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梔起得很早,卻是下午才出的門。
不管是對警方還是對秦老大而言,抓住實施犯罪的凶手都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更何況,她要比警方動作更快,隻有這樣才能盡快獲得秦老大的信任,從而接觸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以普通人的身份探案卻能比警方動作更快的方法裏,最直接有效的隻有一個:從警方內部獲知準確消息。
她在門口保鏢的陪同下去了一趟第三個死者的家中。巧的是,保鏢就是昨天陪同在蘇心溢身旁自打耳光的那位。
他麵對辛梔的疑問毫不隱瞞:“蘇姐擔心您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安排我陪同在您身邊,您有事招呼我做就行。”
蘇心溢果然考慮得很周到,這個保鏢的存在,既能減少秦老大對她的顧慮,也能保護她的安全,實在是一舉多得。而且,自己還曾小小幫助過他一次,如果他懂得感恩的話……
辛梔朝他微微一笑,彎腰坐進車內:“多謝你。”
那保鏢頭埋得更低,語氣仍然冷淡,耳垂邊卻開始泛紅:“分內的事情,沈小姐不必客氣。”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高,沈小姐跟蘇姐一樣叫我小高就好。”他關上車門,坐進駕駛室。
“你不用叫我沈小姐,聽起來怪怪的,反正我們年齡差不多,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
小高望了一眼後視鏡,恰好對上辛梔彎成月牙的眼,他趕緊別開眼,默默開車,不再說話。
第三位死者是獨居,平日除開上班時間就是待在出租房裏。巧的是,他所租的地方和第一個死者寧躍的家隔得非常近,是上下樓的關係。警察的現場調查已經結束,半掩的門口拉著警戒線,但可以看出室內已經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完全無法想象這個僻靜的房裏曾經曆過怎樣慘烈的一幕。
因為案件驚悚可怕,周圍的住戶要麽大門緊閉要麽舉家暫時搬去了別的地方住,樓道裏無比冷清。
辛梔讓小高在門外等候,以專心勘察為由獨自走了進去。小高不懂怎麽查案,沒有絲毫懷疑。
鄭聞賢果真按照約定和幾個工人待在客廳裏。
雖然她才剛剛接觸到秦潮禮一夥人,需要謹慎再謹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和警方接觸,以免暴露身份。但秦潮禮出乎意料讓她查案的舉動,還是讓她鋌而走險選擇聯係了鄭聞賢,於是順理成章地選擇在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見麵。
他一身粉刷工人的藍色製服,叼著煙蹲在地上拿著牆刷在給牆壁重新上漆,原本血液四濺的驚悚景象已經被遮掩得差不多了。聽到辛梔走近的動靜,他眉梢一動,聲音清朗道:“小姐要租房子?”
辛梔看到鄭聞賢這副打扮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答:“對。”
鄭聞賢回頭隨意瞥了她一眼:“小姐一個人租還是兩個人?”
辛梔表情懊惱,聳聳肩說:“我倒是想兩個人租,可沒人願意和我一起,我也沒辦法。”她朝鄭聞賢使了個眼色,示意門外有人在。
鄭聞賢低頭掩飾掉唇畔的笑容,將牆刷放回漆桶裏,摘了手套,把燃到盡頭的煙蒂掐滅,這才走到辛梔身前,挑眉道:“進去看看?”
