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炬搖曳,武令月莊園內外戒嚴,到處都能看到巡邏的花晨閣弟子身影。二進二出的大院,看起來滿滿當當。
有黃衣坐在門房之內,正是朱月白和章惜緣兩人。
朱月白嚼著薯餅,小心翼翼地打量章惜緣。
章惜緣舉起茶杯,瞥了一眼,正對上朱月白的目光,“有什麽問題,你就說吧。”
朱月白縮了縮脖子,隨後做出個咧嘴笑臉,“那個,惜緣呀,你和大師兄是不是鬧別扭了?”
章惜緣目光下垂,“算是吧。”
朱月白義憤填膺地說道:“是不是因為師兄帶回來的小浪蹄子?”
章惜緣想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那還能為了什麽事情!”朱月白拍著桌子就站了起來,“惜緣,你這樣不行啊,咱們花晨閣的好姑娘,怎麽能輸給人家浪蹄子呢?雖然,嗯,那個浪蹄子是好看了點。”
章惜緣搖頭苦笑。朱月白將她肩膀按住,“好看有什麽用,抵不過咱們這麽多年的情誼啊!”
朱月白氣得兩腮鼓起,在門房裏來回踱步,“這樣可不行!我就是見不得惜緣被人欺負,我這就帶幾個姐妹過去,好好揍她一頓!對,連帶師兄一起揍一頓,給惜緣出氣!”
“月白……”章惜緣很是疲憊地歎了口氣,將朱月白拽了回來,“真不是因為這種事情,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不是我胡思亂想,是惜緣你現在一直胡思亂想啊。”朱月白奪過章惜緣手中茶杯,“你對這個空水杯抿了半個時辰,我怎麽能不擔心你呢?”
章惜緣也是有些發愣,朱月白抓住她的雙手,“惜緣,你這樣下去不行,聽我的話,今天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等這個討厭的武令月走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師兄討個說法。”
章惜緣聽著這話,心中湧上一股暖意,但還是搖了搖頭。她反握住朱月白的雙手道:“我還不能走。”她扭頭望向窗外,“無論如何,今夜我都必須留在這裏。”
朱月白切聲說道:“那我留下陪你。”
章惜緣注視了朱月白片刻,隨後垂下雙眸,“也罷。”她突然對朱月白綻顏一笑,“月白,對不住了。”
圍牆之外,許歌與姬雪櫻蹲在不遠處的樹枝上,觀察著圍牆內的巡邏動靜。
姬雪櫻掐著自己的脈搏,看著巡邏隊的燈籠從牆後走過,“巡邏間隔應該是半柱香一次,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許歌同樣收回目光,“內外共有兩波暗哨。”他苦笑搖頭,“這布置防務的本事還是我教會小師妹的,沒想到今天用在了自己身上。”
“按原計劃進行?”姬雪櫻出聲問道。
許歌摸著下巴,“咱們也不能強攻進去,時辰還不到,等我再觀察觀察。”在還沒有見到武令月之前,許歌並不想和花晨閣弟子們產生衝突,一方麵是擔心被提前發現而圍攻,至於他是不是還有別的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兩人絞盡腦汁的時候,圍牆中突然起了一些騷亂。
兩人能夠見到一排排花晨閣弟子打著燈籠,向客居的西側狂奔而去。“急報集合!月白師姐遇襲昏迷!急報集合!”
一群人迅速走遠,而許歌正前方這一片區域,居然處於空白狀態。
許歌與姬雪櫻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驚疑不定。
姬雪櫻輕聲道:“陷阱?”
許歌搖頭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陷阱。”他咬牙道:“但我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他從腰間拔出軟劍,直接從樹上一躍而下。
姬雪櫻毫不猶豫,緊跟許歌而去。
兩人運起真元,飛速逼近圍牆。
許歌速度更快一些,率先貼住牆根。
花晨閣中的圍牆,全都特意增高過,足足有接近兩層樓高,即便是輕功高手想要翻越也要費些力氣。
許歌背靠圍牆,轉身揮劍。
軟劍在空中舞動,甩出一串劍芒。
姬雪櫻飛身躍起,正踩在劍芒之上。她的身子借力向上一飄,轉眼間上了圍牆。沒有絲毫猶豫,姬雪櫻向後一倒,一腳勾住牆頭,半個身子倒吊在牆外。
許歌便在此時縱身而起,一把握住了姬雪櫻的手腕。兩人同時用力,一甩一蹬,並肩蹲在圍牆之上。
這一番動作行雲流水,就像是排練了千萬遍一般流暢。就連雙方也沒想到會這麽默契,詫異地對視了一眼。
姬雪櫻更早收回目光,“時間不多。”
許歌點了點頭,再次確認牆內情況。
客居西側鬧哄哄的一片,然而此地卻安靜得令人窒息。
許歌咬了咬牙,“沒人。”
姬雪櫻看了許歌一眼,率先跳下牆頭。兩人先後藏在陰影之內,環顧四周,就連暗哨位置都是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雖然有些奇怪,許歌還是帶著姬雪櫻順著牆根挪動起來。
武令月的客居名叫牡丹苑。自燕國開國以來,牡丹便是大燕的象征,將武令月安排在牡丹苑中正是應景之作。
許歌對牡丹苑的構造爛熟於胸,小時候他將整個花晨閣當成遊樂場,這些少有人來的客居,便是捉迷藏最好的地方。
隻要讓他翻過了外牆,內部那些小道暗門,對他而言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找到。
“這邊走。”許歌輕聲說道,向著一片樹林方向潛行過去。
樹林茂密,四周昏暗,曲折小路仿佛無路可走。然而每當將要山重水盡之時,許歌又能尋到一條新路。兩人在樹林中兜兜轉轉,不一會兒竟然繞出了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入院處盡是花團錦簇。
他們已從外院進了內院。
花晨閣的房舍構造都是在鮮花簇擁之中。先是設計出外部圍牆,再有一圈外院花舍,最後才是內院住宅之地。
兩人在花叢之中穿梭。
許歌在前方領路,不忘回頭嘚瑟,“整個花晨閣裏就沒有少爺我不知道的密道小路,有一次我在閣裏躲了三天三夜,葵婆滿城找我都尋我不到,差點沒急得背過氣去。要不是少爺我肚子餓露出了馬腳,說不定就能趁亂逃出去了。”
姬雪櫻突然停下了腳步,拔劍望向許歌腦後。
許歌趕忙回過頭去,正見到月光灑了下來,照亮樹下一道嫩黃身影。
章惜緣手持利劍,定定地望了過來。月如霜,劍上寒光,映照她整個人淡淡一層光暈。
許歌歎了口氣,對章惜緣說道:“我差點忘了,當初和我在這裏玩捉迷藏的人就是小師妹你呀。”他看看四周,“其他姐妹都是你特意支開的?”
