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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心雅的推測沒有錯,當景簷和丁承嶼終於有機會聚在一起,時間一長,景簷也有了跟心雅一樣的反應。熬過了頭痛欲裂之後,他的記憶便恢複了。他終於想起了在紅磨坊天台上發生的事情。
當時,看著心雅撞傷昏迷,他著急得情緒失控,的確出手打了那個不知好歹的程年,但是,推程年的人不是他。
程年是在混亂中被柴樹恒失手推下樓去的。
柴樹恒眼看就要釀成大禍,半截身體都撲出了欄杆,想拉住程年。可惜他沒有拉住他。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活人像沙包袋似的,轟然砸落在地上,他聽見梆的一聲,程年躺著不動了。
鮮血在他的身下暈開,血是熱的,他也許是躺在一灘火焰上。
但柴樹恒卻覺得,那一刻,自己好像掉進了世界上最寒冷的冰川。
程年死了嗎?他不知道。
他腦子裏麵就像有無數台轟炸機飛過,劈裏啪啦地往下扔炸彈,他突然反應過來,猛地側頭看向景簷。
景簷想起這一幕的時候,猝然還有點心驚。那一刻柴樹恒的表情凶狠而猙獰,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像極了一頭猛獸,或者是某種殘暴的鬼魅。但僅僅是一個瞬間,柴樹恒的狀態就變了。
他冷靜地看著景簷,問他:“你先救人還是先報警抓我?”
景簷一想,當然是救人要緊。
他拔腿便欲離開天台。
柴樹恒突然喊他:“景簷!”他手發抖地從口袋裏掏出那隻手表,遞向他,一臉的痛苦懺悔,說,“如果還有機會,替我,把這個,還給程年,就當是我,給他賠罪了。”他說話帶著哭腔,聲音一頓一頓的,景簷懷疑他葫蘆裏不知道賣的什麽藥,想到剛才程年就是因為看了這塊表而突然變得渾渾噩噩,他不敢靠近他,也故意沒有去看表麵。
柴樹恒看出景簷的顧慮,便低頭看看地上躺著的心雅,走到她旁邊蹲下,作勢想把手表放到她身上。
“你離她遠點!”事關心雅,景簷就激動了。三兩步並過去,揪著柴樹恒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就趁這一刻,柴樹恒立刻把手表湊到景簷麵前。
景簷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了一眼,短短一眼的瞬間,他便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指針轉動的聲音。
緊接著,眼前事物突然變得模模糊糊,影影重重,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好像停止轉動了。
柴樹恒控製住景簷以後,就利用時光輪強行扭曲了他的記憶,讓他以為是自己把程年推下樓的。為了加深他對程年的恨意,柴樹恒還給他灌輸了程年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這個概念。
柴樹恒又懷疑心雅還沒有完全昏迷之前可能看到了真正的凶手是誰,於是,也對她使用了時光輪。為了讓她的證詞變得更模糊,更難采信,他索性讓她忘記了上天台前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雖然真相終於大白,柴樹恒罪魁禍首的身份暴露無遺,可是,這個真相卻成了一個不可對外人道的秘密。
或許,隻有等程年蘇醒,親口指認真凶,才能夠令罪人服罪,還無辜的人一個公道。然而,醫院經過長時間的治療和觀察,發現程年蘇醒的幾率一直在不斷降低,已經不足百分之一了。
心雅從醫生嘴裏得到這個壞消息的那天,是六月的最後一天。
這天,景簷和景皓把樂詩送到機場,看著飛往裏斯本的航班緩緩起飛,他們都覺得有點失落。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景簷問了景皓一個問題:“你會想她嗎?”
接下來的一路上,景皓沒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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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景皓和湯芷沅徹底劃清界限,湯芷沅同意不再糾纏他,為此她還得到了兩個名牌手袋和一條鑽石項鏈的報酬。
隻不過,他們分手的時候還是鬧得有點不愉快。那天在景皓家裏,他看見湯芷沅拿到鑽石項鏈,一臉的虛情假意,他忍不住出言奚落她:“其實我真的很好奇,你會真心愛一個人嗎?”
