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通宵的整理,寧棠將這段時間所有的發現匯總成長文,以匿名的方式刊登在了所在報社的報紙上。

大清早的,報紙剛一發行就在春望市引起了軒然大波,癮君子的存在是見不得光的陰暗一角,而這篇報道**裸地將其展現在大眾的視線裏,箭頭直指天堂夜總會。

鄭聞賢在看到報道的那一瞬間,便明白了是寧棠所為,她自顧自地認為警方不作為,選擇單獨行動。寧棠此番曝光的舉動無疑讓他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裏,辛梔那邊的臥底行動很可能也會受到或多或少的打擊。

他很快便聯係到了寧棠,邀她一敘。

當戴著帽子、墨鏡、口罩,並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寧棠,出現在鄭聞賢麵前時,鄭聞賢險些沒有認出她來。

“有事快說,姐姐最近忙得很。”寧棠有些不耐煩地坐在他對麵,警惕地注視著街外的行人,一副特務接頭的樣子。

鄭聞賢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有些好笑:“你就用這種口氣對待救命恩人?”

寧棠心裏憋了一口氣,她忍了忍,將墨鏡架下來一點,直直注視著鄭聞賢的眼睛吐槽道:“我上次打電話給你,想找你幫忙,你都沒有接,現在倒拿救命恩人來壓我了!”

鄒二哥自那次認出她是寧躍的姐姐起,便時不時會找她聊天。寧躍是一把好手,死了可惜了,但姐姐看模樣也挺機靈的,他明裏暗裏的意思都是讓寧棠當自己的女人。寧棠明白得很,鄒二哥這是看上自己的美色了,雖然他不缺女人,但是,多多益善嘛。

鄒二哥雖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卻也不是個用強的,並沒有強迫寧棠。那晚,向沉譽去交易了,鄒二哥無所事事便找了寧棠來陪自己喝酒,寧棠推不了,被灌了好幾杯,好不容易得空去廁所,思來想去打給鄭聞賢求助卻打不通電話。

好在,沒多久,鄒二哥便被秦潮禮叫走了。

而鄭聞賢也在淩晨的時候去夜總會接回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寧棠。

鄭聞賢表情嚴肅起來:“你就不該去那家夜總會打工。”

寧棠嗤一聲,摘了口罩:“馬後炮!”

“鄒二哥怎麽會突然對你感興趣?”鄭聞賢問。

寧棠瞪他一眼:“我這麽可愛,他對我感興趣……呸,什麽感興趣,他喜歡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鄭聞賢被她的自戀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

寧棠撇嘴,小聲自語一句:“我這麽可愛,沒見你喜歡我。”

鄭聞賢沒聽清,單手支頤:“你說什麽?”

寧棠無辜地攤攤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好:“我說,放心吧,寫新聞稿之前,我已經從夜總會辭職了。”

鄭聞賢眉頭卻皺得更緊:“你這明顯是欲蓋彌彰,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新聞一出就走,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們懷疑到你頭上嗎?”

寧棠一愣,完全沒料到這一點,她也緊張起來:“不會吧?那篇稿子我可是用匿名寫的……”

鄭聞賢扶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想查你的工作背景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們很快就能查到你除了在夜總會打臨時工外,還在報社有一份正式工作。你說,如果他們知道你就在發布新聞稿的報社工作,會怎麽想?”

寧棠這下子急了,急急忙忙地站起身:“那我這就去報社辭職。”

鄭聞賢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凝聲道:“算了,已經來不及了。”

寧棠猶如觸電,倏地收回手,又重新坐下,眼神有些閃爍,嘟囔道:“不管怎麽樣,就算暴露也無所謂,我會繼續調查下去,將真相公布於眾。”

鄭聞賢歎口氣,不知該說她固執,還是說她犯傻。

“他們那夥人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他們?”寧棠眼睛亮了亮,憑著記者的敏感度飛快抓住重點,“你知道些什麽是不是?”

鄭聞賢將她拉起來,往外走:“我什麽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不能任由你這麽下去,你最近幾天最好都老老實實待在警局裏,我會安排人保護你的安全。”

“哎?”寧棠瞪大眼睛。

鄭聞賢將她塞進車裏,不等她聒噪地問話,就接著說:“如果你還想活著進行接下來的調查的話。”

寧棠頓了頓,看著他坐進駕駛室,又問:“那你呢?”

