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傾盆雨下。
似乎從前霖海是沒有這麽多雨水的。
令均的車被堵在環路上,他側過頭看了一眼目光呆滯著望向前方的蘇揚,雙眉緊蹙,氣急敗壞地砸著方向盤的喇叭。
噪亂之中,蘇揚側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半晌,她扯了扯嘴角,“你怎麽比我還煩躁。”
令均被她的笑臉刺痛,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不想笑就別笑,醜死了。”
雨打在車窗上,留下淚滴一般的痕跡。
車子拐進觀瀾花園的時候,雨已經漸漸停下來了。
大概是蘇揚慘白的臉色嚇到了保安,見她刷卡開門,保安直愣愣地站了起來,直到目送她進了電梯,這才鬆了一口氣。
出門前她還嘲笑令均沒精打采,如今見到電梯中鏡子反射出來的影像,蘇揚徹底失了神。
旁邊的令均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他見過興致盎然的她,見過沒精打采的她,見過胸有成竹的她,見過垂頭喪氣的她……他自以為見過她所有的樣子,卻仍然在見到薄晉洲身邊言笑晏晏的她時為之一怔。
而如今蘇揚完全沒了生機活力,更是令均始料未及的。
令均焦躁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領,仍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電梯停在六層,蘇揚立著的地方,已經出來了一個小小的水窪。她仿若未覺一般往前踏了一步,濕透了的靴子在地毯上留下淺淺的水痕。
原本在客廳裏看著小薄荷的孫阿姨在聽到電梯聲響時往外探了探頭,當即被呆呆立在門口的蘇揚嚇了一跳。“哎呦我的祖宗哎,怎麽淋成這樣?不是跟令先生一起出去的嗎?”孫阿姨急匆匆地往外走了幾步,這才看到蘇揚身後同樣被淋成落湯雞了的令均。
“孫阿姨,麻煩您好好照顧蘇揚,我先回去了。”邊說,他邊按了電梯關門鍵。
卻見蘇揚猛地回身,“你要走?”
令均愣在原地,眼看著電梯門就要關上,他驀地抬手摁了開門鍵,走出電梯,“你先去洗個熱水澡,我不走。”
他的皮夾克披在蘇揚的身上,自己身上隻穿了一件再單薄不過的毛衫。
蘇揚行屍走肉一般進了臥室之後,孫阿姨拿來新的毛巾遞給令均,“到底是怎麽回事?”
令均輕歎一口氣,“簡而言之,薄晉洲所做的最後的努力,失敗了。”
孫阿姨連歎幾口氣,“令先生先去洗個澡吧,大冷天的,也真是難為你了。”說著,把他帶到客房的浴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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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薄晉洲的手機響了起來。
“嘩啦啦”的雨聲覆蓋了所有的聲響,薄晉洲身體已經僵直,他隻覺口袋裏的手機傳來一波一波的震動,卻無力接起電話。
一個年輕的姑娘撐著雨傘從湖麵路過,看到湖邊立著不動的人時嚇了一跳。在原地躊躇一番,她上前查看,伸手戳了戳薄晉洲的胸膛。
薄晉洲回過神來,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這位先生,您是有什麽事嗎?需要我打120嗎?”
聽到這話,薄晉洲微微挪動了一下腳步。“不用。”他邁開步子,麻麻的感覺似乎直入心裏,他在原地頓了頓,大步流星地離開。
回到車上掏出手機,裏麵已經有3個未接來電了。
薄晉洲把電話撥回去,那邊的人心急火燎地接起電話就是一通罵。
“有完沒完。”一句話出口,薄晉洲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沙啞得不像樣子。
那邊的人顯然也是被他的聲音嚇到了,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你怎麽了?是生病了嗎?”
薄晉洲冷著聲音,“有事說事,沒事我掛了。”
“哎別別別!”熊岱正色道:“我打電話想跟你說,於正則那邊的財務問題已經查了個底兒朝天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劇烈的咳嗽讓薄晉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掛了電話,他把手機摔在一邊,自己則趴在了方向盤上。
雨漸漸停下來的時候,薄晉洲的車停在了觀瀾花園的樓下。
六層陽台上擺著幾盆小花的是他的家,他直愣愣地盯著窗台,似乎這麽盯著,蘇揚就不會離開。
臥室內,蘇揚洗了個熱水澡,手裏捧著孫阿姨現熬的薑茶不停地哈著氣。
她從小就胃不好,薑茶薑雞蛋這一類的飲料和食物對她而言再稀鬆平常不過了。
記得剛跟薄晉洲住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著了涼,她就按照媽媽教給的方法給他熬了一鍋薑湯。可才喝了一口,他就把杯子放在一邊不肯再喝。
蘇揚覺得浪費,連哄帶騙地用自己喝一口再喂他一口的辦法把整鍋薑湯都灌進了兩個人的肚裏。
喝完之後薄晉洲全身發汗,感冒不藥自愈,可蘇揚卻因為上火燒了起來。
那個時候兩個人如膠似漆,你照顧完我我再來照顧你,一來一往的,竟然也覺得有無限的趣味。
熱氣騰騰之中,蘇揚收回思緒。
一邊坐著的孫阿姨擔憂地望著她,卻見她蒼白著臉色扯出一個微笑。
一杯薑湯下肚,蘇揚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把咿咿呀呀的小薄荷接到懷裏。
小薄荷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奶香味兒,也不知怎麽的,她一見蘇揚就“嗷嗚”一聲,跟著就“哼哼哈哈”的不知道在表達些什麽。
孫阿姨愛憐地摸了摸小薄荷的背,“八成是想媽媽了。”她這麽一說,小薄荷就回過頭來,望著孫阿姨大聲地“嗯”了一聲,似乎是在回答她之前說的話。
“孫阿姨。”蘇揚的目光從小薄荷身上移開,與孫阿姨對上視線之後,她驀地一笑,“我要跟薄晉洲離婚了。”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孫阿姨仍然被蘇揚決絕的口氣驚得一陣愣怔。她把蘇揚的手緊緊攥在手裏,還沒說什麽,淚就蓄滿了眼眶。
“你這孩子呀……”她長歎一口氣,“我照顧了你們這麽久,也了解你們兩個人的脾性。薄先生是冷淡了點兒,可對你那真是沒得說啊!別怪我老人家多嘴,很多時候,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你可要想好了再做決定啊!”
