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今天廖坤休班,和一個醫學女博士相親,女博士的科研課題沒搞完,改到周五,廖坤沒轍了,和陳崇州換了班。
他倒不是刻意來商場探班,純粹不放心沈楨。
這行,她生疏。
她所謂的闊太生活,周海喬那檔次根本算不上,年薪170萬,充其量小中產,別說正室江蓉,連何佩瑜日常玩的局,丈夫身價一兩個億的,全程當保姆端茶倒水伺候,沒資格上桌。
奢侈品,她沒見過的太多。
結果,撞上了萬喜喜刁難她。
陳崇州走過去,臉色寒冽。
“陳二公子,沒在醫院上班,有空逛街?”萬喜喜越過他頭頂,張望店門口,“沒帶女伴,自己逛?”
他仍舊那副寡淡相,不搭理,拉起沈楨,“誰讓你幹這個。”
萬喜喜蹙眉,凝視著陳崇州拉她的那隻手。
沈楨掙開他,“陳主任。”
這稱呼,令萬喜喜的眉頭舒展開。
似乎,關係不熟。
“誰讓幹這個。”陳崇州又問一遍。
她小聲,“規矩。”
“用得著你麽。”他點燃一支煙,透過煙霧,打量沈楨,“我定的規矩?”
“店裏定的。”
“店算個屁。”他舌尖吐出一枚煙絲,好巧不巧,吐在萬喜喜的裙擺,她臉一陣青一陣白。
執勤的保安走過來,“先生,商場禁煙。”
陳崇州略側身,那人立馬賠笑臉,“是陳先生啊,來視察?”
“有勞。”他扔在地上,“辦私事。”
沈楨這才明白,她空降當店長,因為國賓商場是陳家名下的產業。
萬喜喜懷疑陳淵安排的,才跑到店裏找茬。
陳崇州踩滅煙頭,目光不經意一掃,堅硬的牛皮鞋口勒得沈楨腳踝通紅,骨頭那兒破了皮,滲出細細的血珠。
他臉上的寒意,更深了。
“怎麽弄的。”
她握住一旁的標價牌,“不小心。”
“誰為難你了。”
沈楨別開頭,沒吭聲。
為這點事,激起他與陳淵的矛盾,不值當。
何況萬喜喜那背景,驕橫也正常,有錢有勢的橫行霸道,在哪都一樣。
陳崇州看向對麵,“萬喜喜是麽,你沒長手?”
這態度,擺明了,沒把萬家的勢力放眼裏。
萬喜喜盯著他,“大水衝垮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陳二公子,我可是你未來的大嫂。”
她沒看懂,這倆什麽情況。
和陳淵相好過的女人,不至於跟他弟弟勾搭。
可氣氛,又實在曖昧。
就算有一段,念在陳淵的份兒上,萬喜喜琢磨著,陳崇州好歹退一步。
世家豪門,正根兒的長子,才是真主子。外室生養的,好聽點是公子哥,難聽點,是私生子。
正統的名媛都不嫁,嫌沒台麵。
圈裏敬他,純屬是他有點能耐。
不過陳崇州輕易不管閑事,隻要插手,基本連正根兒的子弟,也買他麵子。
都了解,陳政最疼這小兒子,再加上親媽有手段,很受寵,暫時沒名分,保不齊哪天真登堂入室了。
陳崇州神色冷漠,又鄙夷,“你挺拿自己當回事。”
他俯身,撿起萬喜喜選中的高跟鞋,交給保安,“你養了條狗?”
“吉娃娃。”
“公的母的。”
保安說,“母的,公的太凶,亂咬人。”
“母的不凶?”陳崇州挑著鞋帶,“去給狗穿,狗比人配。”
指桑罵槐,太直白了。
萬喜喜表情難看,“她是你什麽人啊,陳二公子,夠護著啊。”
他倚著試衣鏡的鏡框,“你管不著。”
她冷笑,揚長而去。
陳崇州一橫,“這就完了?”
萬喜喜沒想到,他還不罷休。
“不然呢?”
