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種生物,說來奇怪。

之前還覺得要天翻地覆的事情,時過境遷之後,隻覺可笑。

當秋天的風吹起來的時候,蘇揚的頭發已經長至腰間了。

小薄荷九個月大,比別家的孩子都要乖巧。短短半年的時間,蘇揚已經能夠遊刃有餘地獨自一人照顧她了。

薄晉洲每個月都定期地打錢過來,積攢起來,數目龐大得超乎蘇揚的想象。

她列了列平日花費的條目,對照了一下這些年來自己積攢下來的錢,發現即便不用薄晉洲打給她的錢,她也能帶著小薄荷活得很好。盤算了一下,她另開了個賬戶,把薄晉洲打過來的這筆錢存了起來,權當小薄荷的教育基金。

可錢總有花完的時候,眼看著自己銀行卡裏的錢一天天地減少,蘇揚又動起了要出去找一份工作的心思。

趁著小薄荷睡午覺的時間,她把之前修改了一半的簡曆翻了出來。

當時改簡曆的時候是想找一份跟翻譯或者法律相關的兼職來做。現在小薄荷斷奶了,孫阿姨又盡心盡力地照顧她,想了想,她打開招聘網站,按照行業一條一條地往下看。

“霖海政法大學法律專業招聘助教?”蘇揚眼前一亮,點進去之後,微微蹙了蹙雙眉。

現在的工作,動輒就要求應聘者是碩士畢業。蘇揚輕歎一口氣,鼠標放在了右上角的小紅叉上。

又往下捋了好幾頁,工作都差強人意。

簡曆必須按照自己要找的工作進行對號入座的修改,這一點,她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已經在許多的就業講座裏學到了。

可是眼下她感興趣的工作被她的學曆卡住,她能勝任的工作她又不感興趣,她煩躁地撓了撓頭發,心一橫,又點開剛才助教的工作。

其實這份工作她完全可以勝任嘛!把所有的要求看了一遍,蘇揚重整旗鼓,一鼓作氣將自己的簡曆修改了一遍,揚長避短,再三確認之後,發給了招聘方。

接下來就是等通知了,她輕舒一口氣,打印出一份簡曆,緊跟著關了電腦。

小薄荷在搖籃椅裏睡得香甜,孫阿姨低了低頭,從老花鏡的上方看了蘇揚一眼,“怎麽樣?找到工作了嗎?”

她打心眼兒裏不讚成蘇揚這麽早就出去工作,可是蘇揚脾氣倔,決定了的事又豈是她能改變得了的?

蘇揚往沙發上一躺,“這年頭,工作倒是多,就是沒有太稱心的。”

孫阿姨輕笑著搖了搖頭,卻見蘇揚勾了勾唇角,“孫阿姨,咱們中午吃什麽?”

-

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炎熱的夏季已經隨著秋風漸漸消逝,霖海市在經曆了一個夏天的蟄伏之後,也悄然發生著不知名的變化。

薄晉洲從霖海市公安局走出來,抬頭看了一眼已經不那麽炙熱了的太陽,麵無表情地走向自己的車子。

“薄律師!”一個小巧的身影直愣愣地衝著薄晉洲跑過來,他回過頭,微微側了側身子,讓迎麵飛奔過來的小姑娘撲了個空。

一個閃身,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扶住旁邊的石柱,輕輕撫了撫胸口,輕舒一口氣。

她的頭發軟軟地披在肩頭,身上穿著米色的風衣,白白淨淨的臉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靈氣十足。

望著薄晉洲,她抿了抿唇,扯出一個微笑。

這人正是許笑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半年的時間,她從穿衣到發型都完全變了一個風格。以前是蘿莉少女風,現在利利索索的,像是……

薄晉洲下意識地收回思緒,輕咳一聲,“有事嗎?”

“隊長讓我把這個給你。”她把懷裏的筆記本送到薄晉洲麵前,微微垂眸,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謝謝。”薄晉洲接過筆記本,頭也不回地離開,給身後的人留下一個無情的背影。

他當然沒有看到許笑笑臉上失望的表情,從他發現她的發型像極了半年前的蘇揚時,他就再也不正眼看她一眼。

上了車,薄晉洲翻開筆記本。

上麵密密麻麻地按照日期記錄著霖海市在過去的一年內大大小小的酒吧涉及到的案件,順著時間捋下去,2014年5月份之後,蟬所涉及到的案件越來越多。

他空著的一隻手在方向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半晌,他把電話撥給了熊岱。

“為什麽有話剛才不說?”薄晉洲目視前方,目光所及之內,許笑笑還在剛才的地方站著。他別開視線,將手裏的筆記本扔到副駕駛座上。

“哦,老李啊!是問我老婆買的理財產品的事情嗎?我說你有話直接打給她就是了,問我我也說不清楚啊!你等等,我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

透過電話,熊岱開門關門的聲音傳到薄晉洲的耳中,他微微蹙了蹙眉,一瞬之後,熊岱氣喘籲籲地又“喂”了一聲。

“怎麽回事?”他脫口問了出來。

“我懷疑,刑警隊裏麵有於正則的人。”熊岱似乎是站在了天台上,呼嘯的風從聽筒中傳來,薄晉洲“嗯”了一聲,“知道了。”

那邊熊岱還沒來得及多問什麽,薄晉洲就掛了電話。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他輕“哼”一聲,發動了汽車。

-

原本家裏的菜都是孫阿姨一大早去早市買的,可今天一大早,小薄荷就哭鬧個不停,等到把她哄睡著的時候,早市早就散了。

還好觀瀾花園旁邊的超市裏常年供應新鮮蔬菜,蘇揚推著推車拐進超市,直奔蔬菜區。

按照孫阿姨列好的單子,蘇揚一樣樣地稱了蔬菜放進推車,一個轉身,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雙眸。

“薄太太?”於正則負手而立,身上的西裝一看就是上乘材質,剪裁得體,穿在他身上與他這個人本身相得益彰。

蘇揚詫異地挑了挑眉,“於先生?”

