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向沉譽。
我依然愛你，在你離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從未停止過，在與你重逢的每一分每一秒裏愈演愈烈。
但是，我必須走。
黑暗裏，影影綽綽的樹影自她身旁掠過，呼呼刮過的風聲好似成了催命的音符。
辛梔逼迫自己不去管向沉譽，也不去管被遠遠拋在身後的零零散散的槍聲，飛快地屈身向前跑。向沉譽身手其實很好的，這種速度的槍擊他完全有能力出手製住自己，但他卻不管不顧毫不反抗……
不管他究竟出於什麽理由，辛梔都不願去想。即便他是有意放走自己的，又能怎樣？結果都不會改變。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堅持的東西，都有自己的使命，她必須為了自己的任務而離開。
現在她已經完全暴露，繼續留在這裏也沒有任何用處，鳩爺性子古怪，指不定哪天她就會喪命，左右都是一死，還不如趁現在拚死一搏。
辛梔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自己沒有對準向沉譽的要害不過是怕麻煩罷了，他如果真死了，那麽那群保鏢肯定會全部死追著自己；他沒死，那他們說不定就去救他，不會死追著自己了。
對，這就是原因。
向沉譽選擇散步的這個地方地形很好，雖然開闊卻樹林茂盛密集，車子無法進來。而且今天天氣也不錯，地麵幹燥不會留下痕跡，隻要跑遠了他們就無法追尋到她的蹤跡。
隻要她能夠與鄭聞賢取得聯係返回國內，就能占據主動，化劣勢為優勢。
雖說暴露了，但她也不是沒有收獲，鳩爺的年齡、樣貌、身份、地位及勢力範圍……向沉譽的反叛和他位置的提升……對，當務之急是向警方拆穿向沉譽的身份。
隻要警方掌握了這些，必然會對他們的組織造成不小的打擊，想必，這就是警方委派給向沉譽的任務，向沉譽原本的目標是鳩爺。
前方亂石遍布，在繞過一塊半人高的巨大石頭時，辛梔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一道黑影拉住。
“誰？”辛梔敏捷地掙脫開那人的手，飛快地摸出自己的槍對準那人。
這塊巨石形成一個易守難攻的死角，雖然明顯，卻很好藏人，她不禁暗罵自己大意了。
“沈小姐，是我。”那人漸漸探出頭。
辛梔一愣：“小高？你怎麽會守在這裏？”
小高皺了皺眉，有些焦急地看了看辛梔身後，無視辛梔手中的槍，又試圖拉辛梔的手臂：“跟我走，我知道出去的路。”
“我憑什麽相信你？”辛梔眼睛眨也不眨，語氣冷冰冰的，仍舊持槍對準小高。
小高看她並不信任自己，不發一言，徑直將別在自己腰間的槍和隨身攜帶的兩把匕首遞到辛梔眼前，這才肅聲道：“放心吧沈小姐，現在我已經沒有武器了。”
辛梔又盯了他幾秒，試圖從他冷靜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麽來，他從何出現？是特意在等自己的嗎？他為什麽要幫自己？
但小高的神情並沒有變化。
辛梔倏地一笑，將小高的手一推，並沒有接過他的槍，什麽問題也都沒有問出口。
“我們走吧。”她說。
小高鬆了口氣，臉上浮起很淺的笑意，但這笑很快就收起，他仔細地張望了一陣，才謹慎地選擇了一條捷徑，帶著辛梔飛快地離開。
不過行走了半個多小時，視線盡頭便出現了一輛破舊的吉普車，小高駕輕就熟地上了車，帶著辛梔離這裏越來越遠。
辛梔望著外頭漸漸遠去的樹林：“你確定這個方向不會有人來追嗎？”
“不會，向……”小高一頓，不會撒謊的他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向這個方向走肯定不會錯。”
“哦。”辛梔沒管他突然的停頓，收起槍閉上眼，“那我睡一會兒，到了地方叫我。”
“好的，沈小姐。”小高答。
經過一夜的奔波，天蒙蒙亮了。
“沈小姐。”前頭的小高急促地喊了一句，他放慢了車子前行的速度。
辛梔睜開眼坐起身：“怎麽了？”
她其實並沒有睡著，不過是勉強閉上眼休息罷了。但隻要她一閉上眼，腦海裏便會回想起幾個小時前，中槍的向沉譽遠遠朝她勾起嘴角的一幕，讓她的心一陣鈍痛。
不待小高回複她便看清了外麵的場景，不遠處有一夥人正在一車一車地進行盤查。
“還有別的路離開克欽邦嗎？”辛梔收回目光，重新將槍握在手裏，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給予她些許安全感。
