駛道路一片泥濘,據說前方還發生了小範圍的塌方,他們一行隻好選擇步行,在當地向導的幫助下,另尋他路。
向導是個熱情的中年男人,一直絮絮叨叨著給他們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
辛梔雖沒什麽興趣聽,但也一直禮貌地回應他,維持著自己假扮的人設性格,一來一去,勉強算得上相談甚歡。
她與向沉譽合撐一把傘,身體挨得很緊,向沉譽全程保持沉默,隻是在踩過一些亂石或繞過一些樹枝的時候,時不時扶辛梔一把。
向導誤會了兩人的關係,調笑道:“夫人的丈夫對夫人真好。”
“沒……”辛梔下意識想否認,卻又馬上意識到周圍還有秦潮禮的人,這次陪同他們而來的人,是秦潮禮親自挑選的,對秦潮禮忠心耿耿。
辛梔立馬抿唇害羞地笑道:“還是謝謝你的祝福。”
那向導沒懂她的意思,爽朗地大笑道:“祝福?夫人我沒有在祝福你,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辛梔瞄了瞄向沉譽,也大大方方笑,眼眸彎成月牙狀:“那就謝謝你坦誠事實。”
雖說與向沉譽是逢場作戲,她心底還是忍不住因為這句話甜了一甜,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她很久以前憧憬過的未來。
向沉譽聞言看她一眼,目光閃了閃,不動聲色地掃了身邊的一群人一眼,並沒否認什麽。
雨漸漸停了,向導帶的路越走越偏,辛梔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她有些放心不下,卻見向沉譽無比鎮定,這才咽下自己的疑問,隻是漸漸沒了說話的興致。
他們已經在一段密林裏走了很久了,到處鬱鬱蔥蔥的,沒頭沒腦在裏麵轉的話,估計很難找到出路。向導依舊熱情地和辛梔搭話,從他的表現上看不出異樣來。
“……先生和夫人別急,咱們很快就要到了……”
他話音還未落,遠處便傳來一聲口哨。
全部人動作一頓,很快,那口哨聲離他們近了近,偶爾有一小群鳥撲騰著翅膀從樹林間飛向天際。
向沉譽身後的一群人紛紛警覺起來,掏出槍圍成一個圈,甚至有人將槍口對準了向導:“你帶的什麽路?那是什麽聲音?!”
向導嚇白了臉,連連擺手:“不是……大哥別緊張,我什麽都沒做!”
“安靜。”向沉譽蹙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空氣凝固了十幾秒,那口哨聲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沒有響起。
身後有人迫不及待道:“向三哥,這向導肯定有問題!我們不如……”
說話的當頭,無數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向沉譽飛快地攬住辛梔往地上一滾。
向導在這邊混了多年,不是沒見過世麵,很快也靈巧地匍匐在地,消失不見。
不過須臾,說話的人被射成了馬蜂窩。
一番躲避,向沉譽、辛梔與秦潮禮的人分離開來,兩邊的人交火的聲音不絕於耳,向沉譽卻沒有動手的意思,他安靜地緊緊箍著辛梔,眼睛仍注視著前方閃動的人影。
“沒事吧?”他低聲問。
辛梔已經習慣了向沉譽不提前打招呼就動作,她強忍著小腿被荊棘刮傷的疼痛:“嗯,我沒事。”
向沉譽一頓,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已經看出了她的謊話,語氣微微緊繃:“再忍耐一下。”
辛梔扯了扯嘴角,狠吸一口氣:“好。”
向沉譽眸光微沉,手臂更用力地摟緊她,幾乎要將她整個揉進自己身體裏。她原本是那麽驕縱的一個小姑娘,從不會掩飾自己的疼痛。
槍聲很快就停息,四周一片詭異的安靜,不知雙方傷亡多少。
向沉譽靜默地伏在草叢裏,一隻手護住辛梔,一隻手執槍,一點也不慌張,好像在等待些什麽。
又安靜了好幾分鍾。
“向三哥?向三哥!”
“向三哥你還活……向三哥?”
遠遠的,傳來秦潮禮的人喊話的聲音,他們在四處尋找向沉譽,聲音急切,可向沉譽卻充耳不聞。
很快,他們的喊話聲就被零散的槍聲所取代——他們的聲音暴露了所在位置。
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辛梔全身都麻掉了,死亡仿佛已經離她越來越近,她掌心開始冒汗。
“開槍的到底是什麽人?”
向沉譽答得很快:“鳩爺的人。”
辛梔不可置信,猛地扭頭看他:“鳩爺?怎麽會……”
“這是鳩爺送我的見麵禮。”向沉譽麵無表情,一字一頓說得很慢。他的目光極暗,嘴角勾起的弧度冰涼無比。
辛梔一窒,頓時說不出話來。
直至此刻,她才徹底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危險與冷漠,與傳聞中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