湯芷沅不遑多讓:“說得好像你就懂怎麽真心去愛一個人似的?還是顧好你自己吧。”說完,她拎起放在沙發上的名牌手袋,揚長而去。
一走出大門,笑容瞬間便隱去了。
樓道裏壞了一盞燈,光線幽暗。
她緩緩地走到牆邊,背靠著牆,覺得有點無力,不得不把她小心翼翼養護的名牌手袋放在地上。
她低著頭,腦海裏麵空無一物,可是,卻又好像滿滿的,裝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理不出頭緒。
她就像泄氣的玩偶一樣,虛脫般站了好久。
八月,丁承嶼報讀了園藝師課程,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每天都很忙碌,很辛苦,但即便是這樣,他每天還是會抽一點點時間來和湯芷沅聯絡,就像一個男朋友牽掛自己的女朋友那樣。
湯芷沅和景皓從開始到結束,他都知道,但是他從來沒有過問,一直假裝不知道。
湯芷沅聽著丁承嶼每天對自己噓寒問暖,看著他為博她一笑而甘願烽火戲諸侯,她知道他有多喜歡自己。
但她也知道,她有多不可能愛上他。
愛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人信手可得,有人舉步維艱,都是沒有因果道理可講的。
她常常想著跟景皓分手時他奚落自己的話:你會真心愛一個人嗎?
答案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或者什麽時候會真心地愛一個人,有一天清晨,她一覺睡醒之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
至少,真心地對待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吧?
她無精打采地蜷縮在床角,用微信給丁承嶼發了一條信息:對不起,始終還是不得不辜負你。
丁承嶼收到信息之後,也無精打采地在根雕園的角落裏坐了好久。
一直到老板鬱政來找他,他才強打精神,慢慢地站起來。這天,鬱政跟他說了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他問他願不願意入股花圃,跟自己一起當老板。
他想了想,點頭同意。
本來應該有的喜悅被痛苦衝散了。他表現得非常冷靜。
中午,花圃的人又聚在一起吃火鍋,慶祝丁承嶼當老板。這次鬱政提早通知了心雅,還沒到飯點,心雅就來了。
她的座位還是在鬱政和丁承嶼的中間,這一次大家都吃得比上一次更熱鬧歡暢。
她偶爾偷偷地看一眼坐在身旁的丁承嶼,依然覺得他身上藏了一個宋淮蕭。雖然大多數時間她都能分清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但偶爾,她卻忍不住寬恕自己的軟弱,給自己三秒鍾的時間,把他當成他。
也許,終有一天,三秒鍾變成兩秒鍾,再變成一秒鍾,最後,她終於可以收起這段舊時光,走入一段新時光。她相信會有那樣一天,然後她要抬頭對著天空微笑,她相信在天堂的他會看到。
九月,新學年開始,心雅和景簷都大四了。無波無瀾的一個月,他們仍然保持著穩固的朋友關係。
他沒有往前進一步,她也沒有往後退一步。
他的隱忍和耐心,連他自己都吃驚。但他說服不了自己放棄。對她也一絲一毫的責怪都無。
他甘之如飴,還覺得無比快樂。
他有一身鎧甲,然而,她始終是他的軟肋。
十月,趁著國慶長假,心雅去了帕勞,跟為了尋找寫作靈感而已經在那邊長住了一個月的爸爸會合。
長假結束,心雅回國,鬱圖則轉戰去了羅馬。
鬱圖乘坐的航班起飛的時候,心雅還在機場候機,沒多久,機場突然出現暴亂。
機場被迫暫時關閉,航班取消,大量乘客滯留,消息實時傳回國內,景簷嚇了一跳。打電話確認心雅是安全的,他才放下心來。
隻是由於滯留乘客太多,機場附近的酒店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甚至還有互不相識的同性乘客不得不拚床睡,這讓心雅感到有點頭疼。
和一名從台灣來的女士一起,被分到了一個大床間。從酒店的一名前台手裏接過房卡的時候,心雅看見前台的另一位工作人員正放下電話,掃了一眼她的登記表,然後禮貌地用英文問她:“您就是鬱心雅嗎?”