小高略一思索，慎重地說：“除非棄車。”
辛梔毫不猶豫：“好，那就棄車。”
趁那夥人還沒有查到這邊來，小高迅速掉轉車頭偏離了這條路。他眉頭緊蹙保持緘默，向三哥之前特意叮囑過，讓他從這條路離開，如果連這條路都被攔截住了……那就隻能拚一拚了。
在路過一個加油站時，辛梔示意小高停車，她穿上小高早已準備好的喬裝用的衣服帽子，在加油站附近的便利店裏撥了個電話出去。
焦慮地等了十幾秒，終於被接通。
“是我，無聲。”辛梔說。無聲正是她的代號。
那頭的鄭聞賢一頓，掐掉煙頭快走幾步離開眾人的視線。
“你那邊怎麽樣？還安全嗎？”他有些急促地問。
辛梔視線在便利店店員臉上打量。
“嗯，還好。”她將從店員口中得知的具體地址告知了鄭聞賢。
鄭聞賢長舒口氣：“如果可以的話，你來克欽邦與雲南接壤的地方找我，到了那附近我會來接你，或者你待在原地，我直接來接你。”
“你在這邊？”辛梔有些意外。
“對，執行任務。”
“我過來。”辛梔沉默了幾秒，“你還記得之前對我提起的……五號嗎？”問這個問題時，她語氣有些緊繃。
鄭聞賢壓低聲音：“五號已經秘密與上級取得了聯係。”
“什麽？！”辛梔臉色一變。
那頭鄭聞賢的聲音隔著千山萬水震得她腦子嗡嗡作響，這些措手不及的信息量幾乎要將她的全部思緒打亂。
“五號將這幾年的情況一一向上級匯報了，我也是最近才從局長那裏知道，上級當年安排給五號的任務就是一舉挖出從克欽邦入境的非法走私販毒團夥。這一組織不止在春望市活動，還在國內許多城市都留下過足跡，秦潮禮不過是一個小頭目罷了。五號經過長時間的蟄伏，已經逐漸獲得了大量訊息。”鄭聞賢停頓了兩秒，“現在，正是收網的時候。明天晚上他們會在那附近運輸大量毒品，而這次，那位行蹤詭秘不輕易露麵的毒梟會親自現身。”
“所以你知道五號的真實身份了嗎？”辛梔問，“就不擔心是陷阱？”
“不知道，以我的權限無法知道這些。”鄭聞賢眉宇間有些陰鬱，他狠狠吸了口指間的煙，“但據他透露，五號深得那位毒梟的信任。”
掛了電話後，辛梔白著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腳步匆匆地返回了車內。
她思緒飛快，有些想不通明明向沉譽就是五號，為什麽還要向警方舉報自己？
這次運輸毒品，會是圈套嗎？
電話裏並不適合討論這個，她隻好長話短說，等見到了鄭聞賢再具體跟他探討。
不知車子開了多久，最後停在一條水流湍急的河邊，小高跳下車，示意辛梔跟著自己走。
他囑咐道：“這是條捷徑，路很不好走，而且還埋有許多老舊的地雷，稍有不慎就會被炸死，但隻要繞過河流再走幾個小時就能到達雲南邊境。”
“多謝你小高，”辛梔停住腳步，“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走。”
小高搖搖頭，平靜地說：“我在最開始就是蘇姐指派給沈小姐的保鏢，保護沈小姐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責任。”他低頭仔細檢查了下背包裏的槍支，“蘇姐死了，沒有人有權利能卸我的職。”
辛梔望著他，驀地一笑：“好。”
小高頓了頓，將一部手機遞到辛梔手裏：“你不必非去便利店打電話，用這部手機和你的人聯係吧。”
辛梔垂眼接過手機：“多謝。”
兩人沉默地沿著河流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小高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他死死盯著地麵上一堆燃盡的枯枝，語速急切起來：“有人在附近。”
他果斷拉著辛梔往回走，臉色陰沉得厲害，想必向三哥也沒有料到，鳩爺會在這個緊要關頭安排大批人馬搜捕辛梔。
還沒走出多遠，身後便遠遠傳來口哨聲，小高臉色盡失。
辛梔一路都在觀察地形，她朝小高示意，兩人躬身躲在一處茂盛的叢林間，這裏雖能暫時藏他們的身影卻不是長久之計。
小高凝神注意著周圍的聲響，不發一言。
倒是辛梔率先開了口：“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小高一怔，眼底不自覺流露出不該存在的情緒，但這情緒收得極快，他很快理清頭緒：“沈小姐，等會兒我會往反方向跑，掩護你，你就趁著那夥人追我的時候繼續往我們原本要走的方向跑，一定要快。”
“你瘋了嗎？你沒必要為了我做到這樣。”辛梔愣住，眉頭蹙了蹙，小高這種行為無異於送死。
小高嘴角向兩側上揚，罕見地笑了笑，這笑容減淡了他慣常的冷漠：“我也算是完成向三哥交代的任務了，隻要沒因為我的疏漏連累向三哥連累你就好。”
