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音樂在包廂裏流淌。

不停晃動的光斑有些迷人眼睛,讓人看不清其他人的神色。

鄒二哥不滿了,憤憤道:“怎麽你叫他就叫得這麽溫柔?叫我就叫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辛梔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他長得好看。”

鄒二哥被噎得說不出話,秦潮禮卻笑起來,他一笑,一直緊繃的氣氛頓時緩解,其餘人都跟著笑起來。

向沉譽卻沒有任何表情。

“你剛才說,她在警校待過?”秦潮禮摸了摸蘇心溢的頭發,慢條斯理地繼續剛才的話題。

蘇心溢一愣,又立即反應過來,笑道:“是啊,稚伊讀過兩年警校,之後因為違反了紀律,待不下去,索性直接退學了。”

“那可真是巧了,小向也在警校待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殺了人,不得不逃出來,是不是,小向?”秦潮禮笑著說道,含笑的眼暗含深意。

秦潮禮就這樣毫不避諱地當著辛梔的麵說出向沉譽的過往,像是在暗示向沉譽,自己握有他的把柄在手。同時也是在提醒辛梔,這裏的為人處世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突然談起往事,辛梔心頭不由得一陣刺痛,怨懣的情緒湧上來,如果他當年沒有殺人,沒有逃逸,那他們是不是還能繼續在一起呢?

可現實容不得她多想,她很快就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猜測秦潮禮到底是何用意,和向沉譽又是什麽樣的關係。

向沉譽又給自己滿上酒,自酌自飲開口答道:“秦老大記得真清楚。”

秦潮禮接過身旁小弟遞上的煙,深吸一口,臉上笑意不減。

鄒二哥和身旁一個小弟交換了個眼色,眼裏的鄙夷不言而喻。向沉譽對他鄒二而言,不過是一個東躲西藏,有把柄在警察手裏的逃犯而已,能力再突出再受秦老大賞識又能如何?

辛梔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大膽地湊近向沉譽與他搭訕,語氣十分甜膩:“你殺過人?”

向沉譽動作一頓,嗓音極淡:“怎麽?你要去報警?”

聲音不大,大家卻靜了靜。在場的哪一個不是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自然對“報警”等詞匯無比敏感。

“怎麽會?”辛梔眼睛彎了彎,帶了些小女兒家的羞澀和崇拜,“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向沉譽掃了她一眼,她白皙的臉在光斑下忽明忽暗,眼神卻還和當年一模一樣,帶著清純與驕縱交織的引人深陷的**力。

他嘴角向上勾了勾,漫不經心道:“我就是故意的。”

辛梔一窒,過了老半天才笑著搭話:“那肯定是對方有錯在先咯。”

十足的花癡模樣。

向沉譽不置可否,不再搭理她,側身避開與她接觸。

秦潮禮看辛梔這副沒有正義感的態度,笑了笑:“也好,讓她來搭把手。”

直到聽到這句許諾,蘇心溢才鬆了口氣,她不著痕跡地跟辛梔對視一眼,更加溫柔地倚在秦潮禮懷裏,卻隻聽見他接著說:“今天上午又死了一個我們的兄弟,死法和前兩個一模一樣,估計就是衝我們而來。”他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兄弟,隔著繚繞的煙霧,最終停滯在辛梔身上,“警察那邊也在查。”

蘇心溢一頓。

“我們對抓凶手沒什麽經驗,既然她之前讀過警校,索性查查看,要是真瞎貓碰著死耗子,趕在警察之前查出來了,說明她跟我們還是有緣分的。小向也是,既然讀過幾年警校也不能白讀,有時間可以幫幫她。”秦潮禮笑眯眯地望著辛梔,“小姑娘,你怕嗎?”

辛梔手指攥成拳頭,大言不慚道:“我沈稚伊從小到大還沒怕過,不就是抓凶手嘛,警察能做,為什麽我就不能做?”