房間很暗,他一把拉開窗簾驅散掉房裏殘留的些許血腥味。
“屍體在客廳遇害,被凶手拖到臥室的衛生間裏分屍的,分屍手法和前兩個一樣,屍塊分割得十分整齊,參與該起案件的警官這幾天都被惡心得吃不下飯,凶手心理素質實在很強。”作為緝毒隊副隊長,鄭聞賢並沒有參與這起案件,是為了和辛梔信息交接,這才半夜緊急了解了情況。
他眯眼沉思了一陣:“第一個死者寧躍的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他吸毒,死之前恰巧剛吸完毒,正在醉仙欲死之中,這才給了行凶者可乘之機。目前,警方已經初步鎖定了幾個嫌疑人。”
鄭聞賢給辛梔看了看幾位嫌疑人的照片,簡短地交流了案件進展後,問:“你在那邊怎麽樣?還習慣嗎?”語氣裏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關切。
辛梔公事公辦,低聲道:“沒什麽習慣不習慣的,既然選擇警察這一行,就沒有習慣與不習慣之分。我在那邊暫時沒能發現什麽線索,隻是,照目前來看,先後幾名死者都與販毒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凶手很大可能就是衝著他們來的,所以秦潮禮這邊也急著抓到幕後真凶。如果我真的幫到了忙,說不定就能借此機會了解到更多深層次的東西。”
辛梔蹙眉分析完後抬頭的瞬間,正好看到鄭聞賢關切地注視著她的眼神,她一頓,笑道:“放心吧,線人跟秦潮禮關係不簡單,不會輕易懷疑到我頭上來的,我沒有暴露。”
認識這麽多年了,鄭聞賢怎麽會看不出辛梔客套的笑容,他“嗯”一聲,倚在窗邊神情淡淡:“那就好。”
鄭聞賢視線從辛梔臉上移到衣袖上沾染的幾點白色牆漆上,隔了半晌才轉移話題。
“他又在夜總會出現了。”鄭聞賢冷哼,神情帶著幾分鄙夷,“幾年不見,已經墮落成這個樣子了。”
“你暫時不要抓捕他。”
鄭聞賢一愣。
“我已經在會所見到他了。”辛梔一字一頓慢慢說。她不可控製地想起昨晚那個情緒失控的吻,臉色不自覺地微白。
鄭聞賢並沒注意這些,他心思通透,很快明白了辛梔的意思,眉頭也擰成結:“他與毒販組織是一夥的?”
辛梔點點頭:“所以你暫時還不能抓捕他,就當不知道他出現在春望市吧。免得他魚死網破,把我也咬出來。”
鄭聞賢眉頭越蹙越緊:“他沒懷疑你?”
辛梔搖頭:“就算懷疑,他也拿不出證據來。”她嘴唇一抿,語氣冷淡得很,“你忘了嗎,他在殺人逃逸前,將我所有與他有聯係的東西全部銷毀得一幹二淨了,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一絲舊情也不念,就這樣毫不在乎地抽身而出。
鄭聞賢低頭看著那白色汙漬良久,越看越覺得礙眼,老半天才應道:“那好。”
我暫時放棄追捕他。
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你,為了你臥底行動的安全考慮。
向沉譽四年前殺人一案,據說死者與向沉譽發生衝突,最終釀下慘禍。當晚鄭聞賢和幾個學生趕到現場時,隻看到死者倒在血泊之中。出於警校名譽考慮,這個案子沒有被宣揚出去,隻有當地警校上級和幾個知情學生知曉情況,連向沉譽當時的女友辛梔都是從校長口中才得知。那時的她剛剛結束和好友的短途旅行,剛一返校,向沉譽早已畏罪逃得無影無蹤了。
辛梔不是沒有懷疑過事情真假,她不願相信一向沉穩內斂的向沉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卻抵不過警校校長和老師的一致說辭,抵不過向沉譽的失去聯係。
向沉譽的行為不止讓辛梔震驚,更讓無數對他寄予希望的老師失望無比。警校所在地的警方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誓要將他繩之於法。
而春望市的警方則對這起舊案並不了解,隻要熟悉內情的鄭聞賢選擇沉默,自然相安無事。
說話間,樓下傳來急促的車鳴聲,鄭聞賢透過窗戶側頭看了一眼。樓下不知何時駛來一輛黑色轎車,原本肆無忌憚在巷子裏奔跑的小孩一個不留神衝到車前,險些被車撞倒。