辛梔一僵，逃避似的別開眼。
耳邊卻聽見他繼續說：“鳩爺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人，倘若你對他而言沒有利用價值的話，你會死……向三哥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做，不管是在春望市還是在這邊，你的處境或許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危險，向三哥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你……雖然我知道這樣說沒什麽用，向三哥也不讓我告訴你這些，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理解他。”
小高苦笑一聲：“向三哥他……真的很愛你。”
辛梔張了張口，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小高便已經起身，頭也不回地往他們來的方向跑，他身形很靈活，很快就跑出幾十米遠。
不過須臾，無數槍聲響起，小高趔趄了一下，腿部中了一槍。他毫不猶豫地閃身躲在樹後轉身反擊，但寡不敵眾，他已經逃無可逃。
辛梔咬牙，決絕地閉了閉眼，在越來越密集的腳步聲和槍聲中，在即將被發現的那一刹那，她毫不猶豫地匍匐幾步，跳下河裏，湍急的水流一下子將她衝得很遠。
下一秒，小高引爆了半掩在土裏的一枚地雷，洶湧的流水聲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水裏仿佛有無數力道在撕扯著她，她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幹淨溫暖的**，她猛地坐起身，直到聽到半掩的門外陸陸續續傳來鄭聞賢的聲音，她才漸漸鎮定下來。
河水將她衝上了岸，她在先前利用這部手機給鄭聞賢發送了訊息，看來是他根據信號找到了自己。這手機看起來雖老舊，防水性能卻還不錯。
辛梔剛打算起身，小高的手機卻突然振動起來，她蹙眉看過去，手機顯示著一個未知號碼。
辛梔盯著這號碼看半晌才接起。她臉上重新掛起笑容，語氣甜膩：“向三哥。”
那頭靜了靜，傳來向沉譽熟悉的嗓音，他輕輕嗤了一聲，說不清是嘲諷還是什麽：“果然還是這樣的結果。”
果然還是這樣的結果，鳩爺的窮追不舍，小高的舍命而亡。
兩邊都再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對方的呼吸聲。
良久，向沉譽才低笑一聲：“你想說什麽？”
“我很好奇，”辛梔笑笑，“你是怎麽跟鳩爺解釋我的離開的？”
“我的傷勢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向沉譽獨自坐在藤椅上，抬腕擋住眼睛，嗓音淡淡不含情緒，“更何況，我一直在盡力抓捕你，不是嗎，辛警官？”
“你不用繼續騙我了，我知道你就是五號，我知道你沒有叛變。”說完這句話，辛梔感覺到無盡的疲倦感洶湧而來。這幾年與向沉譽之間的所有過往在她腦海裏一一掠過，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是嗎？”向沉譽的聲音很森冷，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是。”辛梔說，“你別想再騙我了。”
她原本的確相信了鳩爺的話，向沉譽叛變了警方。從鄭聞賢那兒知道向沉譽與上級聯係後，她下意識開始懷疑這是向沉譽設下的陷阱，但鄭聞賢接下來的話又讓她陷入了自我懷疑。
所有線索回到源頭，她唯一肯定的是向沉譽的確是五號，但向沉譽又將自己的身份暴露讓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裏，這很不合理。
思及此，辛梔一下子醒悟過來，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一直在騙鳩爺。
沒錯，他是警方派來的臥底，但他並沒有打算真正投靠鳩爺。
為了完全獲取鳩爺的信任，為了讓鳩爺願意現身，他打算破而後立，他打算以身涉險。
向沉譽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我實情？”辛梔笑道。
