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辛梔捏著針管沉默地出現在寧棠身前時,被布條堵住嘴的寧棠先是陷入了呆怔,但沒過幾秒她就認出了辛梔,激動地衝辛梔搖頭晃腦——她記起自己曾與辛梔有過一麵之緣。

當然,寧棠完全不知道,她在老於家裏陷入昏迷的時候,辛梔還救過她一命。

看到辛梔推開門進來,鄒二哥先是一愣,表情陰沉下來,本以為辛梔是個單純的女孩,沒想到居然是冒名頂替的。他對這種心眼多的人實在沒好感,再好看也沒用,連帶著他對蘇心溢本就不多的尊敬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很快注意到辛梔手中的針管,他了然,冷哼一聲走了出去。

“你動作快點。”出門前,他衝辛梔說道。

裏頭所有的人都一股腦地出去了,隻留辛梔和被捆住手腳的寧棠。

辛梔深吸一口氣,蹲下來,將酒杯放在地上,緩慢地將寧棠口中的布條扯下來。寧棠迫不及待地呼吸了一口空氣,原本麵對鄒二哥時尚還能保持冷靜的她在看到還算熟悉的麵孔時,一下子驚慌失措起來。

“你怎麽會到這裏?”辛梔問她。

寧棠心裏急得厲害,也不管自己是否和辛梔熟悉,一股腦地對著辛梔絮絮叨叨說話:“鄭警官原本讓我乖乖地待在警局的,我不該不聽他的話,擅自跑出來……啊,你不知道鄭警官是誰吧?他……”她隻有不斷地說話才能緩解自己的害怕和緊張。

“寧棠!”辛梔打斷她,此時並沒有心情聽這些。

寧棠一頓,眼睛倏地驚喜地睜大:“你真的記住我的名字了?”她目光在整個包廂裏打量,不安地打了個哆嗦,隨即小聲道,“你……你是來救我的嗎?”

她其實心思通透,看鄒二哥剛才的態度就知道,這個不知來曆的女人和他們是一夥的,說不定也和毒販有關係……她不敢想。

沒料到的是,辛梔居然真的點了點頭:“我是來救你的——”她俯身解開了寧棠身上的最後一個繩結。

寧棠不可置信,她活動了一下手腕,僵硬得厲害,還未來得及道謝,卻見辛梔極其緩慢地將一支針管移到她眼前。辛梔握住針管的手指甚至有些發抖:“隻要你願意注射它。”

“注射?!”

寧棠的視線從辛梔臉上落到針管,她有些疑惑和茫然,但緊接著,她臉色變了,腦海裏瞬間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來。

她牢牢盯著辛梔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幹澀道:“這是……什麽?”

辛梔閉了閉眼,沒有回答。她所有的巧言善辯突然在這個瞬間消失殆盡。但她仍盡力保持著微笑,她知道秦潮禮還在監控前審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她不能退卻。

寧棠明白了,她笑了笑。好不容易冒出的欣喜消失殆盡,絕望感一點一點籠罩住了她。剛才鄒二哥冰冷的威脅猶在耳邊,她如果不願意接受注射……大概無法活著離開吧?

先前被捆住時她長時間維持著一個姿勢,血液不暢通,手腳愈發冰涼得厲害。

寧棠勉強彎了彎嘴角:“是要給我打針嗎?我、我從小就不怕打針的,我一點也不怕痛,真的。”

辛梔看著她故作輕鬆的表情,眼眶一熱,猛地單手摟住寧棠。

寧棠一怔,輕聲道:“你……你怎麽了?”