“我知道師兄的為人,若有機會絕不會輕易放過。可是……”章惜緣握劍的指骨慘白,“師兄,你今夜要做的事情,絕不是一個小小禁足就能抵過的。”
許歌苦笑了一聲,“今夜過後,我也不知自己會結局如何。我已經叫你不要來了,你怎麽就不聽話。”
章惜緣瞥了一眼姬雪櫻,“我一直以來太聽師兄的話,才會落得這般田地。”
“惜緣,把路讓開。”許歌拔出軟劍,劍尖搖晃,“我不想傷你。”
章惜緣並未讓步,直勾勾地看著許歌,“師兄,可是要去殺武令月?”
許歌咬牙喝道:“沒錯!”
章惜緣用劍鞘指著姬雪櫻,“為了她?”
許歌沉聲道:“為了蜀國百姓,為了我娘。”
“不,師兄。”章惜緣搖了搖頭,“你是為了自己,這些年來你一直無法放過自己。若不是因為你淘氣出逃,也不會讓許阿姨染著風寒還去冰天雪地裏找你。許阿姨也不會因為病情加重而撒手人寰。”
“那是謊言!”許歌怒喝出聲,“我娘才不是那種短命之人,這都是月夕棟的陰謀!我娘分明就是被她們給害死的!”
章惜緣沒有說話。
許歌胸腔鼓動,悶聲說道:“小師妹,我最後問你一句,你讓不讓路?”
“我是你的小師妹。”章惜緣甩開劍鞘,持劍而立,“但我也是花晨閣的首席黃衣。”
兩人之間間隔二十餘步,章惜緣抬起手臂,劍尖指向許歌,“我已將其他弟子調往別處,這裏隻有我們三人。殺了我,你才能一嚐所願。”
“在此之前。”章惜緣將劍脊架在小臂之上,“花晨閣首席黃衣章惜緣,絕不會讓你越過花圃半步!”
許歌麵沉如水。
姬雪櫻看了看他,主動上前一步。
許歌伸手將姬雪櫻攔住,“這是我的事情。”他甩開軟劍,步步上前。
十步,許歌與章惜緣僅隔十步。
風吹花圃,花瓣飄揚。
第一朵花瓣落地,章惜緣率先搶攻。她將飛蝶穿花步施展出來,如同一隻嫩黃彩蝶,向許歌直撲而去。在飛蝶穿花步中,章惜緣又使出一招“百花齊放”,虛虛實實籠罩許歌周身。
四周花瓣隨著她的劍舞飛揚而起,於瑰麗之後隱藏殺機。
許歌以靜製動,在那百花叢中尋到一處破綻。等到花叢已到麵前,許歌方才甩開軟劍,以一個詭異角度後發先至。
“當”的一聲,許歌以軟劍點中章惜緣的劍脊,將章惜緣的招式一劍破去。她那沒了“花叢”的飛蝶,頓時暴露在許歌眼前。
許歌的腳掌在原地連點四下,以更快的速度反撲章惜緣。
幾乎是在轉眼之間,攻守互換。
許歌將軟劍甩如長鞭,抽向章惜緣持劍的手腕。他這一劍是從斜上方向下甩動,若是章惜緣不躲,便會被削斷脖頸,若是她躲,便會被擊中手腕自行繳械。
“小師妹,你的功夫可都是我教的啊!”
許歌迅速揮劍,劍上都沒有帶上真元,他打從心底裏不想傷了這位青梅竹馬。
然而利劍臨頭,章惜緣竟是不閃不避。
在這急速攻防之中,章惜緣仰頭望著許歌,就像是要將許歌的影子深深印入腦海。她的眼中透著愛慕,透著哀怨,透著釋然,唯獨沒有生機。
許歌凝視著這雙眼睛,就像是聽到了章惜緣內心的獨白。
“師兄,我的命是你撿的,我的功夫是你教的,我的快樂是你給的。今天,惜緣就將這一切,全都還你。”
許歌心神大顫,可手中劍刃已是收勢不住。
章惜緣那細嫩脖頸與寒芒越靠越近。
心存死誌,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