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王爺也有這般彬彬有禮的時候,或許他一直就是這麽溫柔心善的,隻不過是那夜喝多了酒,但也……但也不是粗暴得完全不能忍。
他似乎忘記了那天過後,他屁股疼了好幾天的事。
……
次日,李文思果然做了兩枚魚鉤給他,做完以後,那廚刀絲毫無傷,讓李文思嘖嘖稱讚,歎息道:「沒想到小小一把廚刀,居然這麽鋒利耐用,比我珍藏的所有兵刃都好啊!什麽龍泉寶劍、西域匕首,都遠遠不及,再珍貴又有何用?」
連海潮見他頗有自嘲之意,從旁安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或許這廚刀就擅長用於廚藝之道。」
李文思聽得心花怒放,笑道:「連世弟說的話,深得我心,想來你我空有一身報國之力,卻不得不困於這茫茫大海之上,唉,這何嚐不是也沒用對地方……」
連海潮早已發覺自己非要出海是有些書生意氣了,但他心高氣傲,不願在李文思麵前服軟,於是隻悶不吭聲。
李文思怕他傷感,輕鬆地笑了起來:「離開大船都好幾天了,我們一直這麽飄,會不會飄到海的邊緣?不知道海的邊緣是什麽樣的。連世弟讀的書比我多,不知可否為我解惑?」
連海潮想了想道:「古語有雲『天圓地方』,想必到了大地邊緣,水便會像瀑布一般,傾瀉下去。至於瀑布下邊是什麽,倒是無人知曉,或許可以通往十八層地獄。」
李文思神色凝重:「若是如此,恐怕也是一條死路。」
連海潮道:「這倒不必過於擔心,祖父曾經提過,瀑布前水流會變得湍急,如果我們真的發現水勢變化,趕緊劃船離開便可。如若真的有幸看到海的盡頭,也是一樁幸事,我這輩子便是死了也是無憾,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留書告知後世之人,令人扼腕。」
李文思讚道:「連世弟豪氣不減,當真可敬可佩!」
連海潮用手拍著船舷,朗聲唱道:「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願得展功勳,輸力與明君。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
他唱到「慷慨獨不群」的時候,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再也唱不下去。今上是一位明君,他躊躇滿誌,想要考個狀元,隻是本朝和前朝都沒有尚未及冠的狀元,滿朝元老不可能讓他成為那個例外,父親便讓他在外遊曆,沒想到一遊曆就出了事。
他唱的這首是曹子建的薤露,李文思倒是聽過的,知道連海潮是想到了才華橫溢卻不得重用,最終抑鬱而終的曹子建,感懷自身了。
蔡仲青坐在船頭釣魚,聽到連海潮的歌聲清越,漂浮在遼闊的水麵上。他雖然不懂,但也能感覺得到其中的慷慨豪氣,心神動搖時,不由暗暗自傷,自己連字都識不得幾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些讓他聽不懂的話。他心中隻冒酸水,感覺自己這輩子做魚都不用醋了。
他心裏不痛快,釣魚便有些心不在焉,整整一天都沒釣上來一條。
當天晚上,李文思果然又來尋蔡仲青說話。他沉默不語,李文思也是鬱鬱寡歡。
「仲青,我真後悔當初把西席攆走了,如今連世弟與我說話,十句裏倒有五六句我聽不明白。」
蔡仲青沒想到王爺居然也沒能都知道連海潮所說的典故,但他卻覺得,王爺更親切了幾分。會在他麵前表露最真實的自己,果然王爺待他,是和待連海潮不一樣的。
「左右船上就我們三個人,你若是有心知道,問問連公子,他定是會告訴你。」
「說得也是,若是運氣不好,我們都要死在一起了,還管這些有的沒的。」
蔡仲青想借機求王爺教他識字,可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來。自己這麽忙,哪有功夫學字,何況他是什麽身分,哪裏配讓王爺或是連公子來教他。
李文思坐在他身邊,有些神思不屬,連海潮近在眼前,逼得他天天都想那事,可是連海潮對他來說遙不可及,蔡仲青倒是極方便的,他隻想著扒開蔡仲青的褲子狠幹一場,直接把前麵這些黏糊糊的情話給省略了。但若是這麽一弄,難免和蔡仲青撕破臉,船就是這麽大,一鬧起來,被連海潮知道,肯定要對自己敬而遠之。為了搞一個下人,他也真是煞費苦心,不得不放長線釣大魚,說幾天親熱的話再徐徐圖之。
李文思又說了些風花雪月,並許諾說,待他回去後定要給蔡仲青買許多衣裳,倒讓蔡仲青慌得不行,連說自己一個下人,哪裏配得上好衣裳。
李文思不由得瞇眼細細打量了他一回,但凡有野心的人,隻要略寵他一寵,則必會麵露得色,隨後蹬鼻子上臉,這蔡仲青裝得這麽像,所圖甚大,看來絕不是幾件衣服就能打發得了。
……
連海潮掛念著大海盡頭,於是白天常常極目眺望,忽地喜得大叫起來:「王爺,快來看!前麵是什麽?」
李文思擡眼一望,卻見海平麵上似乎出現了一個黑點。這些天他們遊目四顧,到處都是海水,好不容易看到有不一樣的東西,就算是塊破木頭,也夠讓他們愉悅半天的了。
李文思顧不得回應,直接拿了槳,向那個黑點劃去,目光灼灼地看著那個黑點越來越大,隱約可見上麵的山峰起伏,原來是一座海島!