鄭聞賢一滯,好看的眉頭皺了皺,隨口道:“我很忙。”

寧棠沒由來地有些許不爽,但她隻是滿不在乎地收回目光,應道:“哦,大忙人。”

鄭聞賢不再說話,握緊方向盤,兀自陷入深思。

兩天前的夜晚,警方收到舉報,一個廢棄的碼頭邊,從緬甸入境的一夥毒販火拚,傷亡慘重,為首的男人中文名叫田峰,他不止渾身是傷,太陽穴上也赫然有一個血洞。根據舉報和查證,那夥毒販恰好就是前段時間警方繳獲的毒品的來源。

真相當然不隻是這麽簡單,辛梔早早就告知過,這其中種種是秦潮禮為了鏟除對方所為,他們手腕果然了得,現場絲毫找不到其他人存在的痕跡,除了現場的屍體外,沒有其餘人的指紋和腳印,被抹得一幹二淨了。

可奇怪的是,自那晚起,辛梔並未和自己取得任何聯係。這很不合常理。

鄭聞賢心裏有些焦灼,安排了經常出入警局的幾個熟悉的小混混去夜總會隨便打探打探,除此之外,隻能等。

“沈小姐,這是您的中餐。”敲門聲響起,不等辛梔回話,小高就打開門進來。

他並不與辛梔對視,語氣也如往常一樣冷淡,但微紅的耳垂暴露了他的不安。他將碗筷置於茶幾上,手指不由自主緊了緊就出去了。

守在門口的人依然是小高,送餐的人也是小高,每天能和她說話的人也隻有小高。好像和之前沒什麽不同,但事實上,她已經被軟禁了足足三天了。

辛梔苦笑,焦躁地瞄一眼房間裏新裝的監控,隻覺得自己尚未有大的成就就已經功虧一簣了。

怪隻怪蘇心溢不事先做好調查,拿一個死掉的人的身份給自己。想到這裏,辛梔長歎一口氣,不過,也不能全怪蘇心溢,如果田峰、田霏沒有莫名其妙查到自己頭上來,也不會出現這種差池。想必秦潮禮即便沒有相信田峰的話,也必定會去查探一番吧,不知道蘇心溢會如何向秦潮禮解釋。

田峰無疑是在挑撥離間,他在賭。賠上性命的賭。

但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現在,最差的情況無非就是一死,她在接受任務時便已經做好了準備,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身份是絕對安全的,如若暴露也算是為國捐軀了。縱使會有一些小遺憾,譬如……向沉譽……

就這麽想著想著,她吃完了中餐,喊小高將碗筷拿出去,又翻身睡下了。

下午送餐的時候,門外象征性地響起了敲門聲,辛梔幹脆懶得看小高,拿被子蒙著頭,有氣無力道:“放茶幾上吧,我等會兒自己吃。”

靜了靜,才傳來一個低沉熟悉的嗓音:“是我。”

辛梔猛地掀開被子,看著向沉譽。

“秦老大要見你。”向沉譽說。

下樓的時候,小高並沒有跟上來,看來,是向沉譽有話要對自己說。

原以為他要嘲笑自己身份以這種詭異的方式被揭露,但他開口說的,卻是另一回事。

“今天的報紙上報道了我們會所,說有人聚眾吸毒。”他啟唇道。

辛梔微愣,很快意識到是寧棠所為。她一皺眉,清醒地意識到,這個舉動對寧棠自身而言是極其危險的,寧棠很有可能,不,是肯定會被秦潮禮報複。

“會不會查到秦老大身上來?”辛梔問。

向沉譽搖頭,卻也不回答,而是若有所思道:“很巧的是,那個寫稿子的人恰好就是當時在老於房間裏昏迷過去的女人。”

辛梔一頓,麵上卻不著痕跡:“所以?”

向沉譽望入她的眼睛裏,似乎打算從其中看出些什麽來。他嘴角向一側勾起,帶著些許危險的味道,然後漫不經心道:“你的那支錄音筆,就是從她身上得來的吧。”

辛梔不以為然:“是又怎樣,這種小事我也必須要匯報嗎?”

向沉譽輕笑,說不清是諷刺還是什麽:“那個女人,名字叫寧棠,而她有一個弟弟,名叫寧躍,就是被碎屍害死的那個寧躍。”

辛梔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現在有一個證明自己清白,不是什麽警方安插的臥底或是什麽別有目的的人的機會,”向沉譽說,“主動向秦老大提起這件事。”

辛梔愣住,一股涼意自頭頂湧向腳底。

向沉譽的意思明明白白,是讓自己出賣寧棠,以獲得秦潮禮的信任。她想拒絕,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一方麵是寧棠的安危,另一方麵是臥底行動能否繼續,她有些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出這個抉擇。

“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向沉譽低聲道,“如果你仍想留下來的話。”

辛梔張了張嘴,老半天才澀聲說:“為什麽幫我?”

