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辛梔醒得很早,或許應該說,她輾轉反側了一整晚,根本沒有睡著。昨晚在電梯裏,向沉譽簡短的幾句話猶在耳旁。
“讓田峰、田霏一行人永遠無法回緬甸。”
她感覺頭痛得厲害。
怎樣讓他們無法回緬甸?殺了他們一了百了?她腦子裏千頭萬緒卻怎麽也抓不住重點。第一想法就是讓警方介入,但又摸不準秦潮禮的意思,他是想私下解決,還是想把自己推脫得幹幹淨淨呢?
她在半夜的時候緊急和鄭聞賢取得了聯係,鄭聞賢和局長商量過後,也無法給出準確指示,隻說讓她隨機應變,貿然讓警方介入會打草驚蛇。如果真的迫不得已,警方同意她為了臥底行動的順利進行而開槍。
這本就是秦潮禮與田峰,或者說,是秦潮禮幕後的毒梟與老鬼之間的爭鬥。
她想去找向沉譽商量商量,誰知敲了他的門老半天才知道,他很早就出門了。
辛梔有些泄氣,隻好獨自回了房。
夜晚很快就降臨了,而向沉譽也終於回來,他簡短地和辛梔叮囑了幾句,便將一把槍丟給了她,和她一同上了車。
辛梔一晃神,仿佛還是那日和他一起去接田峰一行人一樣,但這次卻又截然不同,他們是去要田峰一行人的命。
“昨晚田峰去你房間了?”明明是疑問句,他卻用的陳述句的口吻。
“小高告訴你的吧?”自己的一舉一動皆在這個男人的掌控之中,辛梔頗有些無奈,“不過也沒什麽,他沒做什麽。”
向沉譽的目光自她脖子上淺淺的痕跡上掠過,眉宇間閃過一絲戾氣,但語氣仍淡淡的:“是嗎?”又靜了半晌,“你來解決田霏,田峰交給鄒二就行。”
辛梔怔怔地垂眼握緊手裏的槍,並未立即回話。
向沉譽斜睨她一眼,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淡聲道:“怕的話你可以不去。”
“我當然要去。”辛梔嘴角揚了揚,閉目養神,“不完成這次任務,怎麽泄我當時被欺騙被蒙在鼓裏的恨?”
向沉譽一默,答道:“當時是為了謹慎起見。”
辛梔猛地睜開眼:“所以你心甘情願中了一槍?就為了讓田峰相信?要是開槍的人瞄錯了位置怎麽辦?子彈可不長眼睛,你差點就……就算死了也無所謂是不是?”她冷哼一聲,“你要是早告訴我,多個人還能多個主意。”
辛梔突然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憂慮,僵了僵,冷冰冰地補充道:“我也沒求你幫我擋子彈,你非上趕著當好人?”
夜很黑,即便向沉譽沒有幫自己擋那一下,子彈頂多隻會穿透她的肩膀,不會死。而向沉譽就不同了,槍傷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
向沉譽將車穩穩停在田峰田霏所在酒店的門口,等他們出現的空當,他側頭盯著辛梔的臉,直看得辛梔臉都僵了僵,他才倏地低笑一聲:“別擔心。”
“我沒擔心。”她幾乎是立刻就反駁,她心跳得厲害。
對,她的確是擔心向沉譽,她怕他真的死掉,但她更怕的是,向沉譽知道她對他的擔心。他們心知肚明,所謂的親密本就是一層虛假的偽裝罷了,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能有。
她不容許自己夾帶任何真情實感。
因為她沒有膽量承認,自己依然愛著向沉譽。
氣氛寂靜下來。
“算了,我不想跟你吵。”辛梔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將槍收好,別開臉不再和向沉譽說話。
向沉譽眉眼深深、唇線緊抿,絲毫看不出情緒來。
田峰和田霏的出現打破了這詭異的尷尬,他們上了向沉譽、辛梔所在的車,其餘小弟則自行開車前往碼頭。
看到是向沉譽和辛梔來接他們,田峰並未有過多反應,隻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辛梔一眼。田霏倒是臉色微變,她懶得再偽裝,對待辛梔也不似昨日那般熱情了。除了和向沉譽搭話外,她不時低聲和哥哥討論幾句,不時冷眼看著副駕駛的辛梔。她前前後後態度多變,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辛梔本就不欲和她多交流。
反正,辛梔的心悠悠一沉……她已經逃不了一死了。
來接田峰、田霏等人的貨船已經準時到達了碼頭邊,低調起見,人並不多。他們打算自這裏出發,到達澳門碼頭,再從那裏轉機。
鄒二哥早早在那裏等候,田峰剛一下車,鄒二哥就大笑著迎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阿峰你們也不多待幾天?老子這幾天忙得累死累活,還沒來得及好好招待你,也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見麵了。”
田峰隻是微笑,並不知道鄒二哥這話其實是一語雙關:“等你們回了克欽邦或者是緬甸的其他地方,自然有的是機會。”
“田霏妹子也是,鄒二哥還沒帶你在市裏好好轉一轉。”
田霏望了向沉譽一眼,咬住嘴唇,看起來有些不甘心,她又低聲罵了句什麽,才不爽地說:“誰要你陪?”
