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溜走之後,龍江支流上人流漸多。
一座座花船張燈結彩,放下迎客的浮橋,一夜紙醉金迷便從此時開始。
其中最大的那座花船長度足足有四十五丈,寬度也有十五丈左右。尋常男子從船頭走到船尾,怎麽也得花上兩三百步。
船身建造足足有四層樓高,每一層都披紅掛綠,窗戶上各有細紗籠罩,內裏人來回走動,影影綽綽。
這船便是“阮郎歸”。
許歌身處西蜀之地,原本便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船,心中頗感驚訝。
不過深思一番,這船估計也就是個擺設。若是大燕的每一艘艦船都能夠有如此威勢,吳國與楚國也不會據江而守這麽多年了。
其他那些花船雖然客人不少,但總有斷檔時候。而阮郎歸路上甚至排起了長龍,門口還有門衛守著,隻是看樣子並不是人人都能進入其中。
許歌孤身前來,選擇了一次單刀赴宴。
原本王翠花是死纏爛打要跟著來的。許歌給她安排了一個在家接應的任務,她便滿心歡喜地應了下來。而其他人對許歌的決定自然沒有異議。
阮郎歸名聲在外,大家都自發地排著隊,無人喧鬧。那些在岸邊維持秩序壯漢們就像擺設一般。
許歌摸了摸懷中請柬,正準備上前,卻看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影。他嘴角一翹,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
“殿下,這裏便是阮郎歸了,昌隆城最風流之地。”魏秋全在前為旗木德領路,為他介紹著阮郎歸的故事,“阮郎歸是一個詞牌,這詞牌的由來還有個動人的神話故事。”
旗木德興致勃勃地點頭道:“說來聽聽。”
魏秋全立馬接嘴說道:“傳說上古時候有兩位書生,一人姓劉,一人姓阮,他們誤入山嶺深處,卻遇到了兩名仙女。仙女將他們邀入仙境享樂,足足半年時光,兩人方才乘興而歸。結果山林之外他們的後輩已至十代開外。兩人感歎滄海桑田,劉書生從此尋了仙道,而阮書生則是重入紅塵。”
“阮郎歸這名字,原來還有這麽一層意思嗎?”旗木德點頭說道:“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不過……”旗木德突然冷淡了下來,“小生可是參加駙馬之爭的,你邀請小生來這種風塵之地,是什麽意思?”
“殿下千萬不要誤會。”魏秋全嚇了一跳,趕緊解釋道:“阮郎歸多是淸倌兒,唯有姑娘們看上的才子才有機會做那入幕之賓。在我們昌隆這裏,能入花魁姑娘的眼,是風流不是下流,更是大好名聲。”
魏秋全低聲說道:“今晚可是阮郎歸的花魁之爭,若是殿下能夠捧起一位花魁,定然能夠名動昌隆,眾人都會對您的才情高看一眼。”
“原來還有這種好處。還有什麽好處說來聽聽。”
魏秋全順嘴說道:“還有一個傳聞,今日大王子可能會在船上宴請重賓,若是能夠與大王子討得交情……嗯?”魏秋全說到此處才反應過來,方才那提問的聲音好像有點熟悉,但絕不是旗木德。
況且那聲音是從他背後傳過來的,他背後是誰?
“是你?”旗木德目光帶火地望向了魏秋全身後。
魏秋全嚇了一跳,趕忙轉身,正見到許歌似笑非笑的麵孔。
“是你!”魏秋全也驚叫起來,惹來旁人不滿的目光,他隻能趕緊捂住嘴巴。
“真是好巧啊,我聽說昌隆城挺大的,怎麽感覺這麽小啊。”許歌向兩人打著哈哈,伸手拍了拍旗木德的肩膀。
旗木德氣得臉頰發抖,可他知道自己不是許歌的對手,這裏又這麽多人,出手隻會讓自己再丟一次臉。他隻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許公子,我倆真是有緣!這麽快又見麵了。就是不知道許公子來這裏做什麽?”
魏秋全喉嚨發幹,“難道許公子是特地來找我們的?”
“怎麽會呢。”許歌哈哈一笑,指了指阮郎歸方向,“我和你們一樣,是來逛窯子的。”
許歌沒有特意壓低嗓音,周圍不少人聽見他的粗鄙之語,立馬遠離了幾步。就連魏秋全和旗木德都收到了許多鄙視的目光。
“許公子!慎言!”魏秋全痛哭一場的心思都有了,不過這時候第一件事情還是要把許歌穩住,“能與許公子同行,自然是我的榮幸,隻是不知道許公子有通行證嗎?”