小孩被車鳴聲嚇了一大跳,扯開嗓子開始大哭,車裏的人卻毫無反應。
鄭聞賢收回目光,嘴角諷刺地扯了扯:“他來了,膽子可真大。”
辛梔循著目光看向樓下,正好看到樓下黑色轎車後座上,身著昂貴精致西裝的向沉譽手肘搭在車窗上,目光悠遠不知道在看哪裏。距離隔得有些遠,看不太清他的表情,隻覺無比冷漠,與老舊破敗的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與記憶中那個他也無法吻合在一起。
她下意識掏出手機,果然有一條短信,是向沉譽發來的:下樓。
昨晚在蘇心溢的刻意撮合下,她與向沉譽、鄒二哥等人互換了手機號碼,以方便聯係。她明白,相比向沉譽,蘇心溢更願意拉攏她跟鄒二哥在一塊。
鄭聞賢垂眼看了幾秒,這才對身旁的辛梔說:“下去吧,他是來找你的。”
自己的行蹤被他全然掌握,辛梔並不意外。
“那我先走了,那邊一有新的情況我會主動聯係你的,至於找凶手,”她扭頭一笑,笑容明媚如昔,“該了解的我都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看我和你們警方誰能率先抓獲凶手了。”
鄭聞賢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唇邊溢起一絲苦笑,這次的會麵實屬突**況,下次見麵不知要何時了。他最後看了樓下靜默等待的向沉譽一眼後,返回了客廳繼續幹粉刷的工作。
縱使是假扮粉刷工人,也要有始有終。
辛梔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門外小高刻意壓低的冷淡聲音:“……小姐,這裏真的不能進,請離開吧。”
門外的女人還在小聲央求些什麽,聽不大清楚。
與此同時,小高已經注意到辛梔走出來,朝她禮貌地頷首。
辛梔稍一打量就認出了門口那女人是寧棠,第一個被分屍的死者寧躍的姐姐。但現在看起來,她的樣子比照片上光鮮的樣子要憔悴了很多,估計是因為弟弟的慘死受到不小的打擊。
見兩人出現在這種案發現場,寧棠順理成章地以為小高和辛梔是便衣警察。她敏銳地注意到了小高對辛梔的態度,主動朝辛梔亮了亮自己的記者證,語氣放軟:“兩位警官,我是報社的記者,據民眾反映,這裏發生了殘忍的分屍案,現在整個春望市都非常關注事態的發展。我知道貿然問案件調查情況很唐突,所以我隻打算在案發現場拍幾張照片,隻是待幾分鍾,拍幾張照片就好!拜托了警官!”
辛梔目光一閃,明白她是打算利用自己記者的身份查案,沒頭沒腦地想著先來這裏碰碰運氣,也不拆穿她,聳聳肩答道:“不好意思,我們不是警官。”
寧棠一怔,又細細端詳了辛梔幾眼,懶散的樣子好像的確和警察搭不上邊。
“那?”寧棠示意。
辛梔做了個手勢,眼睛彎了彎:“記者小姐,請便。”
寧棠又狐疑地看了看原本阻止她進去的小高,還是自口袋裏掏出名片塞到辛梔手裏——這已經成為她的職業習慣了。
她在辛梔微訝的神情裏勉力一笑:“不管是不是警官,相逢也算緣分,如果你以後遇到什麽重大新聞或者勁爆的小道消息都可以打電話聯係我,我會去一一核實。放心,我們報社是提供報酬的。”
辛梔:“……”
辛梔意味不明地注視著寧棠走了進去,看著她和包括鄭聞賢在內的幾個工人打了聲招呼,才慢悠悠走下樓。
這位記者小姐,倒是有意思得緊。
寧棠的餘光注意到辛梔兩人已經離開,緊張的心情緩解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小姐明明長得美,笑容也很甜,卻讓自己沒由來地有些緊張,比跟門口守著的那個冰塊臉說話還要緊張,緊張的同時還冒出些想要親近的感覺。
她此刻的心境與辛梔完全不同,寧躍的意外死亡,讓她消沉得幾乎要將工作拋之腦後。
寧躍前段日子愈發萎靡不振,她本以為是生病了,所以不再緊逼著他去找一份正式工作。她不是不知道弟弟在一家夜總會幫忙,她總覺得那不是什麽正經事,擔心他會因此惹上麻煩。
直到寧躍慘死,她通過醫院一位她曾幫助過的護士才知道了實情——弟弟的屍檢結果顯示著,他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