田峰皺眉,止住了田霏的話頭,抱歉地衝鄒二哥笑笑。
田霏懶得再和他們絮絮叨叨,徑直朝辛梔走過來,看起來有些傲:“怎麽,你沒生向三哥的氣嗎?”
辛梔有些意外:“我為什麽要生他的氣?”
田霏冷哼一聲:“我還以為你對向三哥多麽情深意重。”
辛梔好笑,不明白田霏為何揪著自己不放,她嘴角敷衍地彎了彎:“那你可真是想多了。”
她手伸進口袋裏,默默攥緊了槍,瞄了不遠處正在和別人說話的向沉譽一眼,暗自盤算著究竟何時動手。
田霏注意到辛梔的走神,諷刺地說:“剛不是還說我想多了嗎,那你現在在看誰?”
話音還未落,意外突起,雜亂的槍聲自耳邊響起,在碼頭邊搬運行李的人連同貨船上田峰的人在幾秒之內,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中槍身亡。
辛梔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為何要選擇在這裏動手,而不是提早動手。槍聲太密集,而這個廢棄的碼頭人煙罕至,不易被人發覺,並且地勢開闊無法躲藏。
向沉譽身旁的幾人不動聲色地收了槍,靜默地立在向沉譽身後。他周身氣場冷峻,沉穩無比。
本在和田峰寒暄的鄒二哥在槍聲響起的那一瞬,收起笑,眼神陰鷙地將手槍抵在了田峰的太陽穴上。
田峰臉色變了,任他再聰明也沒料到此番變故。
他沉聲道:“鄒二哥?你是要造反不成?別忘了我與秦老大之間的合作關係!”
鄒二哥冷笑:“造反?造誰的反?造什麽反?”
驟然遭遇此番變故,田霏臉一白,下意識想摸槍,後背卻被冰冷的槍口抵住,耳旁是辛梔不急不緩的嗓音:“別亂動。”
田霏臉紅一陣白一陣,看了看已經被完全製住的哥哥,目光凝到向沉譽身上。
“向三哥?我千辛萬苦來見你,就換來這個結果?”她已經帶上了哭腔。
向沉譽並沒注意她,麵色冷峻地走遠幾步去打電話了,此舉愈發惹得田霏心緒難平。
鄒二哥將田峰交給手下人,朝田霏走過來,伸手戲謔地摸了摸她的臉:“看吧,你向三哥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當初倒不如喜歡你鄒二哥。”
田霏怒目而視地躲開:“呸,拿開你的髒手!”
鄒二哥也沒生氣,哈哈大笑:“性子夠烈,二哥喜歡!可惜,活不過今晚了。”他突然又別有深意地看了辛梔一眼。
田霏憤懣無比,還在不管不顧地鬧:“向三哥,你不能這樣忘恩負義!快放了我和我哥哥!有什麽事我們可以再商量的!向三哥!你聽見了沒有?”
“向三哥?”像是急於找到一個突破口引起向沉譽的注意,她將話題轉移到辛梔身上來,“向三哥,恐怕你不知道吧!你喜歡的這個女人,她……”所有的話在這個刹那再也沒機會出口。
“話真多!”鄒二哥不耐煩且毫不憐惜地抬槍射中了田霏的胸膛。
田霏哭也哭了鬧也鬧了,直到此刻才相信一切不是玩笑,她眼底滿是不可置信,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真的會……死。
她的血濺到了辛梔的衣襟上,在辛梔微怔的神情裏撲倒在地,血液潺潺流出,很快染紅了辛梔所在的那塊土地。
辛梔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親眼見過別人被槍殺,隻是以往那些都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而田霏卻與之前的人略有不同。她是鮮活的、敢愛敢恨的,雖然有許多小毛病,在辛梔看來,卻是可以忍受的,她仿佛能在田霏身上看到另一個自己。
所以即便早就知道她活不過今晚,也尚存了一絲僥幸,想著隻要自己不動手,說不定她就能保住一條命……
向沉譽掛了電話,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他看也不看田霏尚有餘溫的屍體,望向辛梔的眼一沉,伸手將呆怔的辛梔拉至自己身後,手指卻遲遲沒有鬆開。他的手指溫熱,很快就暖了暖辛梔冰冷的手。
似有若無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裏:“別怕。”
辛梔飛快地逼迫自己清醒過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神色複雜地垂下眼,保持著沉默。就這樣淡漠地看著自己的愛慕者死在自己眼前,向沉譽……你又何嚐不狠心?
