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知花落,門泊東西南北客,花晨月夕通陰陽,搖姿還須月中尋。

詩不成詩,句不成句,打油詩還要求個押韻。

姬雪櫻算不得飽讀詩書的姑娘,對揣測句子裏隱藏的深意同樣不感興趣,她現在隻想知道那個該死的“月夕棟”到底是在什麽地方。

許歌又把她重新帶回了湖邊。

“就是這兒?”姬雪櫻瞥了許歌一眼,注視著平靜湖麵。

他們“借”來的小船還在岸邊停著,隨著波瀾敲打湖岸。迷霧上重下輕,在距離湖麵一臂的上空凝聚不散。

許歌有些興奮地搓著手,“還不到地方,你跟我來。”說著這話,他腳下一點已經上了小船,回過身來向姬雪櫻勾勾手指。

姬雪櫻飛身一躍,順勢拔起岸邊竹篙,飄然落入船中。她反手一敲礁石,小船便向著湖心**了過去。

許歌吹了個口哨,自覺接過竹篙,當上了劃船的苦力,“走著!”

小船破開波浪,兩人的身子也跟著左右輕晃。

姬雪櫻坐在船頭,回頭看著許歌,“所以,月夕棟是在哪裏?”

許歌一邊撐船,一邊笑著說道:“姬姑娘,你有沒有聽過嫦娥的故事?”

姬雪櫻眨眼道:“偷了靈藥獨自成仙的嫦娥?就是那個拋夫棄子的壞女人?”

許歌再次被姬雪櫻噎住了,他稍稍回想一番,突然發現自己還真是不了解眼前這個白衣女子。姬雪櫻思考問題的角度,似乎和尋常人有些差異。

“我想說的是另外一個故事。”許歌苦笑了一聲。

姬雪櫻又安靜了下來,抱起膝蓋望向許歌,似是等著後文。

許歌清了清嗓子,壓低嗓門說道:“傳說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月亮上住著一名豔絕天下的仙女,她有著烏黑亮麗的長發,星星一般的眼睛,傾國傾城的容貌,舉世無雙的舞姿。她就是月亮的化身,嫦娥仙子。”

姬雪櫻抱著雙膝靜靜聽著,許歌便繼續說道:“她與玉兔為伴,居於月宮之中。人人都想見其真容,可隻有月圓之時,地上的人兒才能窺見那月宮,遙望仙子的美貌。”

“搖姿還須月中尋……”姬雪櫻皺起眉頭,仰頭望向那朦朧月色,“難道我們要到月亮上去?”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就算是到了天位境界,不過是能離地飛行,哪怕是天人也不能超過百丈。”她非常認真地看著許歌的眼睛,“放棄吧,我們是去不了月宮的。”

許歌聞言哈哈大笑,“誰說要去月宮了?咱們要去的是月夕棟。”他將竹篙猛然插入湖中,小舟驟然頓住。

“咱們要去的月夕棟,就在水下。”許歌站在船尾,注視著腳下湖麵。

姬雪櫻站起身來,同樣低頭望著湖水,“月中尋,指的是鏡中花,水中月嗎?”她皺起眉頭來,“後兩句說的是一件事兒啊。”

許歌豎起手指搖了搖,“花晨月夕通陰陽,何物能通陰陽?”他伸手直指湖心,“水!”

“水麵在民俗之中,多有著通陰之能。有傳聞浴水而出既獲新生。”許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以水麵為界,花晨閣芙蓉樓高懸天上,那月夕棟便藏水下。”他將手掌在胸前拍合,“花晨月夕,一升一落正和此數。”

聲音在湖麵上遠遠**開,許歌微微揚起下巴,保持著擊掌的動作,稍顯得意地看向姬雪櫻,然而姬雪櫻對此無動於衷。

許歌幹咳了兩聲,收起手掌,訕訕問道:“姬姑娘,你覺得我分析得怎麽樣?”

姬雪櫻“嗯”了一聲,淡淡地說道:“你說是就是吧。”她說著這話,便準備脫下外袍。

許歌趕緊將她手掌按住,“你做什麽?”

姬雪櫻望向水麵,“準備下水。”

許歌急忙幫姬雪櫻將外袍披好,“這初春時候,又是大半夜的,湖水得多涼啊。我可不能讓你這嬌滴滴的大姑娘沾了涼水。這事兒要是讓我娘知道了,還不得掀開棺材板來揍我?”說著這話,他又脫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姬雪櫻肩上。

兩人靠得極近,姬雪櫻身子突然有些發緊。

許歌又聞到了那淡淡梅花香味。他突然驚覺過來,尷尬地退了半步,摸著鼻子說道:“我這衣服料子可是上好的蜀錦,泡了水就不好了。也不是不差使你,你乖乖在船上替我看著衣服,就算是幫了大忙了。”

姬雪櫻默默點頭,低下了腦袋。

許歌隻覺得這船上的氣氛尷尬極了,他手忙腳亂地脫了靴子,一個猛子紮入了湖中。

“哎!”姬雪櫻還想說些什麽,許歌的身子已經沒入水麵,滾了幾個泡泡便沒了蹤影。她稍稍搖了搖頭,“明鏡湖那麽大,你怎麽知道哪裏藏著月夕棟?”