向沉譽依然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要選擇一個人離開？”辛梔又笑，明明是質問她卻一直保持著微笑，“這樣欺騙我很有意思嗎？”
不知過了多久，向沉譽才輕輕笑了一聲。他聲音裏包含了太多太多說不出的情愫：“保護好自己。”
“我——”向沉譽突然頓住，咽下了未出口的兩個字，他自嘲地輕笑。
辛梔握緊手機，呼吸不由得開始加速，她仍強自鎮定：“你什麽？”
沒有開燈的黑暗的房間裏，向沉譽凝眉看了看空****的床，現在這個房間已經沒有了辛梔的身影。他頓了頓，無視腹部槍傷的疼痛，從藤椅上起身，自飄窗前眯眼往下看，無數人進進出出整裝待發。
前幾天他在春望市進行的交易非常重要，鳩爺也非常重視。交易方地位很高，需要的毒品量也很大，交易成功後，交易方更是加大了毒品訂購量，還要求在克欽邦與雲南的交界處與己方的老大親自見麵。
如若能成功與交易方合作，不止在春望市，在國內的各個城市，交易方都願意提供不少助力，能完全穩固鳩爺這幾年慢慢在全國布下的交易網。
鳩爺野心極大，前次交易的成功讓他終於心動，打算親自出山。
如果自己的計劃成功……如果……向沉譽眼眸深不見底，嘴角不可抑止地向上勾了勾。
他低低朝著電話那頭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懂。”他的語氣中透露出自重逢起，從未有過的溫柔。
辛梔怔住。
“今晚不要出現。”他說。
電話掛斷了，他們之間短暫的對話自此戛然而止。
辛梔看著屏幕一點一點黑掉，這才麵無表情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夜晚降臨得很快，此刻已經是深夜十點。
知曉鳩爺長相的辛梔持著望遠鏡和幾個穿著防彈服的警察一同蟄伏在山間的草地裏，他們此番與緬甸本地警方合作，目標就是為害一方的鳩爺。
“你確定鳩爺會出現嗎？”她通過對講機問鄭聞賢。
“確定，這是五號費盡心血得來的重要情報，上級命令，我們必須全權聽從五號的指示。”
“好。”辛梔默默攥緊拳頭，隻期盼著，向沉譽千萬不要出意外就好。
他已經……受傷了。
終於，不知等待了多久，視線盡頭緩緩駛來幾輛大貨車，他們一行人如預料中的一樣，在預計的位置停住——原本空曠的道路被人為造成了塌方。
透過望遠鏡看過去，那行人武裝得十分嚴密。向沉譽下了車與幾個手下不知道在交談些什麽，他行動有些緩慢，臉色白得厲害。
談完後，他命令一行人撤退，看樣子是打算折返尋找新的路徑。
辛梔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靜靜等待著鄭聞賢的指令。
終於，鄭聞賢說話了。
“五號最新指示，”他一字一頓，無比凝重，“擊斃毒販向沉譽。”
辛梔徹底呆住，擊斃向沉譽？怎麽會？！她根本想不通向沉譽為什麽要這樣做，這就是他不願意讓她出現的原因嗎？
他知道……自己會死？
辛梔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嗓子眼被堵住了，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指令下達得很快，匍匐在山頭的狙擊手已經有了動作。她真真切切地看到本就重傷的向沉譽被子彈擊穿胸膛，他倒下的那一刻，無數警察出現包圍了這幾輛貨車，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槍戰。但由於警方事先知道對方的行動軌跡，早早做好了布置，占據了優勢。
此時此刻，辛梔無暇再顧忌雙方槍戰的結果，無暇再顧忌鳩爺是否被抓住。
她抓住望遠鏡的手指抖得厲害，她拚命想要看清楚，可莫名其妙湧出來的淚水卻迷住了她的眼睛，讓她怎麽也看不清，她心跳狂亂幾乎要衝出胸腔。
耳機裏傳來鄭聞賢沉穩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帶著嘈雜的電流音，但卻無比清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成功擊斃毒販向沉譽。”
望遠鏡驟然脫手，咕嚕咕嚕滾下了山坡。
三次，她眼睜睜看著向沉譽中過三次槍。
第一次他是為了保護她而中槍；第二次，是她親手朝他開的槍，因為不忍而沒有命中他的要害；第三次，又是親眼看著他中槍倒下。
哦，這次不一樣，這次她親眼看見，向沉譽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