他單手扯了扯領口,“我什麽毛病,你清楚。”
萬喜喜確實清楚。
這人斯文時,風度翩翩,要是不講情麵,寸步不讓。
表麵上,手比陳淵軟,沒人的地兒,他手最黑。
她們雖然出身比陳崇州高貴,卻玩不轉他,他太有道行了,一打眼,對方什麽心思,瞞不住他。
私下,多少都發怵他。
鄭野,鄭家的老幺,捧著長大的,心甘情願跟陳崇州混,帶著那幫嫡係子弟,任由他呼來喝去。
降服得了人心,陳崇州這方麵相當厲害。
萬喜喜沒硬碰硬,按照他的要求,脫了鞋襪,赤腳走下樓。
這一路,周圍指指點點。
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從娘胎裏就沒出過醜,憋屈得眼通紅,倒是氣度不改,比起一般人,能屈能伸。
陳崇州走在前麵,下了扶梯,經過大堂時,有哭聲。
他停下。
“哭什麽。”
沈楨抹眼淚,“生氣。”
沒招誰惹誰,白挨一頓羞辱,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凱悅,老總發話了,呂瑋也沒膽量再折騰她。
“行了。”陳崇州沒個笑模樣,陰著臉哄她,“矯情。”
她伸手,拚了命推他,腳一使勁,痛得大叫,“你成心坑我!”
他莫名笑出來,“這都被你發現了。”
沈楨蹲下揉傷口,“自從認識你,我隔三岔五就倒黴。”
“我不倒黴?”陳崇州躬身,背朝她,“上來。”
她一怔,梗著氣,“不上。”
商場附近修地鐵4號線,沒法停車,要去300米外的西南門,有停車場。
沈楨的奧迪A8,泊在1車位,最角落,至少400米遠。
陳崇州立在台階上過煙癮,也不理她。
“陳教授。”
他不鹹不淡,“講。”
“辛苦你了...”
煙霧熏得他眯起眼,“沈小姐不是有誌氣麽,自己爬。”他抬腕看表,“天黑前,差不多。”
沈楨咬牙,單腿一級一級跳,陳崇州不禁皺眉,她還真倔,一把拽住,“裝上癮了?”
鬧得最凶那時候,沈楨沒想過,和他有這一天。
陳崇州清瘦,但有力量,背部也結實,暖和。
她趴在上麵,他摁住她腿,手攤開,遮她的傷,防止被路人剮著。
他短發長了點,有淡淡的洗發水香。
“我和倪影分了。”
沈楨注視著陳崇州腦袋頂的發旋兒,沒出聲。
***
這半個月,陳政始終住在何佩瑜那。
由於江蓉的緣故,陳淵比較忌諱,如今不得不回一趟。
到書房,陳政在練習毛筆字。當地富商之中,他的嗜好最風雅。
煙花場所極少去,他並不貪色,外界隻曉得他有兩房太太,算是平分春色,一個得他心,一個得他名,除此之外,沒沾過野女人。
起碼,沒大張旗鼓沾。
陳政寫完最後的“龍”字,心情不錯,“萬喜喜對你,很有眼緣。”
陳淵抿唇,“我對她沒有。”
“不重要。”陳政撂下毛筆,“聯姻,聯得是權勢,資本,不是男女之情,有更好,沒有則罷。”
他收起宣紙,隨口問,“你看中她什麽了。”
其實,陳淵自己也不知道。
以前覺得,沈楨像函潤,某一瞬間,她的神似,形似,擊中了他。
接觸幾回,又不太像,她比函潤活潑,明豔,比她獨立,也堅強。
函潤是一朵嬌花,隻會依賴他,為他而活。
比當初的沈楨對周海喬,更甚。
“沒有具體,喜歡她全部。”
陳政看了他一眼,“你這輩的繼承人,沒有一個不是門當戶對。娶普通女人,陳家丟不起這份臉麵,你應該有數。商場風雲莫測,多一份助力,多一重保障。”
陳淵沒有說話。
“家業,感情,越是高階層,越不存在兩全。我不幹涉你養小的,玩一玩,隨你,假如威脅到你的妻子,我會替你解決。”
“所以,您放棄了所愛的女人,和我母親將就了一生。”
陳政沉下臉,“這不是你能過問的。”
陳崇州中午進門,陳淵還在,他走到桌前,“父親。”
陳政叼著玉石的煙嘴,等了一會兒,“啞巴了?”
他偏頭,打招呼,“大哥。”
陳淵點了下頭,“醫院忙嗎。”
“還可以,沒你忙。”
一個例行公事問,一個貌合神離答。
陳政示意陳淵,“我單獨和老二談。”
他出去後,在客廳坐著喝茶。
與此同時,何佩瑜恰好從美容院回來,站在玄關,看著他。
陳淵隨即起身,客客氣氣問候,“何姨。”
她堆著假笑,“陳淵來了啊,留下吃晚飯嗎?”
“不麻煩了。”他拿起西裝,“您身體怎樣。”
何佩瑜穿得珠光寶氣,比江蓉更像正牌夫人,“你還惦記我,你母親呢?”