“小霏!”
原本尚能保持冷靜的田峰在看到妹妹死後徹底怒了,他不顧一切地向田霏的屍體衝來,卻被好幾個人攔住。
鄒二哥眯著眼笑:“別急,馬上就輪到你了!”
田峰咬牙切齒,再也不顧及形象,將鄒二哥翻來覆去罵了好多遍。
鄒二哥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幾個眼神示意那群小弟不用客氣。
拳頭與肉體的碰撞聲伴隨著疼痛難忍的悶哼聲,田峰漸漸安靜下來。
一道強光遠遠打過來。
自遠處駛來幾輛轎車,沒多久,車子就停住,秦潮禮自車裏出來。在眾人的簇擁下,他笑眯眯地端詳著倒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的田峰,蹲下身子道:“田峰賢侄,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動身?”
田峰吐出一口血水,先憤怒地看了一眼鄒二哥,這才看向秦潮禮:“你們殺了我和妹妹,就不怕我父親那邊不好交代嗎?”他眼神怨毒,絲毫不肯屈服,骨頭硬得很。
這次過來他的確沒料到會有此番變故,自家與秦潮禮那邊的領頭人已經相安無事好幾年了,這次秦潮禮主動提出要進行交易,於己方而言,也是擴充國外市場的好機會,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膽親自過來交易。
秦潮禮不為所動:“這就不勞田峰賢侄操心了,警察會來收拾局麵的。”
田峰不屑道:“警察……警察怎麽會知道……”他突然一頓,赫然抬眼怨憤地盯住向沉譽,突然醒悟過來,“你們給我下套?!”
秦潮禮拍拍田峰的臉,笑容溫溫和和,不急不緩道:“那批被繳獲的貨裏可是早早將你們的底給透光了,警察現在可是巴不得抓了你們立功。你呀,能力不錯,就是過於年輕氣盛了,跟你謹慎的父親比,還差點氣候。”
他在小弟的攙扶下站起身。
鄒二哥很快上來,毫不留情地猛踢了田峰一腳,正中田峰的小腹,剛剛爬起身的田峰疼得又一次跪倒在地。
秦潮禮冷眼瞧著,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鄒二哥像是急於向秦潮禮表明衷心,罵道:“你個垃圾!之前一直故意拉攏老子是不是?想挑撥老子和秦老大之間的關係?去你的!”
田峰閉了閉眼,懶得和鄒二哥一般見識。他明白得很,秦潮禮沒這個權力私自對自己動手,必然是上頭的意思。
“是鳩爺……的意思吧。”田峰冷笑,又斷斷續續咳出幾口血,“反正我活不了了,秦老大不如讓我死個明白?”
秦潮禮笑意不減,不再年輕的眼睛裏是多年沉澱的血腥與殘忍:“當然是鳩爺。鳩爺和老鬼明爭暗鬥了這麽多年,也該有個了斷了。”
田峰長吐一口氣,知道自己逃不了一死了,他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絲毫不在乎自己淌血的嘴角,眼睛隔著人群牢牢盯著辛梔。
“既然秦老大坦誠,那我不如也賣給秦老大一個消息。”
辛梔下意識覺得不安,這種不安感自田峰第一次拿古怪的眼神看自己起就存在。
田峰的話還在繼續:“秦老大恐怕不知道,自己的枕邊人也會欺騙自己吧。”
他在指蘇心溢。
秦潮禮笑容收住,目光一凝,威嚴的氣場蔓延開。
“說。”
辛梔渾身一冷,也直直盯著田峰。
“你說是吧,沈、稚、伊、小、姐?”田峰冷冰冰地笑。
辛梔突然明白了田峰與田霏之前對自己的多次試探,田峰恐怕本想利用這個把柄要挾自己,卻沒來得及出口吧。
向沉譽表情無比森冷,他沒有看辛梔,手指卻一寸寸收緊,他微微眯眼注視著陷入癲狂打算不顧一切攀咬的田峰。
田峰看向秦潮禮,朝辛梔的方向昂了昂下巴,眼神瘮人得緊:“如果……不是小霏讓我查她,估計所有人都要被蒙在鼓裏。”他發出好一陣冷笑,五髒六腑攪成一團,難受無比,“那個女人,沈稚伊是吧?不是早在兩年前就死了嗎?”
他聲音雖不大卻宛如一聲驚雷——
“如果她不是沈稚伊,那她到底是誰?恐怕秦老大千算萬算也料不到自己身邊藏了個條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