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華沒回答周振的問題,而是用冰冷的語氣問:“你是不是又去找村埡口那個姓屠的借錢了?”
周振手上的動作一頓,煩躁道:“我去借什麽錢?之前去借還不是為了還家裏那套房子的房貸。”
周芳華把之前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紙狠狠地扔在周振身上,高聲道:“你自己看看!瞞得過誰啊你?上麵全是你的借貸記錄!”
“這些錢你拿去幹什麽了?高利貸你也敢借!”
周振撿起飄到地上的紙,那是兩張皺巴巴的複印件,上麵清清楚楚地記錄了周振去年在屠豐國那裏貸款三次,借的金額不高不低,但是因為是急貸,還是高利貸,一年下來利息已經高得嚇人。
這件事周振一直偷偷瞞著周芳華——去年3月份開始,他因為在外省的工地做得不如意,也不願意再做體力活,幹脆回老家投機取巧,想靠六合彩*賺錢,結果輸得連本錢都不剩。
屠豐國是村裏給六合彩報號的人,見周振輸成這樣,主動說他那裏可以再給周振借點錢,利息不變,按期還就行了。
周振之前為了還銀行的房貸也在他那裏借過錢,對此深信不疑,連續借了三筆錢。屠豐國還拿了合同給他看,上麵確確實實寫的是期限貸,隻要在規定的時間能還上利息就是固定的。
但複印紙上的利息記錄明明就是一天比一天高,甚至在成倍增長。
周振看著那兩張紙心亂如麻,臉色陰沉,衝周芳華吼道:“你哪來的這兩張紙?!我明明跟屠豐國借的是期限貸,怎麽這上麵變成高利貸了?”
他顫抖著手翻過複印紙,背麵是一個合同的照片,右下角是他和屠豐國的指印和簽名。他仔仔細細地將合同的內容一行行看過去,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如果複印紙上的內容都是真的,那他就是被屠豐國騙了。
周芳華見周振臉色難看,知道是真借了錢,冷笑了一聲:“我已經叫周晶核實過了,那份合同是生效的,你是一點腦子都不長,被人騙了還沾沾自喜,活該讓人騙去借高利貸。”
周振本就煩躁,被周芳華陰陽怪氣地一罵,火氣頓時上來了,“我借錢還不是為了去買六合彩掙錢?!你現在在這裏罵什麽?”
“之前工地上那份正經工作你不做!六合彩能賺錢嗎?整天在老家就是抽煙喝酒看手機,一點事不做,你還算什麽男人?”
幾年的積怨因為這兩張輕飄飄的紙爆發,周芳華回想起剛從那個男人手裏接過這兩張紙時的情景,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她是農村出身,沒什麽學曆,給別人做了半輩子的體力活就是為了能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但複印紙的內容一下子將她打回了井底。
“這兩張紙上的內容全都是真實的,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找機構證實。”
男人的聲音在周芳華聽來已經是輕飄飄的了,她顫抖著雙唇下意識抬頭去看他的臉,那人的表情不喜不怒,像是在做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據我所知,您的丈夫現在已經沒有固定的工作,您的大女兒平時在另外一個城市生活,家裏還要養她的小孩和公公婆婆。”
“按照這個利息增長的速度,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可以掏空您的家產直到負債。”
“你...你怎麽會知道,你這樣是犯法的......”周芳華此刻心裏隻剩下了恐懼,這個人把所有事都查得一幹二淨,本根不是一個普通的有錢人能做到的。
她坐在病**萎靡成一團枯草,再也沒有勇氣叫囂著讓人滾出去。
“但是這件事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解決。”容風行冷眼觀察著周芳華的神情。
“我可以替你們還清所有的債務,但前提條件是,你們不能再插手周航的事。”
兩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一個剛查完房的醫生聽到聲響,帶著護士推開病房門,怒道:“這裏不準大聲喧嘩不知道嗎?影響隔壁病人休息了!有什麽事要吵到樓下去吵!”
病房外來來往往的人都往房裏瞟,周芳華和周振被這麽多人看著,隻好悻悻地噤聲。
“不好意思醫生,我們沒在吵,等會兒就要出院了。”
周振衝醫生討好地笑笑,等病房外的人都散光了,他忍不住又點起一根煙,“我就是被屠豐國那個混賬騙了,你那張工商的銀行卡裏不是還有錢嗎?先還一點,其他我再想想辦法。”
周芳華厭惡地看著那根煙,更厭惡周振這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這些年她和周振所剩無幾的夫妻之情早在頻繁的爭吵裏被消磨殆盡,掙來的錢都是各花各的,家裏要買什麽也是一筆一筆記賬,周振一句輕飄飄的話就要她來拿錢去補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貸款,任誰會願意?