聽了這句問話,辛梔的眼淚幾乎要控製不住地湧出來。她在秦潮禮麵前、在向沉譽麵前掩飾得很好的情緒在見到這個善良正義的女孩時,完全藏無可藏。

“沒什麽……那就好。”辛梔低聲說。她結束了這個飽含無數複雜情緒的擁抱。

“來吧。”寧棠平靜地閉上眼睛。她其實不是什麽大膽的姑娘,也沒有那麽多正義感,她調查毒販其實是出於私心,她不甘心自己唯一的弟弟被無端害死罷了。

她嘴角揚了揚又放下,感受到手臂上有輕微的刺痛感,但這痛感很快就結束,被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爆炸式的快感給吞沒。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找回自己的意識。

她遲鈍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那股快感已經消散,從未有過的巨大空虛感填滿了她的身體。

“我……我能走了嗎?”她昏昏沉沉地望向一直緊緊抓著自己手的辛梔,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得驚人。

辛梔眼底有著很深的隱痛,她別開眼不再看寧棠的眼睛,衝她無聲地點點頭,沉默地將她扶了起來,在門口把守的無數保鏢的注目禮下,徑直將她帶了出去。

這也是秦潮禮的意思,他不打算殺了寧棠,卻打算用毒品控製她,給她警告。

一個人,倘若被毒品所控製,便已經和行屍走肉沒什麽區別了。一個屈從於毒品之下的人,又怎麽能有多餘的精力和他所抗衡呢?

但辛梔不明白的是,倘若放走寧棠,她一旦離開肯定會選擇報警,連自己和鄒二哥等人被暴露也在所不惜嗎?

當然,這話她不會說,即便警方要逮捕他們,也好過寧棠丟了性命。

“對不起。”

接觸到外麵陽光的那一刹那,寧棠仿佛聽到辛梔輕聲對自己道了個歉,又仿佛什麽也沒聽到。

但這又有什麽用?

寧棠麵無表情地搖搖頭,推開辛梔,一個人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兩個保鏢打扮的人也很快遠遠跟了過去。

夕陽的餘光打在寧棠的身上,給她瘦弱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淺金色。明明是柔和的顏色,卻顯得格外寂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辛梔凝視著寧棠的背影,一遍遍在心底重複這三個字。

對不起,寧棠。

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而作為臥底的身不由己,就是再也無法界限分明地分清黑與白,或者應該說,明知道是黑,卻不得不去做。

雖然她非常清楚,此刻暫時的黑暗是為了換來更加透徹的光明,但罪惡感永遠無法抵消。她可能已經親手毀掉了這個姑娘的一生,後悔也沒有用。就算後悔,她也要去做。

良久,辛梔收拾好全部情緒,平靜地轉身回去。

剛一回到包廂,辛梔還沒來得及見秦潮禮,向他匯報情況,就接到通知,相關人員收拾東西緊急撤出天堂夜總會,僅僅留一些不知他們底細的員工在這裏。

白天已經有警察來調查過了,但除了拘留了幾個吸毒的癮君子外,其餘什麽也沒有搜到。而那幾個癮君子本就是潑皮無賴,各種撒潑耍橫,什麽也不肯說,對他們而言,一旦透露了毒品來源,就相當於給自己斷了生路了。

這種僵持的狀況隻是一時的,維持不了多久。

這家夜總會明麵上的主管是鄒二哥,但實際上是使用了其他人的名字注冊的,也是為了萬一敗露,好及時脫身。即使被注射毒品的寧棠向警方舉報,那被警方盯上的隻會是鄒二哥和辛梔,不會殃及秦潮禮身上來,這就是他找辛梔動手的另一個原因。

鄒二哥膽大妄為慣了,不屑於被警方盯上,但辛梔不同。她打入販毒組織內部本就是隱秘的,而寧棠將事態全部公開化,讓秦潮禮方和知曉辛梔身份的警方高層等所有人都感到了危機感。這種尷尬的現狀,讓辛梔不得不加緊行動,盡快掌握實實在在的犯罪事實,同時,已經被秦潮禮這隻老狐狸懷疑過的她,又必須小心再小心。

隻能靜觀其變了。

晚上的時候,辛梔已經帶著全部行李搬到了秦潮禮的私人宅子暫時居住。

秦潮禮見到辛梔時,隨口誇了幾句幹得不錯,便沒了下文。隨後他帶著鄒二哥等人行色匆匆地出去了,留向沉譽在宅子裏養傷。

所有的計劃都被新聞稿件給打斷,要想在春望市繼續生存下去,隻能另尋出路。

而好不容易渡過危機的蘇心溢心情異常興奮,她拉著辛梔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放辛梔回房間。

已是深夜三點,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時間,辛梔擔心有監控或竊聽,仔細搜索了自己所在的房間,連每一條縫隙都沒有放過,但什麽也沒有找到。為了慎重起見,她還是偷偷下樓出了宅子,一邊在僻靜的小道上散步一邊打通了鄭聞賢的電話。

就著清爽的夜風,簡單地解釋了這幾天失聯的狀況後,辛梔沉默了片刻,輕聲問:“她……怎麽樣?”