她茫然點頭:“是的。”
工作人員告訴她:“我們已經為您安排了一間豪華套房,您可以不必跟這位女士一起共享房間了。”
她趕緊向工作人員求證,才知道本來酒店已經客滿,這個套房也是有客人預訂的。隻是客人沒有按照預訂要求,準時抵達,酒店不知道客人是不是因為機場暴亂而耽誤了入住,正考慮要不要取消這位客人的預訂,這時,他們接到了景簷請求為自己的朋友安排獨立房間的電話。
景簷說服了酒店,允許他和預訂套房的客人溝通。客人的確是因為機場暴亂而耽誤了行程,通訊也時斷時續。景簷表示願意給這位客人雙倍房費的酬金,懇求他把房間讓出來,客人欣然接受。
心雅來到套房,剛放下行李,便收到景簷發來的信息:睡個好覺吧,晚安。
如他所願,那一晚她睡得很香。
十一月,很多人已經開始在做簡曆,忙著為明年的實習期做準備。心雅依舊替景皓把微博打理得井井有條,微博的人氣平穩上升,內容得到一致好評,甚至還有媒體聯係他們商業合作。
她很喜歡這份工作,全情投入,甚至願意把整個實習期都花在這上麵。
有一天做完街頭采訪,她經過公交站,看到站台的廣告欄裏嵌著一張充滿聖誕氣息的大海報。
海報上說,有一部英國國寶級的舞台劇將會在聖誕節前後登陸本市。
這部舞台劇還曾經被一位國際知名的大導演拍成電影,當時好評如潮,獲獎無數。心雅看過那部電影,那大概可以算是她個人最喜歡的三部電影之一了,所以,這部舞台劇她也很想看。
可是她上網一查,舞台劇的門票三天前就已經開售,銷售情況非常火爆,現在已經是一票難求了。
失望之際,景簷卻把舞台劇的門票遞到了她麵前。
他笑著對她說,二十四號晚上,平安夜,劇院門口不見不散。他還想到了去年他特意安排景樂城電影院為她播放一部她非常喜歡的懷舊電影,可是他自己卻失約了,他想,他這次一定要早早地等在劇院門口,穿著他覺得最好看的衣服,用最愉快的心情,看著她遠遠地朝自己走過來。
十二月,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忽然而至。
滿城銀裝素裹。
這天,景簷走在街上,聽見身邊的路人又提起了那個經典的韓劇梗:陪你一起看初雪的人,就是你要相守一輩子的人。
霜雪落滿頭,也算是白首。
他抬頭看了看霓虹映照之中細碎飛舞的雪花,突然很想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有沒有也和他一樣,沐著這場白頭之雪呢?這樣的話,那即便他們此刻並沒有在一起,是不是也算共赴了同一場風雪,一起白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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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這天,心雅依約來到劇院。
她等了又等,一直到演出結束,景簷竟然沒有出現,而他的電話也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舞台劇非常精彩,隻是,精彩之中卻似乎缺少了什麽。可到底缺少什麽,心雅也說不上來。
演出結束的時候,還有一個彩蛋。
導演和女主角因為這部舞台劇而相知相戀,這天,演員謝幕的時候,導演突然抱著鮮花上台,跪地向女主角求婚。
霎時間,全場沸騰,所有觀眾都起身為他們歡呼鼓掌。
女主角含著眼淚答應了導演的求婚。導演激動地拿著話筒,用英文對大家說道:“當我們第一次在餐廳見麵的時候,出現了一點誤會,我們針尖對麥芒,她把一碗羅宋湯潑在了我臉上,那時我就想,你這女人可別太囂張,總有一天,我要你乖乖地為我做一碗羅宋湯!你們看,我的願望實現啦!”
心雅聽笑了。她想到自己和景簷第一次正式見麵也是在餐廳,她也把一碗海鮮湯潑了他一身,本來以為彼此水火難容,卻沒想到後來竟然成了對方生命裏一個特殊的存在。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不在現場,沒有聽見導演這段有趣的發言,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而這一刻,景簷正站在公寓的露台上,整個人鬆鬆垮垮、無精打采的。放眼望去半城燈火,夜色璀璨,他卻覺得目之所及一片荒涼。
手機就放在麵前的欄杆上,從黃昏到現在,一共響了三次。
三次他都看著屏幕亮起,上麵出現他捂在心尖上的那個名字,但他卻硬著心腸,堅持沒有接聽。
他就像一座雕像,動也不動地站著。
從日沉西山到夜色漸濃,黑暗是一張無形的密網,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將他吞沒。
現在已經是深夜十點了,他身上穿的是近來自己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四個小時以前,他還認真地梳了頭,噴了古龍水,就連指甲縫裏有沒有汙垢他都檢查了一遍。為了這次的舞台劇之約,他興奮不已。
臨出門前,他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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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樹恒慵懶之中還透著幾絲輕蔑的聲音從電話裏傳過來:“不好意思,景簷,讓你久等了。”
景簷聽不出對方有半分的不好意思,他神情嚴肅地問:“怎麽樣?”
