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來這麽慢?”車窗早已關上,向沉譽單手支頤,合著眼問。
“發短信到現在,相差十五分鍾。”
辛梔拉開車門坐進去,隻覺得後座很暗,空間狹窄空氣稀薄,但她還是乖巧地望著向沉譽溫溫和和地反問:“向三哥有事找我?是秦姐夫讓我查案的,我可是在辦正經事呢。”言語間,將自己動作遲緩的理由說得理直氣壯。
向沉譽睜眼,將擱在膝蓋上的兩個紙盒子遞給辛梔。
“換上。”
辛梔不明所以,打開來看,是一條漂亮的白色小禮裙和一雙細長高跟鞋。平日裏訓練穿慣了方便行動的褲裝,早就沒穿過裙子了,她眉頭一皺,卻沒提出異議。
“我在哪裏換?”
向沉譽伸手將駕駛室與後座之間的簾子拉上,隔絕掉司機和副駕駛上小高的視線。
“換吧。”
“……”
辛梔默了默,忍住脾氣,擠出笑:“時間這麽緊?我們要去哪裏?”
“秦老大要招待幾個從外地過來的客人,安排我們幾個作陪。”他一頓,目光似審視,“蘇姐特意讓我叫上你。”
辛梔的眼睛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語氣像在撒嬌:“這樣呀,是什麽樣的客人?來頭很大嗎?還需要秦姐夫親自接待?”
向沉譽冰冷的目光劃過她的臉,嗓音低沉似威脅:“你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什麽也不要做。”
前半句聽起來像是情人之間的對白,但辛梔明白,他的意思是會時時刻刻監視著自己,自己昨晚那番話並沒有完全打消他對自己的疑慮。
她“哦”一聲,笑道:“我人生地不熟的,當然會乖乖陪在你身邊,放心吧。”
向沉譽收回目光,嘴唇抿成一線,不再說話。
辛梔在心底翻個白眼,惡心不死你。
她知道窗戶是做過特殊處理的,從外麵看什麽也看不清,也不扭捏地讓向沉譽閉眼,開始快速地換起裙子來。警察嘛,總會時不時遇到緊急情況,她有特殊的換衣不走光技巧。
向沉譽麵無表情地重新合上眼,沒興趣看她換衣服,也並沒興趣問她,她到底和蘇心溢是何種關係,蘇心溢又為何要幫助她?
隻要不傷害到自己的利益,這些通通與他無關。
車子到達酒店門口後,小高率先下了車,盡職盡責地替辛梔打開車門。
辛梔道了謝,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皺後起身,雖然不是長裙,該遮的地方卻都遮得嚴嚴實實的,她很滿意。她繞到向沉譽這邊挽住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顯得有些嬌憨。
“我們進去吧。”
向沉譽眉峰一蹙,卻並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甫一推開宴客廳的門,就看到不少西裝革履的男人攜著女伴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大多是成功人士的打扮,辛梔摸不準裏頭的人究竟是何種身份,不好輕舉妄動,索性按向沉譽所說的緊緊跟著他。
“向三哥!”
“向三哥好!”
周圍幾個臉熟的兄弟紛紛衝向沉譽打招呼,在看到一向獨自一人的他身旁的辛梔時,臉色微變,紛紛投向驚訝的目光。
向沉譽在組織裏能力極其突出,手腕鐵血狠厲,短短四年儼然成了秦老大的左膀右臂,甚至隱隱有蓋過鄒二哥的勢頭。
他們幾個在上個月跟隨秦老大從金三角販毒集中地輾轉到國內開拓市場,首選之地就是春望市。
剛到春望市時,東道主的他們為了討好向沉譽,明裏暗裏給他塞過不少女人,清純型、美豔型都有,但他都一一拒絕,不近人情又不好女色,實在無趣得緊。他們甚至要懷疑向沉譽在金三角早有舊情人了。沒想到他這次居然帶了一個陌生女人來參加聚會,看模樣倒是登對得很。
向沉譽朝他們一一頷首,也沒打算解釋辛梔的身份。
反倒是辛梔笑嘻嘻地跟他們招手,手臂也挽得更緊了些,總算了解了當老大身邊人的女人,受到萬眾矚目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隻有在這群人包括秦潮禮的眼中,把自己與向沉譽之間聯係得越緊密,對她的行動而言就越安全。
“稚伊、沉譽,你們怎麽來這麽晚?”