湖麵上的聲音難以傳入水下,許歌一頭紮入湖中,頓時打了個冷戰。

春寒料峭,更入骨髓。

許歌趕緊運起真元護住心肺與四肢。真元托住心肺,助力屏息時長,凝聚於四肢則是抵禦寒冷。許多擅泳之人溺斃水中,便是因為身子僵硬抽筋。

這個時候許歌倒是羨慕起那些修煉“金剛道”的人了。他們用真元反複淬煉身體,跳個冰水潭就跟泡澡似的,半點都不會難受。許歌這種修煉“天人道”的武人注重於真元外放勾連天地,在肉身上自然差了許多。

許歌甩動四肢,在真元的保護下終於暖和了些。他仰頭瞥了眼頭頂船底,見到船身安穩,便四肢發力,向湖底遊去。

明鏡湖的湖水說深不深,因為石礁頗多,許多地方都能用竹篙借到力道。可這湖水又是說淺不淺,石礁交錯之間橫著多道深溝,一眼也見不到底部何在。

明鏡湖水清澈,滋養生靈繁衍。

許歌身邊遊過幾條白烏魚,它們鼓著金黃色的鰓條一閃而過。要是平時他說不得就得抓上兩條,這魚鮮嫩爽口,是道好菜。他又瞥見石縫之間探頭探腦地冒著幾個魚頭,狀若虎首,名為虎頭呆,正好奇地打量過來。

許歌笑著朝那幾條虎頭呆豎了豎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後便繼續向湖心深處遊去。

姬雪櫻或許想不通這麽大的湖水應該去哪裏尋找月夕棟,許歌心裏倒是有了腹稿。

搖資還須月中尋。

這第四句話,若是粗粗看來,便是鏡花水月的延伸,但是仔細一想,其中還指名了進入月夕棟的道路。

月中尋,既是水中之月,也是水下月光。

許歌環視一周,立即找到了目標。

月光透過湖麵,產生微小的扭曲,隨後畫成一道光柱,指向湖底深淵。

許歌微微一笑,迅速朝那光柱遊了過去。

隨著湖麵漣漪,那光柱也微微**漾,但是大體方向不變。許歌順著光柱下潛,卻是見著了湖底石礁。

難道這石礁上會有機關?

許歌緩緩沉下身子,以防驚起沙泥。湖底那石礁看起來普普通通,實在不像是有機關的模樣。他念頭一轉,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心中暗罵“傻瓜”。

結合易湘南所說的消息,這月夕棟一年才開啟一次,那月光的角度必定是選好了的,隻有那時的月亮才會直指機關所在。

許歌感到心肺中漸漸氣悶,即便有著真元護體,他在水下也不能堅持太久。他回憶易湘南所說,距離上次開啟月夕棟才過去幾日,角度偏差不會太多,這也就意味著可以進行推算。

許歌趕忙倒推起月光照射的角度來,同時根據角度變化遊動過去。果不其然,在那月光照耀的範圍內,他尋到了一處深溝。

溝壑隱藏在兩塊互相交疊的石礁下麵。那溝壑從上方看起來隻是一條小縫,若是潛到近處,從側麵便能見到一個足夠兩人同時通行的寬大裂痕。

潛水到此處,光線已是無比昏暗。

許歌體內真元有限,此時不得不撤去部分保護四肢的真元,將真元凝聚在雙目之上。如他這天人道,肢體脆弱,眼球這種脆弱的地方,他得花上兩倍力氣,才能控製住真元凝聚而不傷身。這樣一來,真元消耗又是加劇。

真元湧入眼瞳,昏暗湖底就像是點起了兩盞小燈籠。

許歌掃視一圈,發現縫這隙並不太深,內裏藏著一個平滑石壁。他在心中暗呼有戲,忍住手腳的寒冷,又往縫隙中擠了些,終於在石壁中央發現了一個玉製圓盤。那圓盤上分別有十二個按鈕,各自標注了十二個時辰。

怎麽還有機關?

許歌頓時皺起了眉頭,他感到心肺壓力增大,四肢也在逐漸變冷,像是這種機關必定是藏有殺招,也就是說他的機會很夠可能隻有一次。

這十二個時辰究竟代表了什麽?

許歌眉頭緊鎖,心中反複念叨著那四句所謂的打油詩。

夜來風雨知花落,門泊東西南北客,花晨月夕通陰陽,搖姿還須月中尋。

風雨花落?

許歌皺眉。

東西南北?

他眉頭越皺越緊。

通陰陽?

他眼角微微一挑。

就是通陰陽!

許歌猛然擊掌,喜上眉梢。“花晨月夕通陰陽”,不隻是說水麵分割天地,還是在說太陽與月亮交替的時刻,那可不就是陰陽相通之時?

這幾天日升日落的時辰相差不多,許歌立即選定了辰時日出,戌時日落。

然而,許歌的手指停在玉盤之前。

選辰,還是選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