柴樹恒笑著說:“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二十分鍾之內,東西應該就會到你手上了。”
景簷感到有點措手不及:“這麽快?”
柴樹恒不理他的反應,繼續說:“既然我遵守了諾言,你也不會失信吧?記得三天之內把東西還給我。”
景簷定了定神,冷冷地說:“你放心吧,我一定完璧歸趙!”
柴樹恒掛了電話。
沒過多久,有人來敲門。景簷打開門,快遞員遞給他一個包裹箱,他簽收以後迫不及待拆了箱子,箱子裏麵有一個跟男人的手掌差不多大的金屬盒子。盒身上有立體的紋飾,是一朵鮮紅的彼岸花。
花色濃鬱,花姿妖冶,透著一種詭異的氣息。
他急忙打開盒蓋一看,裏麵放著的正是那塊時光輪手表,他長舒了一口氣,看來柴樹恒果真沒有食言。
半年前在雲遙公園,心雅先行離開以後,景簷又回到了公園,單獨找到柴樹恒。
那時柴樹恒連著唱了幾首歌,中場休息,剛從舞台上退下來。冷不防見景簷竟然去而複返,他非常意外。
景簷諷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是專門回來找架打的。”
柴樹恒坐到鏡子前麵,造型師過來給他整理發型,景簷壓低了嗓音說:“我有話要單獨跟你說。”
柴樹恒一臉傲慢:“我沒話跟你說。”
景簷不慌不忙:“可我想跟你說說時光輪。”
柴樹恒的臉色頓時變了,他還不知道心雅和景簷的記憶都恢複正常了,沒想到時光輪三個字會從景簷的嘴裏說出來。
他決定靜觀其變,暫不作聲。
景簷又繼續說道:“其實我們之間可以聊的話題還挺多的,除了時光輪,還有一位姓方的先生。”
柴樹恒更加警覺了,臉色越來越難看:“什麽方先生?!”
景簷淡淡地說:“方雅君先生。”
柴樹恒終於沉不住氣了,抬起頭對造型師說:“我有話要單獨跟他說,你先出去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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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造型師離開,柴樹恒看著化妝鏡裏的景簷,陰陽怪氣地笑了笑:“說吧,那位方先生跟你說什麽了?”
在拘役所的一個月,景簷和方雅君是室友關係。方雅君本來是城裏最大的外資企業的執行總裁,高薪厚職,家底殷實。但是他有偷竊癖,因為偷竊傷人而被關進了拘役所。而且他還有抑鬱傾向,精神狀態也很不穩定。
在拘役所待了一段時間過後,方雅君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他控製不住地想要找人傾訴自己心中的鬱結。有一天,他便把自己和某位神秘的古董賣家之間的交易告訴了景簷。那位神秘賣家就是柴樹恒的爸爸柴逸。方雅君因為受人牽橋搭線,聯絡到柴逸,想從他收藏的幾件秘寶當中,買走其中的一件。
據說那件秘寶可以讓一個人聽到別人內心的聲音。交易還在洽談中,方雅君就犯事被關進了拘役所,交易隻能被迫中止。
方雅君把自己和柴家父子接觸的過程告訴了景簷,景簷又再把他說的那些話複述一遍給柴樹恒,不過,柴樹恒更在意的還不是方雅君說了什麽,他問景簷:“紅磨坊的事,你都想起來了?”
景簷默認。
即便柴樹恒裝得再淡定,眼神卻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惶:“你怎麽會想起來的?!”
景簷並不打算解釋,什麽也沒說。
柴樹恒氣得磨了磨牙,再問:“那小魚呢?”
景簷緩緩地說:“她也都想起來了。”
柴樹恒終於明白,原來,這段時間心雅並不是因為盲目偏向景簷而和自己對立,而是她已經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了,難怪他想補救也補救不了。他和她之間,看來是真的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了吧?他猛然覺得心裏一陣鈍痛。
“方雅君說,你們父子倆先四處搜集秘寶,然後再轉手賣掉,所以這才是你跟程年之間真正的關係?你們想從他那裏得到時光輪?”
柴樹恒噗地笑出來:“景簷,什麽秘寶什麽時光輪?!方雅君本來精神就有問題,他說的話你也信?你就不怕別人也以為你跟他一樣,精神有問題?”
景簷回答:“信不信我自己心裏有數。”
柴樹恒故作無奈:“好吧,那隨便你高興吧……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跟我說這些的意思?”