早早到達宴客廳的蘇心溢朝辛梔招手,她一身貼身的旗袍,溫婉又迷人。她走過來親熱地拉住辛梔,辛梔原本挽住向沉譽的手順勢鬆開。
蘇心溢嗔怪道:“你呀,就是性子急,讓你去查你還真去呀?長得柔柔弱弱的哪能真幹這種事情?你秦姐夫就是隨口說說的,查凶手這回事交給沉譽他們去做就好。”她又別開眼看向向沉譽,眼底蘊含著些不一樣的情緒,“你說是不是,沉譽?”
向沉譽眉眼居然放柔和了一些:“是,蘇姐。”
辛梔直覺有些怪異,卻沒表現出來,信誓旦旦地笑著說:“既然答應了秦姐夫,我當然要認真去做,不然怎麽對得起秦姐夫對我的期望?”
蘇心溢親昵地捏了捏辛梔的臉:“你呀,盡力而為就好,下次不管是去案發現場還是什麽別的地方,讓鄒二他們陪你一起,安全最重要。”
辛梔笑容收了收,她就知道,自己的行蹤小高會一一向蘇心溢和秦潮禮匯報。
“為什麽不能是向三哥陪我?”她狀似無意地埋怨,“鄒二哥看起來好凶。”
蘇心溢一頓,眼神冷了冷,但很快轉瞬即逝。她笑:“你向三哥最近比較忙,別看鄒二看起來凶神惡煞,其實這種男人最可靠。”
向沉譽沉默不語像是默認,辛梔心沉了沉,隻好撇嘴嘟囔:“那好吧……”
吃飯的時候,辛梔被安排在向沉譽和鄒二哥所在的那一桌。
而秦潮禮和蘇心溢與所謂的外地來的客人在離他們很遠的位置,縱使心底再不情願,她還是坐在了向沉譽身旁。
對麵鄒二哥的視線一直不老實地停滯在辛梔身上。
“稚伊妹子穿這身裙子真好看啊。”他誇讚道,“倒是合身得緊。”
辛梔心一驚,她自己都沒想到這一點,難不成昨晚那一抱,向沉譽就摸清楚了她的三圍不成。
但她麵上仍是笑眯眯的:“那當然,向三哥替我挑的。”她朝向沉譽那邊靠了靠,“是不是,向三哥?”
鄒二哥一噎,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他老半天才再度出聲:“聽說昨晚稚伊妹子是獨守空房?”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曖昧不明。
“獨守空房”這四個字很怪異,辛梔皺了皺眉。
“小向可真是正人君子……”他話語打了個轉,幸災樂禍道,“莫不是不行吧?我說你怎麽從來不找女人,哈哈哈哈!”
向沉譽看也不看他,麵對鄒二哥的挑釁,無動於衷。
一桌的人都不敢開口說話,鄒二哥和向三哥都是秦老大麵前的紅人,得罪了誰都沒有好處。
辛梔心裏一樂,樂得見向沉譽被諷刺,麵上卻是一副又急又羞的樣子:“鄒二哥別說了。”字裏行間倒像是默認了他剛才的那番話。
鄒二哥長出一口惡氣,大笑不止。
辛梔也幸災樂禍地偷偷翹了翹嘴角。
向沉譽終於有了反應,他擱下筷子側頭淡淡望向辛梔,將她的偷笑抓個正著。
“好笑?”