秦潮禮好像很欣賞她這副倔強的樣子,點頭拊掌大笑。

“你說你叫什麽名字?”向沉譽把玩著酒杯驀然開口。

辛梔不避不讓看著他,唇畔帶著刻意的笑:“沈稚伊,我叫沈稚伊。”

這個問題在她的預料之中,她自看到向沉譽出現起,就猜到自己極有可能身份敗露。她在賭,拿性命賭向沉譽會不會拆穿她。

向沉譽默了默,臉上浮起很淡薄的笑意,說不清是諷刺還是什麽。

“好名字。”他說。

陸陸續續地又進來一些人,新一輪的鬼哭狼嚎再次充斥著整個包廂。

時間不早了,蘇心溢協同秦潮禮離開了。離開前,秦潮禮給辛梔安排了八樓的一間房,讓她暫時住在那裏。

能夠留下來,辛梔既疲憊又高興。除了,意料之外地見到了向沉譽這個昔日戀人外,一切都很好。

她借口要去休息,目不斜視地繞過沉默的向沉譽,走出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包廂。

本在大肆調笑的鄒二哥目光一閃,也起身走出包廂。

有人端著酒杯湊到向沉譽跟前,套近乎道:“向三哥累不累?要不要我去叫幾個妞來,給哥幾個放鬆放鬆?”

向沉譽麵無表情地推開對方的酒杯。

“不用。”他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起身也出了包廂。

那個敬酒的人麵上挨不過,丟開酒杯,訕訕笑罵道:“向三哥還和以前一樣,真是沒意思得緊!”

……

向沉譽是在樓梯轉角處看到辛梔的,她獨自一人。

辛梔看到向沉譽走近一點也不意外,甚至還開玩笑道:“你來得真晚。”

可向沉譽卻並未看她,徑直繼續往樓上走。他的房間也在樓上,又或者說,大家其實都住樓上,方便互相照應也方便行動。

“向三哥為什麽不乘電梯?不是有電梯的嗎?”她言笑晏晏。

向沉譽停住腳步,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來幹什麽?”他沉沉開口。

“還是說向三哥自警校起,爬樓梯爬上癮了不成?”辛梔繼續笑。

辛梔是大一那年認識向沉譽的。她樣貌好再加上成績突出,在學校裏被追捧得多了,導致她性子偏驕縱,認為誰也配不上自己。

是向沉譽來主動追求的她。明明是性子冷淡、同樣高傲受追捧的人,在追求她的日子裏卻幹了不少傻事,其中就包括,日日爬樓梯去天台見她。雖然那隻是她的一句玩笑話罷了。

而她,就是在他並不熟練的攻勢下,軟得一塌糊塗,自此陷入愛情之中。

“你來幹什麽,警官?想通風報信,沈、稚、伊?”他一字一頓叫出這個名字,語氣嘲諷,眼神極寒,“用化名的借口想好了嗎?”

辛梔一頓,冷笑一聲:“警官?什麽警官?你真以為經過了那樣的事情,我還能留在警校嗎?我還有臉留在警校嗎?向沉譽!我沒你這麽冷血!殺了人犯了法就不顧一切地離開,什麽也不解釋!你好狠!至於沈稚伊這個名字,那是我和蘇心溢之間的事情,我混不下去了,所以來投奔她,你難道懷疑蘇姐不成?”

她笑容擴大:“反正我在警校待不下去了,我還能怎樣?還能去哪兒?報複社會?像你一樣去殺人?還是販毒?”她聳聳肩,“對我而言沒什麽區別。”

似真似假的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真實的。

向沉譽沉默,他三步並作兩步踏下幾級樓梯,冰涼的外套突然披在辛梔肩膀上,遮蓋住她**的後背皮膚,這溫度讓她忍不住抖了抖。緊接著,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烈酒的味道,無法言說的情愫,時隔四年,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氣息,帶著滿滿的侵略性,甚至稱得上是粗暴。而辛梔也不甘示弱,大膽激烈地回吻他,咬噬著他的唇瓣。她內心無比清楚,要想留下來,隻能討好他,縱使她內心的鈍痛因為這個熟悉的吻而越來越清晰。

向沉譽,你到底想要什麽?

而我,又想要什麽?

良久,他鬆開她。

“你要拆穿我嗎?”辛梔摟住他的脖頸輕輕笑。

“威脅我?”他危險冰涼的語氣似呢喃,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不是你先威脅我嗎?”