向沉譽靜了一瞬,雙手插兜兀自輕笑了聲:“大概是瘋了。”

向沉譽將她帶到門口就離開了。依然是熟悉的包廂,可每一次給辛梔的感受卻截然不同,她甚至比第一次來到這裏時還要緊張,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什麽,是滅頂之災還是僥幸脫身。

出乎意料的,蘇心溢也在裏麵。她和往常一樣,並未受到該事件的影響。她注意到辛梔又驚又疑的眼神,衝她篤定地笑了笑。

辛梔便也漸漸安下心來。

事到如今,辛梔隻能選擇相信蘇心溢,自己的存亡已經和她的利益緊密聯係到一起了。

秦潮禮進來的時候,辛梔還在跟蘇心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到秦潮禮出現,辛梔條件反射般站起身。

“姐夫……”她眼眶急速變得通紅,看起來有些委屈。

秦潮禮示意她不要緊張,笑道:“臨時讓你不要離開房間也是無奈之舉,稚伊不會怪姐夫吧?”

辛梔搖搖頭,乖巧地怯怯道:“當然不會,姐夫也是出於安全考慮。”

看辛梔這麽懂事,秦潮禮麵色愈發溫和:“那就好。”

他示意幾個跟在身後的小弟出去,包廂裏隻留下他們三個人,這才微笑著說:“你不是真正的沈稚伊,大可以在最開始就說出來,沒必要選擇欺瞞,心溢也是,沒有給你帶一個好頭。”

辛梔尚未明白蘇心溢到底是怎樣和秦潮禮解釋的,隻好默默點頭。她暗自猜測著秦潮禮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了。

蘇心溢咬唇,眸光盈盈,欺身倚在秦潮禮肩膀上,軟言軟語道:“她從小和稚伊妹妹一起長大,在我心中和稚伊妹妹是一樣的。稚伊妹妹已經離開了,也隻有她能陪我了,我擔心她一個外人無法融入進來,所以才……都怨我。”

秦潮禮笑容緩了緩,側身避開了蘇心溢親昵的動作。蘇心溢僵了僵,但很快恢複了平靜。

“我當然相信稚伊的清白。”秦潮禮慢慢悠悠說,“不過我向來賞罰分明,說謊了就要付出代價,不然也無法服眾是不是?”

歸根到底,其實秦潮禮並沒有完全信任自己,或者說,他已經開始懷疑到蘇心溢頭上了。這麽生硬的理由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說出口的,也不知道秦潮禮到底是真相信了蘇心溢的理由還是別有籌謀……

辛梔定了定神,低頭應了一聲:“是的,姐夫。”

恰好此時,向沉譽推門而入,他衝秦潮禮道:“人已經被鄒二哥帶來了,鄒二哥現在正在看著她。”

秦潮禮點點頭,示意向沉譽將監控給辛梔看看。

向沉譽一頓,漆黑的眼與辛梔對視了幾秒,他眼底有太多複雜的東西,辛梔看不懂,卻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悸。

她不明所以地接過向沉譽手中的手機,隻一眼,她就臉色盡失。

她終於明白為何向沉譽讓自己主動向秦潮禮提起寧棠的事。

監控裏那個被捆住的女人,赫然就是寧棠,縱使從監控鏡頭裏看不太清楚,卻也能感受到寧棠害怕得渾身發抖。而鄒二哥則一直蹲在她身前,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辛梔默默攥緊拳頭,飛快地想應對措施,秦潮禮得知的訊息的速度已經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了。

現在已經容不得她多做考慮,她心一定,控製好自己的麵部表情,驚呼一聲:“姐夫,這個女人,我曾看到過她。”

“哦?”秦潮禮似笑非笑。

辛梔語速飛快,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當初我從老於家中找到的錄音筆就是從她身上發現的。”

秦潮禮微一挑眉,表情並沒有過多變化:“怎麽說?”

辛梔看了向沉譽一眼,字裏行間把他也扯了進來:“當初我去查碎屍案凶手的時候,她恰好就在老於家裏,不過當時她昏迷在地,我並沒有過多注意她……向三哥也可以做證。”

秦潮禮雙手交疊,穩穩靠在沙發上,看向向沉譽。

向沉譽朝他頷首,證實了辛梔的說法。

“還有就是……我第一次去查案的時候,她也去了。”

秦潮禮笑了笑:“既然是老熟人,那就好辦多了。”

辛梔微怔,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幾分。

卻聽到他繼續說:“你年紀還小,還是個女孩子,姐夫也不會懲罰得太過分。”

秦潮禮笑眯眯的,像一個慈愛的長輩一樣,但這溫和的笑容卻讓辛梔的心一寸寸冷卻下來。

“你隻需要給她注射這一小管白粉就行。”秦潮禮說。

在秦潮禮的示意下,辛梔眼睜睜地看著他身旁立著的小弟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和一支注射針管,然後將白粉倒了一些到針管裏。

這次她看清楚了,這些白色的粉末,不是什麽麵粉,而是貨真價實的海洛因——純度極高的,由老鬼那邊製作,田峰漂洋過海費盡周折運過來的海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