景簷鄭重說:“我想跟你借時光輪。”
“借時光輪?!”柴樹恒哭笑不得,“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景簷的臉上多了幾分禮求於人的誠懇:“柴樹恒,既然你們是生意人,那我就來找你做一筆生意。我知道你們賣的每一件秘寶的價格都是以百萬為單位的,但我現在不可能拿出這麽多錢,所以我隻能借。你借給我用一次,告訴我怎麽操作,要多少價,你說。”
“哦,隨便我說?”柴樹恒突然覺得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那我倒想知道,你要時光輪來做什麽?”
景簷不卑不亢說:“是我的私事。”
柴樹恒諷笑:“好吧,那時光輪也是我的私物,恕不外借。”
景簷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柴樹恒豎起兩根手指,懶洋洋地說:“第一,合理的價格,第二,合理的理由,缺一個我都不答應。”
景簷又想了想,妥協道:“好吧,我告訴你,我這麽做是為了心雅。”
自從在紅磨坊聽到柴樹恒和程年的對話以後,景簷和心雅都愈加相信,那天,心雅在地鐵站很有可能就是因為碰到了時光輪,才陰差陽錯地看到了兩年後發生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麽被艾麗塔挾持的,隻有把情況都了解清楚了,才能避免危險的發生。我不能看著她受傷害。”
景簷說完,安靜地等著柴樹恒做決定。
柴樹恒兩眼放空望著前方,好一會兒,他呢喃:“是為了小魚?”
景簷答應:“嗯。”
柴樹恒笑了起來:“景簷,當年因為你爺爺的證詞,我平白無故地進了少管所。可他是錯的!”
柴樹恒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景簷,獰笑說:“那個廚子的手不是我砍斷的,是我旁邊的那個人,那個人叫孫銘!孫銘才是真凶,我是被冤枉的!”他說著,揪住景簷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麵前。
景簷沒有反抗,一動也不動,任由柴樹恒把他捏圓搓扁。
“你知道我有多恨景國霖,多恨你們姓景的嗎?憑什麽我的人生就是這樣?而你這種已經含著金鑰匙出生大少爺,還什麽都順風順水?就連我喜歡的人也要站在你這邊,跟我為敵?啊?!”
景簷有求於人,他再是反感柴樹恒現在的態度,他也告訴自己,他必須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柴樹恒的表情漸漸平和下來,他鬆開了景簷,虛弱地笑了笑。“記住我的恩情吧,你給我記得,她也要記得!”
景簷問:“你答應了?”
柴樹恒冷冷一笑:“我是為了小魚。至於你——”他挑眉,“現在我們來談價錢吧?我要五十萬。”
柴樹恒獅子大開口,這個價錢超出了景簷的心理預期,他正猶豫,柴樹恒又說:“小魚的命值不值五十萬,你自己掂量吧。我還有一個條件。”
景簷問:“什麽條件?”
柴樹恒說:“想借不想買的,你不是第一個。前段時間正好我有一位客戶,也跟你提了一樣的要求。時光輪我已經借給他了,半年之後他才還給我,所以我也隻能半年後再借給你了。”
景簷眉頭一皺:“半年這麽久?”
柴樹恒撇了撇嘴,痞氣道:“等不起你可以不等。”他攤手,“不過你好像也沒別的選擇了吧?”
景簷考慮了一下:“好,就這麽說定了。”
柴樹恒十分滿意:“一言為定。”
§
現在,半年時間過去,柴樹恒依約把時光輪送到了景簷的手上。
裝時光輪的盒子底部還附了一張折疊信紙,柴樹恒在上麵詳細地寫出了時光輪的操作方法。
原來,時光輪的時針、分針、秒針在平時都是靜止的,需要人為手動調整,指針才會轉動。
時針一轉動,時光輪就會瞬間催眠控製人體,這個時候如果再有人對被控製的人強行灌輸意識,很容易就可以將其催眠洗腦,記憶扭曲。而通過調節時光輪的分針和秒針,則可以設定過去或者未來的某個時間,從而令接觸到時光輪的人以夢境的形式陷入過去或者預見未來。
而操作時光輪的人如果想避免受到它的影響,隻需要在開始調節指針之前,輕輕地用手指扣三下表的背麵即可。如果省去這個步驟,操作時光輪的人在調節好指針、選好時間段以後,把表麵朝向自己,盯住表麵三秒鍾,時光輪就會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那次在地鐵站,時光輪從程年的口袋裏掉出來,由於調節指針的旋鈕撞到地麵,指針意外轉動,時光輪竟然開始運作。分針和秒針的走勢都是巧合,恰好把時間導向了兩年後的當天晚上,也就是2019年3月18日。雖然隻聽心雅說過一次,但景簷還是牢牢地記住了這個日期。
公寓裏,景簷把柴樹恒附寫的操作說明認真地看了兩遍,確定自己已經掌握到操作方法了,他把說明放回盒子裏,又從盒子裏拿出時光輪,輕輕地用指腹摩挲著光滑的表麵,神情嚴肅。
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鍾。
六點二十了。
舞台劇八點開始,他和心雅約定提前一刻鍾進場。
還有時間,他想。根據操作說明,他隻需要幾分鍾就可以瀏覽完未來幾天之內發生的事情。
那麽,現在就開始嗎?
