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成蔭,黑瓦白牆。

“新來的!對,說的就是你們,沒看到牌子嗎?”一個白衣學子,手中握著根木棍,敲打著身旁的木牌。

木牌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大字。

“新人與豬,不得入內。”

三個風塵仆仆的少男少女站在木牌前,麵色尷尬,又透著些惱怒。

“都不認識字嗎?”那學子將木棍扛在肩上,“新來的人不能進入九霄書院,這是九霄的規矩。九霄可不是你們那些窮鄉僻壤的鳥地方,要是不懂規矩的,趁早掉頭。”

有一少年捏緊拳頭,就要上前理論,卻被身邊兩人拽住。

“這就是懂規矩的。”那學子朝遠處的空地指了指,“去那兒等著,一會兒自然有前輩們來教你們九霄的規矩。”

新人們對視了幾眼,也就往一旁空地去了。

空地上用麻繩圍了個四四方方的空間,已經聚了十幾個人。隻是這些人全都半蹲著,頭上還舉著一本書冊,書封上寫了“孔孟”二字。

麻繩之外站著五名手持長棍的學子,冷眼看著眾人。在他們身後,聚了四五十人,對著新人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新人來了,一名學子便走了上來,從書架取書,一人發了一本《孔孟》,“拿上書,學著他們的樣子,全都蹲好。”

“憑什麽?”先前便不滿的少年將書冊攥成一卷,“我們是來求學的!”

“知道你們是來求學的。”學子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手裏拿的書就是聖賢之言,讓你們把聖賢之言高舉頭上,難道還有錯了?”

少年詫異道:“哪有這種說法?”

學子瞥了他一眼,“這就是九霄的傳統。這裏的人誰不是這麽過來的?受不了的,趁早滾蛋!”

“你!”少年拿書冊指向學子。

學子一棍子就抽在他手腕之上。

“啪!”書冊落地。

那少年捂著手腕,怒不可遏地看向對方。

“怎麽?”學子將長棍扛在肩上,“你還想鬧事?”話音落下,剩下幾名學子便掂著長棍走了過來。

少年不由退了半步,望向麻繩中那些新人。

新人們紛紛撇開腦袋,不願和他對視。

少年又看向身後兩名同伴。

那兩人小聲說道:“咱們從狄國趕來,就是為了進入九霄求學,你就忍忍吧。”

“是啊,退一步海闊天空,既然是九霄的傳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咱們,咱們還是忍忍吧。”

少年臉上滿是詫異,隨後化成羞憤。他將腳邊那本《孔孟》一腳踢開,“若是如此,這破書不讀也罷!”

說完這話,少年掉頭就走。

持棍學子口中冷哼,“就是這種慫樣,狄國蠻夷便是如此不堪,就連這些折辱也受不了,以後能成什麽大事?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選擇留下的兩人羞紅了臉,握住《孔孟》加入了下蹲的人群之中。

一群白衣儒生又是哈哈大笑,圍觀者也哄笑起來。

麻繩之中,眾人隻能垂低腦袋,學著鴕鳥不發一聲。

同樣的事情,在入院門外反複發生。

入院大門旁建了一座石亭,亭中有一人拿著書冊獨自飲茶。那人身穿同款白衣儒服,隻是在袖口秀了一圈金線,腰間垂了一塊閃白玉佩。

玉佩上鏤了一個“曹”字。

這人聽到眾人哄笑,眉頭微微一皺,也就是皺了皺眉,便繼續看書了。沒過多久,負責看守木牌的學子走了過來。

那學子將木棍交給了別人,一邊擦汗,一邊靠近亭子,“今年新人裏怎麽這麽多外鄉人啊?真是累死人了,一群不懂規矩的土包子。”

玉佩公子瞥了他一眼,“王子伯,儀表不整,成何體統。”

名叫王子伯的學子先是一愣,趕忙整了整衣袖領口,朝亭子鞠了一躬,“先令兄莫怪,是在下孟浪了。”

曹先令點了點頭,給王子伯倒了杯茶,他那雙眼卻未離開書冊。

王子伯接過茶盞,狠狠喝了一口,隨後嘟囔道:“也不知先生們是怎麽想的,當真廣收天下門生。要我說,就不該讓他國蠻夷來我大燕求學,真是壞了咱們大燕的風氣。”

曹先令翻過一頁,“九霄之所以能夠超然世外,便是因為有教無類,天下人皆可來學。若是隻為大燕提供人才,哪裏還有如今的超然地位?”