“要你想辦法有什麽用?”周芳華沉默片刻,冷冷道,“會有人替我們還的。”
之後周振又說了什麽周芳華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聽了,她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臨走前說的話。
“說實話您不是一位稱職的母親,強烈地反對周航出櫃恐怕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不想讓自己臉上蒙羞。周航很愛家人,但你們拿這種畸態的親情控製他隻會讓他感到痛苦,不要再折磨他了。”
周晶在看到母親傳來的兩張複印紙照片時嚇了一跳,她剛好在C市和客戶談稅務,急匆匆地就打了車來醫院。
那照片上的借貸利息數額觸目驚心,上麵還簽了周振的名字,周晶翻來覆去地看,越想越不對,但無論她怎麽打電話過去,周芳華都不再接了。
在快要走進醫院大門時,她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擦肩而過。男人的外貌很優越,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知道周航在談的是一個相當有錢的男人,從周芳華的隻言片語中她可以拚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這個男人除了有錢,其他方麵大概也並不普通。
在看到這個迎麵走過來的男人時,周晶忽然想:這會不會是周航的男朋友?
衝動使她開口叫住了對方:“先生,請等一下。”
容風行回過神,看到一張和周航有些相似的臉,隻是眼睛狹長,遮住了半個瞳孔,看起來有些無神。
見男人真的停了下來,周晶反而一愣,之前奇怪的感覺煙消雲散,隻剩下衝動後的尷尬。
“呃...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你是周航的姐姐?”容風行突然問。
周晶一愣,“是的...你是周航的男朋友嗎?”
容風行冷淡地嗯了一聲。
“我聽媽說今天周航一整天都不在,他在你這裏嗎?”
“是。”容風行說,“他沒什麽事,你放心。”
周晶低下頭,幾縷額發垂落下來,“這樣......”
這是一個疲於工作和家庭的女人,容風行心想,她眼下沉重的眼袋說明已經幾天沒有睡好覺了。
周航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但卻能經常聽到他說起自己的姐姐周晶。容風行看著這個和周航相似又不相似的人,靜靜地等她把剩下的話說完。
自從上次周晶在花壇邊和周航聊過天後,她總是能夢到周航最後看向她的眼神,憤怒又空洞,和她當初被迫嫁給林升時的心情一樣。但她還是說了那樣的話,把她弟弟的最後一點念想殘忍地掐斷了。
那天回家後她想起了高中時對周航說的話到底是什麽,也想起了那部放在現在或許有些庸俗的電視劇。
周航沒有跟著她看到最後,不知道那部電視劇的結局其實並不是Happy Ending,相愛的男女主最後還是離婚了,一個留在國內一個去了國外,永不相見。
她已經忘記了當初說那句話時的心情,但周航居然一直記得現在。
她的弟弟向來是一個幸運的人,她沒能實現的事情,或許周航可以替她完成。
周晶悄悄打量了一會兒容風行,最終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對他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給周航帶幾句話?我想為我兩天前說的那些話道歉,是我對不起他,希望他可以永遠記得高中時我對他說的,一定要找個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容風行聽到這些話沒有太大的驚訝,沉默了片刻後回答:“好,我會轉達。”
在他快要轉身離開時,周晶靜靜地注視著他,忽然問:“先生,你會永遠陪著我弟弟嗎?”
“當然。”容風行頷首。
周晶笑了笑,沒再說話,轉身走進醫院。
晚上容風行回到水榭町,空曠的公寓裏漆黑一片,他看了一眼跟之前一樣整潔的客廳,皺了皺,直接朝臥室走去。
臥室裏窗簾被拉得死死的,一點光亮也沒有,黑暗中能看到床中間有一個一動不動的隆起的身影。
容風行沒有開燈,坐到床邊撐在隆起的一團邊,周航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裏,連一根頭發都看不見。
“小航。”他湊到被子邊上輕聲叫道。
周航其實早就醒了,但是一直裹在被子裏,晚飯也沒有心情吃。他聽見容風行的聲音隔著一層被子響起,不安地抖動了一下。
“晚飯沒吃?”
被子裏還是沒有回音。
容風行的神色冷下去一點,有些強硬地把周航從被子裏剝出來。
周航沒想到容風行會直接動手,呆愣地和撐在他上方的男人對上視線。
“晚飯為什麽不吃?”容風行捏著他的臉問。
-----
*六合彩:在香港、廣東、閩南地區比較常見的一種帶賭博成分的競彩,我直接搬到文裏了,大家就當是一個賭錢的就好
來了!漲了好多海星太開心了T T 謝謝大家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