他猶豫了一會兒,心想,算了,這會兒雖然人還沒到劇院,可是心已經飛過去了,別再橫生什麽枝節了。
他又把時光輪放回金屬盒子裏。
柴樹恒在操作說明中寫道,這個金屬盒是特製的,雙層外皮中間鑲嵌了粒子防護層,可以防止時光輪的能量外泄,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不用的時候,一定要把時光輪收放在盒子裏。
柴樹恒把方方麵麵的相關內容都寫得很詳細,但是,還有一條注意事項他卻忘記告訴景簷了。
當時光輪作用於人體之後,人的大腦高速運轉,會造成腦部能量的過度消耗,這之後的二十四小時,人要避免做激烈的運動,比如拳擊、跳高、快跑之類,否則,就會出現暈厥或者昏迷等症狀。
這也是心雅在采訪程年的時候突然昏倒的原因。
而程家的人自己也總結出了這個規律,所以,當時程年一聽說心雅是從地鐵站跑到酒店的,他就料到會發生什麽情況了。看著心雅昏迷,他一點都不意外。
不同的人,暈厥或昏迷持續的時長、程度深淺,也各不相同,這是根據個人的體質,因人而異的。
而這種短暫的不適感通常在一兩個小時之內就會消除,這之後不會再對人體遺留任何傷害。在柴樹恒看來,這和一個人通過時光輪得到的好處相比,實在不值一提,所以他經常不放在心上。
景簷把金屬盒放在茶幾上,準備出門。
可是,走到鞋櫃旁邊,他站了站,又想倒回客廳。
他猶豫不決。
或許,現在,和迫不及待赴約相比,更加令他迫不及待的,已經是啟動時光輪窺探未來了。
他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他害怕。
他害怕這個時光輪會告訴他,那天,就是因為他遲遲沒有出現,艾麗塔對心雅的傷害一再加深,後果會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範圍。他害怕這個時光輪會告訴他,未來的景簷會失去鬱心雅。
他簡直害怕極了。
他想,就算自己現在預知了一切前因後果,再對症下藥,做出一份完美的計劃,趨吉避凶,可是,真的能扭轉乾坤嗎?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那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就可以嗎?
他這樣想著,越想越忐忑。
但是,無論結果有多可怕,應該要麵對的,遲早都得麵對。
他曾經試圖逃避麵對爸爸的死,結果卻把自己埋在深淵裏不見天日。這是前車之鑒,他不能重蹈覆轍。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走回客廳,重新拿起茶幾上的金屬盒。
就幾分鍾而已,他想,心雅,多等我幾分鍾,幾分鍾以後,未來的一切可能,我跟你一起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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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舞台劇回家,已經十一點了。心雅洗了個澡,從衛生間裏出來,發現手機上多了一條未讀信息。
信息是景簷發給她的,他終於有消息了。
她趕緊打開一看,景簷說:對不起,我今晚遇到點突**況,沒有陪你看舞台劇,現在才抽出空跟你聯係。
心雅回複:沒關係,不過你錯過了這麽精彩的一出劇,有點可惜。
景簷說:以後再找機會補上吧。
心雅的腦子裏頓時浮現出導演求婚的畫麵,有了這段插曲,今晚的表演也算是劇組的絕響了。
他以後再怎麽補也補不上了。
她遺憾地對著手機屏幕笑了笑:你那邊是什麽突**況?好事?壞事?
他回複:沒什麽,我會處理好的。謝謝關心。
她回了他一個微笑的表情,附上:聖誕節快樂。
他回應:聖誕節快樂。
他又說: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晚安。
她說:晚安。
似乎是一種直覺,她覺得這是他和她之間最無力的一次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