隔著蔬菜攤,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於正則伸出一隻手,“上次說請薄太太和薄律師一起去敝舍做客,隔了那麽久了都沒兌現,真是慚愧。”

“哪裏。”蘇揚微微一笑,“倒是於先生居然還記得我,我已經覺得受寵若驚了。”

於正則的腦海中閃過令均聊起的自己在堃市的生活,微微挑了挑眉,“薄太太不管是容貌還是氣質,都是讓人過目不忘的,我又怎麽可能忘記。”

寒暄過後,蘇揚完全不知道要跟他聊什麽,抬手舉了舉手裏的菜,“不好意思,家裏人還等著我的菜,我得趕緊回去了。”

於正則看了一眼蘇揚手中大包小包的食材,“薄太太買的東西倒是多,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把你送回去?”

“你……不買東西嗎?”蘇揚疑惑地看著他空著的手,也是了,來超市,哪裏有什麽都不買就閑逛一圈的。

於正則輕笑一聲,“要買魚,可是不知道該怎麽挑。”

望著他尷尬的模樣,蘇揚忍不住抿了抿唇,“那我來幫你挑吧。”

說話間,於正則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他伸出手接過蘇揚手裏比較大的袋子,“那就麻煩薄太太了。”

超市裏人來人往,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免都比平時高了一些,聊了一小會兒的功夫,蘇揚已經口幹舌燥了。

生鮮類的食材超市裏賣的相對少一些,蘇揚把魚缸裏的魚掃了一遍,轉頭問於正則,“你是要吃什麽魚?”

於正則做出思考的表情,目光凝重地看著在玻璃缸中緩緩搖動著尾巴的生物,半晌,抬頭問老板:“哪種魚最貴?”

蘇揚被他的話逗笑了,她搖了搖頭,“不是的於先生,不是最貴的就一定適合你。”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想吃清蒸的還是紅燉的?是想喝湯還是吃肉?”

“清蒸。”於正則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末了,又補了一句,“阿均愛吃清蒸的。”

“阿均?”蘇揚微微挑了挑眉,她目色中帶了些許的不自然,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是啊,阿均。”於正則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令均。”

他這麽一說,像是特地向蘇揚解釋一樣。她想起令均抽屜裏的那張照片,“於先生跟令均很熟?”

“看來薄太太還不知道。”於正則勾了勾唇角,“薄先生沒告訴你嗎?令均正是舍弟,因為一直跟著他的母親,所以就隨了令阿姨的姓。”

於正則的照片、令均口中父親的去世……電光火石間,蘇揚將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於正則,“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可是如果這樣的話,那個人……

她整個人似被寒冰包裹,渾身的雞皮疙瘩同時立了起來。

於正則將她一係列的變化盡收眼底,也難怪了,她跟令均一起生活了四年,現在突然知道令均並不是無家可歸的孤兒,難免會有些詫異。

“那到底要買哪條魚呢?”雖然時常出入大大小小的宴席,可是對於家常菜的做法,於正則並不熟悉。

他的問話把蘇揚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輕咳一聲,“這條吧。”蘇揚指了指角落裏睜著大眼睛看向玻璃缸外的鱸魚,“令均愛吃清蒸鱸魚。”她歪頭笑了笑,“好像大部分人都挺愛吃清蒸鱸魚的。”

兩個人要買的東西都已經買過了,蘇揚拗不過於正則的好意,由著他把自己送回了觀瀾花園。他倒是有涵養的很,一路上除了聊聊霖海的天氣,連令均都沒有提到過。

到了樓下,蘇揚接過於正則手裏的袋子,刷開玻璃門,指了指裏麵,“於先生要上去坐一會兒嗎?”

卻見於正則衝她笑了笑,“下回吧,阿均等著吃魚呢。”

蘇揚也不勉強,徑自上樓。

於正則目送著她消失在電梯口,一個轉身,層層枝葉下,薄晉洲正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他勾了勾唇角,邊往薄晉洲的方向走邊打招呼說:“薄太太剛買了菜回家薄律師就回來了,看來二位真的如傳說中那樣,默契十足啊。”

兩個人對視片刻,薄晉洲也揚起唇角,“於先生怎麽會在這兒?”

隻見他舉了舉自己手裏的袋子,“找了很久才找到阿均和薄先生都愛吃的東西,真是不容易。”

一語雙關,薄晉洲看了一眼袋子裏奄奄一息的魚,“那於先生可得趕緊趕回去,這魚要是死透了,可就沒那麽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