“通行證?”許歌撓了撓頭,他心想隻有請柬算不算。
魏秋全看到許歌撓頭的動作,眼裏立馬放出光來,“你沒有通行證嗎?”他這話說得有些急,趕緊調整了語氣,“我是說,許公子莫非沒有準備通行證嗎?”
許歌眉頭一挑,“同行證,那是什麽東西?”他不著急,反正請柬就在懷裏,戲耍對方一番,就當成飯前甜點了。
“許公子,你這樣不行啊。”魏秋全立馬老氣橫秋起來,“首先,阮郎歸可不是什麽低賤的窯子,請你放尊重一些。能夠進入阮郎歸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自然能拿得出通行證。”
魏秋全從懷裏掏出了一張藍色的卡片來,上麵用狂草寫著“阮郎歸”三個大字,“唯有蔡大家親自書寫的通行證才能當做憑證,僅僅這一紙憑證便價值百兩白銀。許公子可明白了?若是明白了,就請回吧,這阮郎歸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等許歌看過通行證,魏秋全還用絹帕擦了擦通行證的邊緣,像是這張破紙頭被許歌看過就被玷汙了似的。他特意將自己的動作放大,音量也加大了一些,就是為了吸引周圍人的目光。
周圍那些等待上船的賓客,頓時將嫌惡的目光投向了許歌。仿佛與許歌站在一起,便是汙了他們的袍子。
旗木德看得心中解氣,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許歌樂嗬嗬地聽著,這魏秋全話裏話外,全都是在鄙視他這個鄉下人沒見過世麵了,“你們這些城裏人呀,一口一個許公子地叫著,心比我挖過的煤球還黑。不就是一張通行證嘛。”
魏秋全與旗木德聞言一驚,難道許歌是有通行證的人?他們立馬會想起昨日在滿香樓被許歌羞辱的景象,突然一陣後怕。
魏秋全嘴唇發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旗木德硬著頭皮,語氣生硬地說道:“你還真有通行證不成?”
許歌又是搖頭又是聳肩,“沒有。”
旗木德兩人對視了一眼,顯然是鬆了口氣。
遠處負責看守入口壯漢們,見到此處人群越聚越多,各自手持棍棒走了過來。這陣仗被魏秋全瞥見,立馬趾高氣昂地拍了拍許歌的肩膀,“許兄,若是你沒有通行證那就請你離開吧。我們雖然有心幫你,但是規矩就是規矩!若是你被打手圍起來扔進河裏……當然,以許兄的身手自然不會如此,隻是麵子上肯定是過去不的。”
許歌將魏秋全的手掌拍開。
魏秋全痛呼一聲,加大音量喊道:“許歌!沒有通行證還想硬闖?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周圍人聽到魏秋全的叫嚷聲,直接對許歌指指點點起來,議論聲也大了許多。
遠處靠近過來的壯漢立馬加快了腳步。
“少爺我確實沒有通行證,不過呢,我就是有些手癢。”許歌一邊說著,一邊往懷裏伸手。他心中憋笑,真想看看一會兒拿出武昭日的請柬後,這些家夥的臉色該有多麽精彩。
許歌的手指剛剛觸及請柬,在那花船四層高的位置上突然傳來了一聲暴喝,“許歌!本宮請你赴宴,你怎麽還不上船?”
這呼喊聲宛若晴天霹靂,震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挺拔身軀立於船頂。那人身穿絳衣,披頭散發,初春時候,還**著胸膛,赤著雙足,任由長發隨風狂舞。
“這人是誰?”人群中一陣議論聲高,卻因為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大家還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那人又是一聲狂呼,“你不上來,那本宮就親自來接你!”話音剛落,那人便縱身一躍,竟從四層樓高的船頂一躍而下。
人群驚呼,趕忙給那人留出空來。
“嘭”的一聲悶響,那人從天而降,落地時單膝著陸,一手撐地減輕衝擊。他腳下磚塊被砸得崩裂撬起,四散的風壓吹得圍觀人群睜不開眼。
等那人站起身來,周圍已是一片驚呼,而許歌也認出了那雙充滿魄力的丹鳳眼。
“武昭日!”
許歌還有後半句話堵在嗓子眼裏。
哈麻皮,你這個混蛋是來搶風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