那頭靜了靜,鄭聞賢轉頭看了一眼休息室緊閉的房門,抬手深深吸了一口煙。

自己的人是幾個小時前在警局附近找到寧棠的,不知道她獨自待了多久,狀態簡直糟透了,已經出現了短暫的戒斷反應,那毒品效果果真厲害。

“放心吧,我會照顧她的。”他沉聲安慰,“不要太有壓力,不是你的錯,而是我沒有看好她。”

說到這裏,鄭聞賢不由得輕歎了一聲,焦慮地掐滅了僅僅吸到一半的煙。

明明叮囑過要寧棠暫時乖乖待在警局裏,可她還是找機會溜了出去,這才給了毒販可乘之機。

將寧棠簡單地安排在警局,是他大意了。

“嗯。”辛梔敷衍地應一聲,默默道,“那就麻煩你了。”

又聊了幾句,辛梔握緊手機心事重重地往鐵門走,剛一抬眼就看到向沉譽正好從宅子鐵門走出,他穿著簡單的深色襯衣,在夜色的襯托下,整個人俊朗不凡。

在這種時間段看到辛梔,向沉譽表情有些微妙,目光幽深帶著說不清的情愫。

辛梔一頓,想起幾秒前鄭聞賢突然通知的情報,心髒驟然一停,感覺自己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這種狀況隻維持了半秒,隨即,她控製好情緒,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故作輕鬆地繼續對著手機那頭說:“……嗯嗯,就這樣吧我知道了,下次再聊。”

掛了電話,她看著向沉譽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他似笑非笑:“男朋友?”

“向三哥你可不要詆毀我,我不就你一個男朋友嗎?”辛梔眼眸帶笑,似真似假地否認,她轉而攻擊他,“這麽晚了,向三哥這麽有閑情逸致出來散步?”

向沉譽薄唇微抿,輕笑:“就不許我出來找我深夜散步的女朋友?”

辛梔假笑兩聲:“那敢情好。”

還沒聊幾句,辛梔臉色微變,向沉譽目光一凝,兩人同時注意到了鐵門裏傳來的某種輕微的動靜。

向沉譽當機立斷,飛快地摟住辛梔的腰把她往自己身旁一帶,隱在牆角處。

辛梔還未開口,向沉譽就出聲提醒她。

“安靜。”

黑暗中,他的眼神銳利沉靜,嗓音清淡低沉。不知是忘了還是怎麽,他的手臂並沒有移開,一直牢牢箍住辛梔的腰,陌生又熟悉的親昵接觸。

辛梔心頭一跳,久違的酥酥麻麻的感覺蔓延開來。

她別開眼斂住心神,乖覺地選擇保持沉默,循著向沉譽的視線朝鐵門的方向看過去。

沒等多久,就見蘇心溢獨身一人從鐵門走了出來,身邊並沒有往日裏熟悉的保鏢陪同她,她表情有些凝重,卻絲毫不見慌張。而負責看守鐵門的保鏢也對蘇心溢這麽晚出門視而不見,態度有些詭異。

很快,便有一輛黑色轎車出現在視線裏,蘇心溢駕輕就熟地上了車,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車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向沉譽才緩緩鬆開辛梔,他嘴角微微一勾,表情並沒有絲毫意外。

“有沒有興趣跟過去看看?”他側頭問。

辛梔仍舊盯著轎車離去的方向,她笑問:“我可以當成是約會邀請嗎,向三哥?”

向沉譽眼眸暗了暗,嘴角勾了個微不可察的弧度:“當然。”

辛梔被蘇心溢深夜出門的舉動勾起了興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向沉譽凝視著辛梔靜了靜,突然挑眉低笑道:“你到底是哪頭的?”

