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阿鯨已經坐在臥室裏等我了,我一眼就認出了徐瞳的那個裝薩克斯的大盒子。
“你找到了?”我驚訝不已,“怎麽找到的?”
阿鯨一臉得意地坐在床角,翹起二郎腿。“我早跟你說過,我是有做偵探的天分的。”然後,他告訴了我找到薩克斯的過程:他來到了徐瞳落荒而逃的那個酒吧,然後沿著出門的路一直往前走。憑借他對徐瞳的了解,知道他一定舍不得打出租,甚至舍不得坐公交。於是,他一直走一直走。“那個時候我有種預感,”阿鯨說,“隻要我走在那條路上,就一定能發現點什麽。”果然,中途,他看到了一家旅館。
旅館很破舊,像是幾個世紀前的產物。鬼使神差地,阿鯨走了進去,並且拿出照片,詢問了旅館的前台人員。前台是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男子,他告訴阿鯨,他記得照片上的人,確實入住了旅館。“因為來這裏的客人很少,所以我多少有些印象。”他這樣對阿鯨說。當然,阿鯨非常興奮,又問了關於薩克斯的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前台說,“我對樂器什麽的不太了解。”
“好吧。”阿鯨說。
他特意住進了徐瞳當天住過的房間。旅館的條件實在太簡陋了,他躺在**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把床壓垮。總是有灰塵似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從天花板上落下來。他心煩意亂,便走出旅館四處閑逛。
旅館的對麵是一條公路。他沿著公路走了一段,看到了一個在公路旁賣藝的男孩。男孩在吹奏薩克斯,阿鯨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徐瞳的。
男孩告訴阿鯨,那天晚上,他正像往常一樣在路邊演奏薩克斯(“我的薩克斯已經很舊了,”男孩說,“都跑音了。”)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那個客人手裏拎著樂器盒,站在那裏停了很久,卻一句話也沒說。一曲終了,他才終於開口道:“你需要一支好點的薩克斯。”還不等男孩回答,他就把手中的音樂盒放在男孩麵前。“送你了,以後我不需要這玩意了。”他隻留下這麽一句話,便匆匆離開了。
於是,阿鯨買下了徐瞳丟棄的薩克斯。現在它正擺放在客廳的中央,像是一件戰利品。
“所以說,我們現在該怎麽做?”我問。
“很簡單,我們要喚醒徐瞳心中的渴望。”阿鯨說。
在阿鯨的安排下,我們開始整日在客廳放約翰·科川的專輯,並且在牆上掛滿了科川的海報、照片。同時,我們將薩克斯放在最顯眼的位置,隻要徐瞳睜眼就一定看得到。
幾天後,徐瞳還是那樣窩在沙發裏萎靡不振,這些方法對他似乎完全沒有效果。直到一天早晨,我起床去刷牙,發現徐瞳不知何時起來了,盯著薩克斯一動不動。我不敢出聲,又退回了房間裏。從門縫望去,徐瞳像是雕塑般一個姿勢固定了好久。接著,他開始輕輕地撫摸薩克斯,像是在拂去上麵的灰塵。然後他將薩克斯抱在懷中,身體顫抖起來。
他哭了。
客廳裏放著科川的《至高無上的愛》,肅穆的樂章徘徊在我們之間。他抱著薩克斯,像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臉色蒼白,喝著熱氣騰騰的咖啡。他的心結解開了嗎?我知道,這不可能,對自我價值的懷疑不會這麽輕易就解決的。但最起碼,他現在不再自虐式地將自己封閉起來。這就是解決的第一步。
“對不起。”他抬起頭,輕輕地說,“讓你們擔心了。”
“確實擔心死了。”陳滌說道,“你這幾天到底怎麽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徐瞳放下咖啡,緩緩搖著頭,“就是什麽也不想做,動也不想動,甚至連思考都不行。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運動一下手指都會耗盡全身的力氣。”
“你現在感覺如何?”我問。
“我可以像以前一樣說話、活動了,”徐瞳苦笑道,“不是嗎?是約翰·科川給了我力量。藝術這種東西就是很奇怪,他已經死去那麽久了,卻還是可以給我力量。”
他站起身,將薩克斯放進盒子裏,然後套上了大衣。
“我要走了。”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這幾日讓你們費心了,真是對不起。”
“你可以留下來。”我連忙說,“呃,估計你現在也沒有地方住。”
“謝了,但我還是想四處走一走。”他若有所思地說,“有些問題我必須自己想明白,否則我這輩子也沒法演奏了。”
“好吧。”我點了點頭。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祝你好運。”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說。”他在門口站住,轉過身,“有一次我看見阿樹了。”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
“什麽時候?”我輕咳了兩下。
“就在不久前。”他說,“小蘿曾經在一家酒吧當服務員,有一天我去接她,正巧看到了阿樹也在那裏——她們是同事,但小蘿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我很想上去打個招呼,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合適,所以我避開了她,在門口等小蘿下班。”
“不會是小蘿做陪酒女郎的那個酒吧吧……”
“不是的,是另一家。”徐瞳說,“第二天我又去了一次,阿樹就不見了。或許那天她還是發現了我,隻是沒有表現出來。”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
徐瞳聳了聳肩。“我感覺阿樹還不想讓你知道她在哪裏,很明顯,她還在躲著你。就算告訴了你又如何呢?”
說完,他就打開門出去了,隻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