蘇揚捏了捏小薄荷的手心,嘴角的笑意還未褪去。她不願意多解釋些什麽,在小薄荷發出的“嗯嗯啊啊”的聲響中,最後交待孫阿姨,“薄晉洲不會照顧自己,以後還得多勞煩孫阿姨。”
“你說你這明明放不下,又何苦呢?”孫阿姨握住蘇揚的手,生怕她立刻就會消失。
卻見蘇揚微微搖了搖頭,“大概還是緣分不夠吧。”她輕笑一聲,“一會兒令均會把我送走,我就住在懷江路小區81號,您要是想小荷了,隨時歡迎您去看看。”
說話間,令均已經收拾妥當。
他身上穿著孫阿姨找出來的薄晉洲沒穿過的衣服,兩個人身材相似,倒是合適的很。他望著蘇揚的目光帶了隱隱的擔憂,卻見蘇揚衝他歪了歪頭,“幹嘛,像哭喪的一樣。”
“瞎說什麽。”令均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多說話,孫阿姨就站起身來,“我去給令先生盛杯薑湯,您稍等。”
昏暗的房間內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令均向小薄荷伸了伸手,在她鑽到他懷裏的時候歪頭衝蘇揚一笑,“出去待著吧?”說著,他往門外走去。
一時之間,臥室裏就隻剩了蘇揚一個人。她緩緩地站起身,手拂過淺藍色的床單,落到邊桌上。
薄晉洲給她帶回來的小說倒扣在桌上,翻開第一頁,上麵有薄晉洲習慣性標上的日期。2014年2月14日,今年的情人節。
她在書皮上婆娑一番,將書緊緊地擁在懷中。
順著邊桌看過去,白綠相間的窗簾軟軟地垂在地上。原本房間裏的窗簾是淺米色,可這次回來,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她從論壇上看到過能使人心情變好的幾種顏色,這種綠色就在其中,想必薄晉洲將她接回來之前,也是費了一番苦心的吧。
正對著床的白色衣櫃是專門用來放家居服的,蘇揚起身把門拉開,入目處,所有衣服都是薄晉洲在她搬走以後慢慢填滿的,全是她喜歡的顏色和款式。
即便到了她認為再也無法挽回的地步,可是蘇揚還是覺得,薄晉洲對於她而言,是那麽地難以割舍。
他做的一切他都不曾說過,可她卻都看在眼裏。
未曾許諾,卻從不放棄。
不知不覺間,她的麵頰被涼涼的淚水浸濕。低下頭,書頁也已經被浸濕。她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孩子,驀地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頰,悶聲哭了起來。
臥室的門被推開,淚眼婆娑中,蘇揚抬起頭。
薄晉洲還穿著之前的那身衣服,他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蘇揚的麵前,蹲下身,手覆在了她的臉上。“傻瓜,哭什麽。”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蘇揚的淚流得更厲害了。
她拚命地擦著眼淚,可衣袖已經濕透了,淚水還是流個不停。
薄晉洲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不哭了,乖。”
蘇揚負氣一般地往後猛退了幾步,頭撞在衣櫃門的一角,她把頭埋在膝蓋上,悲切的哭聲如同永無止境一般,不肯停歇。
薄晉洲輕歎一口氣,跟著往前挪了幾步。他從衣櫃裏抽出一件外套,哄著蘇揚脫下上衣袖已經濕透了的那件,又幫她套上幹淨清爽的這件,順勢拍了拍她的頭。
“欺負我,你就會欺負我!”她雙眼通紅地瞪著薄晉洲,又重複道:“你就會欺負我!”
“對,我不好,我是人渣,我就會欺負你。”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那你給我個機會補償你好不好?”
薄晉洲風輕雲淡的麵孔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蘇揚抹了抹眼睛,慘笑一聲,“怎麽補償,補償不了的。”
“嗯對,補償不了。”他抬手抹了抹她的頭發,像是年少時每一次逗弄她時的樣子,“原以為隻要你待在我身邊,早晚也是能補償回來的。可現在要離婚了,那就能補償一點是一點吧。”
隔著淚霧,蘇揚看不真切薄晉洲的表情。卻見他稍微往後退了一點,站起身來,向自己伸出手。
像是隔著千山萬水,蘇揚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微微一用力,就把自己拉了起來。
“離婚協議書我會讓人送過來,房子留給你和小荷,我搬出去。”他像是在說著再普通不過的尋常事,一一交待著關於電卡、水表等等一係列的基本生活常識。
兩個人相對而立,薄晉洲目光柔和,蘇揚麵孔懵懂,乍看起來,像是兩個含情脈脈的人。
該說的都說完了,靜靜地站了許久,薄晉洲抬手摸了摸蘇揚的頭發,“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蘇揚似是體力不支,伸手扶在了衣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