“先令兄高論。”王子伯拱了拱手,“在下不如。”

曹先令點了點頭,“既然知道,就不要做得太過火了。”

“先令兄放心。”王子伯哈哈一笑,“每年新人都是這麽對待,牢獄裏還有殺威棒呢,咱們就是要殺殺他們的銳氣,讓他們那些蠻夷知道,這裏是大燕,可不是他們那些茹毛飲血的鳥地方。”

“言語粗鄙。”曹先令挑了挑眉,“不過九霄乃是天下第一學府,哪怕是外門書院,也不是人人想來就能來的。先剔除些心性不堅的庸人,省得未來空費心神。”

“先令兄說的是。”王子伯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咱們也是為了他們好嘛,那些廢物,不如回家種地。”

“其他人我不管……”曹先令第一次放下書冊,正色道:“那個人到了嗎?”

王子伯趕緊答道:“還沒見到。”

曹先令興致闌珊地吐了口氣,重新拿起書冊,“忙你的去吧。”

“好嘞。”王子伯趕忙站起身來,朝院外走去。

王子伯走到半路,便聽到木牌左右一陣喧鬧。他趕忙加快腳步趕去,遠遠地便聞到一股騷臭的味道。

隻見三名學子身上濕漉漉的,掛著惡心奇怪的**,正在被他人圍觀。他們激動地說著什麽,左右卻無人敢靠近過去。

“幹什麽呢?”王子伯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又差點被熏得嘔吐出來。他趕忙捏住鼻子,嫌惡地看著那三人,“怎麽回事?你們三個是掉進茅坑裏了嗎?”

那三人差點哭出聲來,七嘴八舌地說著之前經曆。

“那王小平又不知道在搞什麽名堂,我們就是去關心一下。”

“誰知道半路殺出個混小子來,直接把我們打了一頓!”

王子伯白了他們一眼,“叫你們總是找王小平的麻煩,碰著硬茬了吧!”

領頭那人滿麵苦楚,“子伯兄,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另一人緊跟著說道:“這時節來九霄的,肯定是來求學的。那混小子一會兒肯定得來這兒!”最後一人哀求道:“咱們兄弟這仇,子伯兄可不能坐視不管啊。”

王子伯眼珠一轉,“那小子身邊有沒有跟著護衛?”

“護衛?”三人詫異對視。

“就說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三人連連擺手,“他還跟著個小白臉,就兩個人,沒什麽護衛。”

“這樣啊。”王子伯翻了個白眼,“又是些不懂規矩的蠻夷,你們放心,隻要他敢來,師兄就幫你教教他什麽叫做規矩。”

王子伯胸口拍得那叫一個響亮。

三人喜上眉梢,連連拱手道謝。

王子伯連退數步,“臭死了!你們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去把衣服都換了,真是給咱們大燕丟人。”

三人訕訕笑著,就要轉身離開。

便在此時,他們身後傳來一個清亮聲音。

“這裏就是九霄書院了?”

眾人扭頭望去,正見到許歌。

許歌腰挎刀劍,身旁站在姬雪櫻,而王小平則低頭跟在他們身後,抓著許歌的衣角,不敢抬頭。

許歌嫌棄地捏住鼻子,“九霄書院,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嘛。”王小平使勁拽著許歌的衣袖,許歌動也不動。

三名泔水學子差點跳了起來,“子伯兄!就是他!就是這個西蜀蠻子!”

許歌虛著雙眼觀察他們三人,“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泔水三傑啊!”

“混小子!”那三人暴跳如雷,擼起袖管就要動手。

“夠了!”王子伯低喝一聲,將他們製住。他將許歌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笑道:“來求學的?”

許歌同樣打量著王子伯,隻是微笑並不回答。

王子伯皺了皺眉,隨後敲了敲木牌,“認識字嗎?我們九霄的規矩……”他話還沒說完,許歌已經扭頭往空地方向走了過去。

這倒是整得王子伯一愣,半句話噎在喉嚨口,特別難受。

許歌漸漸走遠,王子伯想了想,快步追了上去。其他看熱鬧的學子們也趕緊跟上。

一轉眼,浩浩****一行人已經到了空地。

看守新人的學子見到眾人前來,倒是嚇了一跳。等他們看到王子伯,連忙投去詢問的目光。

王子伯眨了眨眼,抱起雙臂,示意一切照舊。

那幾人立即發現了穿著與眾不同的許歌與姬雪櫻。幾人對視了兩眼,吊兒郎當地扛起棍子來,“新人?怎麽,想要鬧事?”

許歌沒有理睬他們,回頭看著王小平,“你也做過這種事情?”

王小平低著腦袋,小聲說道:“師兄們也是為了我們好……”

“為了你們好?”許歌冷笑一聲,“你們真是豬嗎?!”

王小平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許歌的聲音不輕,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

那些蹲著的新人們,有人羞憤難當,渾身顫抖,有人低下頭去,不願見人,還有人無動於衷,緊閉雙眼。

隻是沒人吱聲。

看守學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挑釁地看著許歌。

許歌冷笑一聲,突然飛起一腳。

那放滿《孔孟》的書架被他一腳踹翻。

塵土飛揚,書頁翻卷。

紛飛書頁之中,許歌大喝出聲,“尊嚴都沒了,這書,讀個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