辛梔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當初是在蘇心溢的幫助下才進來的,而現在卻完全沒有幫蘇心溢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看熱鬧的態度。

她聳肩攤手,無辜地甜笑:“我這麽喜歡你,當然是和你一頭的咯,況且,”她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況且,我是秦姐夫手下的人。”

向沉譽眼底劃過一絲細微的笑意,但又很快隱去。他垂下眼睫,恢複了慣常所見的冷淡表情。

向沉譽沒有選擇開車,而是以步行的方式領著辛梔往一條僻靜的小路上走,看來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路途無聊,他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和蘇心溢故作親近是因為懷疑她所以試探她吧。”辛梔平靜地說,“你抓住了她什麽把柄?還是你有什麽把柄在她手裏?”

她是在那夜,蘇心溢和向沉譽同時叮囑她不要相信對方起,才慢慢想明白的。蘇心溢對向沉譽提防心很重,她雖看誰都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但實際上最是現實。向沉譽有一副好皮囊不假,但想讓蘇心溢為此背棄身為老大的秦潮禮顯然不可能,她頂多是軟言軟語拿條件哄著向沉譽,對他有了一種微妙的占有欲。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們在互相製衡。

向沉譽並不驚訝辛梔能很快猜出來,他眉眼深深帶著嘲諷的笑:“她需要我替她隱瞞秘密,而我隻是一報她昔日提攜之恩罷了。”並且,有蘇心溢的把柄在手,她必然會在秦潮禮麵前幫助自己。

“各取所需而已。”向沉譽嘴角向上微微掀起。

“你早就發現了她會深夜出門?”辛梔笑笑,饒有興致地問,“秦姐夫去哪兒了?蘇心溢就這麽大膽?敢瞞著他私底下出去?”

向沉譽輕描淡寫道:“秦老大去聯係鳩爺了,他無權處置這邊的情況,都要一一請示鳩爺,鳩爺滲透國內市場已經好幾年了,自會有應對措施。”

這無疑是一個重磅消息,辛梔抬眸看了向沉譽一眼,若無其事地問:“意思是,我們的人不止在春望市一處紮了根?”這個組織的真正勢力比她目前所接觸的還要大?

向沉譽輕笑,不置可否。

這條小路越走越偏,辛梔沒問究竟目的地在哪裏,向沉譽也沒解釋,保持著默契的沉默。大概這麽晚在外麵閑逛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辛梔望向向沉譽的側臉,不由得又想起了剛才與鄭聞賢的通話內容。

十幾分鍾前,聊完寧棠的現狀,辛梔剛打算掛電話時,鄭聞賢突然又喊住她:“對了阿梔,還有一件事情。”

“什麽事?”

鄭聞賢走遠幾步,離開附近幾個警察的視聽範圍,聲音壓低,語氣無比嚴肅:“局長讓我通知你,你所在的組織內部,可能並不止你一個臥底。”

辛梔完完全全怔住了:“你說什麽?”

“據說,那名臥底是上級很久以前安插的,目的不明。而且此人已經與上級失聯很久了,他的資料是絕密檔案,除了少數幾人外,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地位到底是什麽。目前,他可能在毒梟的老巢克欽邦,也可能就在你身邊,現在極有可能已經身處在很高的位置上。”鄭聞賢深吸一口氣,眯著眼陷入沉思中,“那個人的代號是‘五’,因為在他之前已經犧牲了我們的四個兄弟,這隻能說明他執行的任務無比凶險。”

鄭聞賢沉默了很久:“阿梔,有機會的話,把他找出來,然後協助他完成任務。”

辛梔從短暫的回憶裏回過神,她盯著向沉譽英挺的側臉,試圖看出些什麽來。他對自己若即若離的態度,殺人不眨眼的冷酷姿態。

向沉譽,那個人會是你嗎?

一切都是未知。

向沉譽注意到她視線長時間的停頓,漆黑的眼望向她,淡聲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蘇心溢到底深夜去了哪裏,讓你對她如此警惕。”辛梔撒起謊來眼也不眨。

向沉譽譏誚地彎了彎嘴角,好像輕而易舉就相信了她的說辭。

“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