辛梔憋住,正經道:“放心吧,向三哥,你長這麽好看,我不會嫌棄你的。”
向沉譽注視著她拚命克製住嘴角弧度的古怪表情,不知想到什麽,長眉微微舒展,別開了眼。
“長夜漫漫,稚伊你要是無聊,也可以來找你二哥我……”
鄒二哥還欲繼續調笑,宴客廳大門外卻突然遠遠地傳來幾聲刺耳的槍聲。緊接著,一個服務員打扮的人急匆匆衝進來,跑至秦潮禮跟前,小聲說了句什麽。
變故發生得太快,宴客廳裏眾人俱是一靜。
鄒二哥臉上全然沒了那副紈絝神情,眼神瞬間變得狠辣陰鬱,他猛地一起身,如豹子般緊緊盯著門口的方向,左手已經伸向身後。
辛梔心一沉,鄒二居然大膽至此,敢隨身帶槍?
她下意識地望向身旁的向沉譽,他卻是一副平靜的樣子,繼續伸筷夾菜,麵對這番突發事故依然波瀾不驚。
遠處的秦潮禮神情冷凝,全然沒有慌亂。他起身微笑道:“是警察查案,查案的房間離我們挺遠的,大家放輕鬆些。”
秦潮禮身邊那幾個外地客人驚魂未定,不住地往門口張望,卻也漸漸放下心來。
蘇心溢卻是臉色一變,她隔著人群遠遠望向辛梔的方向,辛梔明白她的意思,她害怕自己線人的身份暴露。
辛梔微不可察地輕輕搖搖頭——不是我叫來的警察。
在春望市公安局,僅僅隻有局長和鄭聞賢知道她的臥底行動,她沒有理由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叫警察來一鍋端了秦老大一夥人。
鄒二哥聞言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重新坐下,凶狠的神情收了收,大笑道:“不關咱們的事,也礙不著咱們,大家繼續吃繼續吃!”
幾個神色緊張的兄弟也緩了緩,繼續小聲說話。
辛梔低頭扒飯,也不好插嘴問些什麽,腦子裏卻不停想著,這不該是毒販麵對警方查案的表現才對,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一會兒,宴客廳的門被推開,幾個穿著防彈服警察打扮的人進來,但隻做了一些簡單的問詢便離開了,看樣子果然不是衝他們而來。
辛梔記性很好,看過春望市公安局所有內部人員資料,知道那幾個警察是緝毒隊的,他們剛才在外麵的那番行動必然是為了緝毒。
飯畢,秦潮禮、蘇心溢和幾個客人在保鏢的護送下離開了,宴客廳瞬間隻餘下十幾個眼熟的親信。辛梔是蘇心溢帶來的人,鄒二哥自然不疑有他。
他不再避諱,一拍桌子,臉色陰沉大罵出聲:“手下沒一個能辦事的!幾個叛徒都清理不幹淨!還好秦老大有先見之明,不然死的就是咱們了。”
隔壁桌的一個花T恤男人趕緊搭腔:“放心吧,鄒二哥,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這次偷偷向條子打報告的已經是最後一個。”他臉上堆著阿諛奉承的笑,笑出一嘴黃牙,“秦老大神通廣大,特意留了一手,不僅把那叛徒順勢抓了出來,還順便將春望市其餘……勢力一鍋端了,佩服佩服!”
隔壁剛剛被捕的是常年藏匿在春望的本地販毒小團夥,人少貨少還膽子大,所以敢直接在酒店當麵交易。雖然貨不多,但畢竟阻礙了秦老大一方的發展,於是成了眼中釘。秦老大在組織裏放出話要在這家酒店當麵交易,引得那向警方通風報信的叛徒出洞。那叛徒說到底也是底層人物,加入組織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沒有親眼見過秦老大,為了舉報金,便按知道的說辭舉報了那個小團夥。
而那幾個外地客人,的確是秦老大明麵上正經的生意夥伴而已,就算查,也查不到什麽東西。
鄒二哥嗤一聲,臉色緩和了些許:“那幾個偷雞摸狗的垃圾玩意也敢和秦老大抗衡?”他一頓,停住了話頭,深諳有些話並不適合在這種場合說。他無所畏懼地咧咧嘴,“說到底,咱們秦老大可算為春望市做了一件大好事!”