“她很好,經常念叨您。”
何佩瑜皮笑肉不笑,“那你轉達她,我早晚和她見一麵。”
陳淵也笑,“自然,何姨不見,我母親也要見您。”
何佩瑜笑容一收,上樓。
書房裏,陳崇州懶散得很,陳政訓他,他反應也漫不經心。
何佩瑜關上門,“出什麽事了,你這麽大的火氣。”
“萬宥良找我告狀,萬喜喜在商場使喚一個女櫃員,他強出頭,不許她穿鞋,光著腳走完三層樓。”
陳政緩和了脾氣,坐下,“你認錯嗎?”
“沒錯。”
“萬喜喜是你的大嫂!”
“我看不慣她的張狂勁。”
陳政氣得眉骨直跳,“她哪裏不對,有你大哥管!”
陳崇州說,“他沒管,我管。”
何佩瑜一愣,一巴掌掄在他左臉,“你太不懂事了!”
他頭一歪,緊接著,換一邊湊上去,瀟灑的紈絝相,“您再來一下,能消氣麽。”
陳政不樂意,“佩瑜,你這是幹什麽。”
陳崇州用拇指一蹭,嘴角帶點血。
何佩瑜就這樣,他惹陳政不痛快,她就打他。
打歸打,背地裏,她也心疼,可明麵不裝個樣,落人口實。
到底不是正經夫妻,處處順從陳政。
“你又闖禍!”
何佩瑜當真要打他那邊,陳政繞過書桌,情急下摟住她,“你冷靜些,我教訓過他了。”
陳崇州扭頭,走出書房。
隔著一扇門,陳政在安撫何佩瑜,她哽咽著,“陳政,我沒管教好他。”
“不要緊,有我呢。”
捅了婁子,一筆勾銷。
他輕笑,這戲演的,爐火純青。
不過萬喜喜挺聰明,沒揭穿他和沈楨之間的曖昧關係,估計不敢得罪他。
否則,何佩瑜一百個巴掌,也平息不了陳政的怒意。
想保沈楨,要費一番大周折了。
陳崇州下一樓,前廳門敞開,外頭下著秋雨,風吹進客廳,冷颼颼的。
“陳淵。”
他喊住正要出門的男人,“管好你女人。”
沒頭沒尾的,陳淵停住。
“你什麽意思。”
陳崇州再未多言,接過傭人手上的雨傘,冒雨離去。
陳淵在屋簷下,沉默了好半晌,撥通一個男人的電話,“查萬喜喜,最近做了什麽。”
傍晚,雨又大了。
車駛入四合院,保姆方姐在院子裏鋪著防雨布,陳淵沒打傘,邁下車。
方姐乍一瞧他,灰藍格的襯衫單薄極了,喘息間,攏著淺淺的白霧。
“我昨天剛好曬了您的毛衣,臨走記得添一件,您還得有個貼身的女人才行。”
陳淵笑了一聲,推門進去。
江蓉白天參觀了珠寶展,午後變天,一直歇在家裏,等他。
此時,她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杯泛熱氣的牛乳茶。
江蓉愛吃甜食,偶爾也吸煙打發寂寞,何佩瑜為保養皮膚,煙糖不沾,水也隻喝玫瑰茶,實際年紀比江蓉小六歲,樣貌卻年輕二十歲,身材也緊致。
陳政迷她迷得不行,那些小姑娘,沒有她徐娘半老的韻味,沒她會討歡心,有何佩瑜,陳政偷腥都懶得偷。
江蓉提起她總是憤恨,“那老狐狸精,她不打扮,能勾住陳政嗎?”
她從來,沒審視過自己。
“母親。”
說著,要去屋裏。
“你站住。”
陳淵聞言,駐足。
方姐擦著他皮鞋的水珠,“太太,降溫了,先讓大公子暖和...”
“你不滿意萬喜喜?”
陳淵凍得嘴唇發青,一動不動,“沒有。”
方姐歎氣,回避了。
“姓沈的女人,你斷了嗎。”
眼中風起雲湧,他垂眸,斂去那一片情緒,“您希望我如何回答。”
“陳淵,你向來理智,權力與女人的重量,你拎得清。陳崇州一旦趁機上位,這些年我們下手多狠,你以為他不會報複嗎?”
他身軀緊繃,死死地握拳,強勁的力道刺激得每一根筋脈與血管猙獰鼓脹。
仿佛下一秒要炸裂開,像翻滾的泥石流,轟然潰塌。
江蓉站起,紅著眼逼近他,“陳淵,你是我唯一的心血和籌碼。”
陳淵雙手捂住臉,顫著聲音,“我體諒您,母親,誰體諒我?我隻能服從您的選擇,過完這一生嗎。”
江蓉攥住他胳膊,用力扯下,她望進一雙沉鬱,孤寂,沒有光的絕望的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