「有陸地了!」連海潮歡喜地叫了起來。
李文思也是瘋狂點頭,漂了這麽多天,第一次看到有陸地。有陸地,就可能會有人家,他身上還有銀票,南北十六家銀莊見票即兌的,海盜還沒來得及搜他的身。他激動地掏出了銀票,卻見一疊厚厚的銀票都結在了一起,也不知是哪一場暴雨打濕了。先前一直在海上,用不到,他也就沒有注意。
李文思臉色登時有些難看,連海潮發現他沒有劃船,回頭看了一眼,見他手中黏成一團的紙張,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不由哈哈大笑,隨後安慰道:「王爺不必憂心,等到尋到了人家,報了名號,先借些銀錢便是。」
蔡仲青見到陸地,並不如他們那麽高興,他每天在小船上,王爺都會來尋他說話,讓他從心裏感到快活,可能這一輩子都沒有這幾天這麽快活,他隻願這條船永遠沒有終點地飄下去。如果上了島,王爺又是個好動的性子,未必還有耐心來陪他。但現在既然遇到了海島,也不是他能阻止的,看到王爺這麽高興,他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即便小船的速度已快得像飛起,但李文思還是覺得自己手勁是不是變小了。船劃得越來越近,李文思和連海潮的心也變得更加熱切。
海島邊上雜草叢生,高些的地方是一片茂密的林子,上空隱約有海鳥飛過。
一下船,踏足到不會搖晃的地麵,三個人腳步都不穩了,站了好一會兒才站穩,連海潮就和李文思商議了一會兒,就一同上島勘察。
蔡仲青遠遠看這海島便覺得不會有人居住,否則不會一條山路都沒有,海鳥大剌剌地飛來飛去,完全不怕人。他本想說的,但看到連海潮和李文思滿懷希望,倒不好潑他們冷水。
李文思似乎欣喜過度,都忘了吩咐他做事就和連海潮上島了,好在蔡仲青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把小船拋了錨,帶上魚幹鐵鍋和火石碗筷,到了地勢高的地方,找了石頭簡單堆了一個灶,再撿些幹草和幹柴。
廚刀砸在火石上,濺起火星,火星跳到幹草上,幹草立時開始冒煙。他小心地吹著,讓火勢變大了些,塞進灶裏,添了些剛找來的幹柴。鍋裏還有些淡水,船上還有些吃剩的糙米,他便抓了一小把,放到鍋裏煮。
當鍋裏剩下的粥燒得差不多了,蔡仲青便從灶上把鍋端走,把曬得半幹的魚用木棍串好,放在撤去明火的灶上烘烤。雖然調料連鹽都沒有,要好吃也是有限,但熟的總比生的好消化些。
……
李文思拿著魚叉在前麵開路,和連海潮越走越是心涼。這是一座孤懸海上的荒島,絲毫沒有人跡。而且這座島嶼很小,沒多久他們就繞了一圈回來了,聞到了米飯的香味,兩人當即大喜,走快了幾步,卻發現是蔡仲青熬的粥的味道。
走了一圈,李文思隻覺得饑腸轆轆,蔡仲青把粥分了三碗,李文思也不客氣,端了最大的那碗,微微啜了一小口。滾燙的感覺洋溢在唇齒之間,讓他首先感覺到了暖意,隨後煮軟的稻米的綿柔在舌上蔓延開來,竟讓他吃出了甘甜的味道。
李文思遲疑道:「這是什麽米?」
蔡仲青見他二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一句話不說,便知道他們出去一趟沒有結果,但他們既然不說,他也就不問。此時李文思問話,他便答道:「就是船上那一小袋糙米,還夠我們吃七、八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