好幾人連聲附和,不知道是心知肚明自己和倒黴被抓的那些人沒什麽兩樣,還是全然將自己當作正義的化身。
“那鄒二哥、向三哥,那叛徒怎麽處理?”花T恤男人問。
鄒二哥不耐煩地皺皺眉:“這種話還問?叛徒是什麽下場你不知道?”
鄒二哥這話顯然是殺雞儆猴了。
辛梔聞言一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人,好幾個都眼神躲閃,看來私底下有不少人或多或少踩過底線。初來乍到,不太熟悉秦老大手腕的人該好好思量下了。
花T恤男人點頭,知道還是照老樣子,找個荒郊野嶺將叛徒殺了再埋了,這些髒活累活一向都是直接丟給他幹的。
鄒二哥瞄一眼僵在座位上的辛梔,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問那花T恤男人:“那叛徒現在在哪兒?”
“在老地方,派人一刻不離地守著。”花T恤男人趕緊答。
鄒二哥將別在身後的槍丟到向沉譽懷裏,抬了抬下巴,故意挑釁:“小向你好久沒開過槍了吧?手法不會生疏了不少吧?來,二哥給你個機會練練手!”
向沉譽穩穩拿著槍,黑漆漆的槍看似小巧卻有些沉,他隨手掂了掂,唇角輕輕勾了勾,眼眸沉沉,看起來邪肆而危險。
這一刻,坐在他身旁的辛梔全身冰涼,不由得生出一種從未認識過真正的向沉譽的感覺。這一刻,她曾抗拒接受的事實血淋淋地擺在她麵前——向沉譽是一個冷血的劊子手,以前是,現在也是。
向沉譽已經熟練地將槍別在腰間,他並不拒絕。
“多謝二哥。”他說。
在去他們口中的“老地方”之前,向沉譽提出要先送辛梔回去,鄒二哥口裏罵罵咧咧的,和他們上了同一輛車。
“怎麽,小向,你還怕稚伊妹子看到不成?!”鄒二哥透過後視鏡注意著後座的動靜,眉峰一挑,話語間滿是挑撥,“怕她看到你雙手沾滿血腥的一麵?”他目光一轉,話語轉向辛梔,“稚伊妹子,既然你跟著蘇姐來了這裏,想必蘇姐已經告訴了你這邊的規矩,小向槍法在我們中是個頂個的強,你不去看看可真是可惜了。”
“你怕嗎?”向沉譽沒答他,而是緊緊盯著辛梔的眼睛。
辛梔也定定回視他,強自按捺住突然湧上心頭的惡心感和抗拒感,溫柔地笑道:“隻要是你,我就不怕。”
前方一輛車看起來是新手上路,一個搖晃越過雙黃線險些撞上來,司機一個巧妙的急轉才躲過一劫,惹得副駕駛的鄒二哥不爽地罵了句髒話。
辛梔重心不穩,往向沉譽身側一跌,向沉譽一反常態地順勢將她扣在懷裏,若有所思道:“那就好。”
她猝不及防撞進向沉譽懷裏,恰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無比沉穩。
他帶著薄繭的冰涼手指撫摸過辛梔白皙的臉頰,最後停在她的下巴上,低聲道:“你知道比起殺人,還有什麽更容易讓人上癮嗎?”
辛梔餘光注意到安靜下來的鄒二哥透過後視鏡投來的虎視眈眈的眼神,乖巧地搖搖頭。
“什麽?”
向沉譽將她往上一抬,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嘴唇貼著她的耳畔。
咫尺之間。
明明語氣是一貫的冰涼,卻縈繞著莫名曖昧的氣息:
“今晚去我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