話語間,兩人已經氣喘籲籲,他眉眼沉沉,瞳孔裏隻映下她一人,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不斷用力。

“你在包廂為什麽跟我套近乎?”他低低的話語幾乎是貼著她的嘴唇說出來的。

“我不想和鄒二哥扯上關係,與其跟他,還不如跟你。”辛梔笑得很惡劣,“至少你皮相比他好看,讓我不至於太惡心。”

說話間,她纖細的手臂已經環抱住向沉譽的腰。

“我想留下來。”她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小向!你們在這裏做什麽?!”身後驟然傳出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

是鄒二哥。

辛梔早看到他的存在,將頭倚在向沉譽肩膀上,露出一雙眼睛,害羞地說:“鄒二哥,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姐姐?我不想讓她多想……多謝鄒二哥。”

向沉譽緩緩鬆手,對鄒二哥的出現並不意外,或者說,他本就是特意做給鄒二哥看的。

“二哥,”他頭也不回,透過辛梔的頭頂望向她身後窗外的萬家燈火,語氣帶了些許難得的示弱,“我看上她了。”

鄒二哥眼神愈發陰鬱,默了好一陣,他冷哼一聲,故作大方道:“我倒不知道向來清心寡欲的向三哥有朝一日能看上一個女人,看來這個女人果真有魅力。”他視線來來回回在辛梔身上流連,帶著並不想掩飾的欲念,“你二哥不缺女人,犯不著跟二哥客氣,隻希望向三哥你的興致能維持得久一點才好。”

他輕佻地朝辛梔吹了聲口哨,然後慢吞吞地下了樓,消失在轉角處。

辛梔垂下眼不再說話,隻覺得與向沉譽相貼的肌膚滾燙得厲害,心跳的速度也幾乎要失控,是久別重逢的極度欣喜,更是令人窒息的絕望。

向沉譽退後幾步,拉開與辛梔之間的距離,低頭理了理稍顯淩亂的衣領。

“他不會放棄。”向沉譽說。

“我知道。”辛梔語氣嘲弄,“所以你要維護我嗎?”

向沉譽麵無表情地抬眼看她,他的瞳孔很黑很沉,經過這四年的槍火與磨礪愈發深不見底,看不出一絲一毫情緒來,讓她無法捉摸。

她甚至開始懷疑剛才那個吻到底是他衝動而為,還是別有企圖。

“維護?”向沉譽倏地低笑,雙手插兜定定看她,“事到如今,你以為我是什麽人?警校的優等生?還是伸張正義的刑警?”

辛梔的手指一寸寸攥緊,明明知道答案會是這樣,明明知道答案就是這樣,一顆心還是忍不住因為這種話而猛然墜入冰窟裏。

“別太天真,辛梔。”

這個名字甫一出口,兩人都輕微地怔了怔。過往那些甜蜜的場景一一自腦海裏掠過,與現實隔著不可鴻越的溝壑。

語畢,向沉譽毫不留情地轉身往樓上走。

“是我天真還是你太天真?難道不是你親口說你看上我的嗎?向三哥?”辛梔抬高語調笑道,有意要在這場言語交鋒中激怒他,“為了我和鄒二哥作對,這就是你的不天真?”

向沉譽並不在乎她的步步相逼,也懶得解釋自己的行為。

“我不欠你什麽,而現在,是你欠我的。”他頭也不回,嗓音冰涼,“我曆來不做老好人,仔細想一想你打算如何還我吧。”他的步子漸漸遠去,“外套不用給我,丟了吧。”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辛梔狠狠捏著向沉譽披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套,臉上揚起的笑早已**然無存。她抿緊嘴唇一個人默默往樓上走。

好不容易才尋到自己的房間,隨便打量了幾眼,行李早已經被人送進來了。她果斷脫下外套,發泄似的塞進垃圾桶裏,然後赤腳跑去浴室洗澡。

這該死的屬於向沉譽的味道,再多存在一秒,對她而言都是折磨。

是,不得不承認,才一見麵,她就落了下風。

不管是沒有戳穿她偽裝的名字,還是幫她擋開了鄒二哥,都是他。

長長久久占據著自己整顆心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