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霖市最熱的這一天,江渺渺接到了林曉怡的電話。

說來諷刺,在林曉怡跟程遠之相處了那麽久的時光裏,江渺渺跟她都像陌生人一樣,反而在他們已經分手的時候,她存下了她的手機號。

林曉怡約了她和程遠之一起吃飯,臨近傍晚,江渺渺從衣櫃深處拿出首飾盒,從裏麵取出來一對造型別致的粉水晶耳墜,小心翼翼地裝進包裏。

這是江渺渺跟朋友一起去三亞的那一年給自己帶回來的禮物,不知道是不是巧了,就在她回來的那一天,程遠之第一次帶林曉怡回家。

現在想起來,當時她想給自己祈願的那段緣分,是被封存在這對傳說中能帶來良緣的耳墜裏了吧。

既然如此,不如把它送給最應該紀念這段緣分的人。

林曉怡訂的是一家會員製的西餐廳,到門口的時候,江渺渺報了她提前給的姓名和卡號,便被領班帶進了包廂裏。

約飯局的人已經等在了裏麵,聽見腳步聲,林曉怡抬起頭,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江渺渺卻有點笑不出來,她抿了抿唇,輕舒一口氣,坐在了林曉怡的側麵。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可以如此平心靜氣地跟林曉怡相處。

服務生給兩個人各自添上茶,輕聲說了句“有什麽吩咐可以直接按桌上的按鈕”後,悄然退出房間。

一時之間,包廂裏隻剩下她們二人。

江渺渺從包裏取出來那對耳墜,打開之後放在林曉怡麵前。

林曉怡不解地看她,隻見她眸子垂著,嘴角帶著一個微笑,解釋說:“這是我哥帶你回家的那一天,我給自己買的禮物。”

她緩緩地抬起頭,衝林曉怡扯出一個笑:“事到如今,有些話可以攤開說了吧。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歡你,謝謝你曉怡姐,可以一直這麽容忍我。我以前……”說著,江渺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端起茶杯吞下一口水。

滾燙的水刺激著她的喉嚨,她“嘶”了一聲,就見林曉怡匆忙從旁邊端起一杯檸檬水,“來喝點溫的。”

江渺渺鼻頭泛酸,她順從地喝下半杯檸檬水,拿手背在唇角處略過,輕笑一聲,繼續說道:“曉怡姐,不瞞你說,我在你麵前特別自卑。”

這話對於林曉怡來說,簡直匪夷所思。長久以來,她都能感受到程遠之對江渺渺的那份緊張,那是她從來都不曾擁有的東西。也因為這個,她總是在討好江渺渺,而她得到的回應永遠都異常冷漠。

江渺渺對她的驚訝絲毫不以為意,“你有的,我從來都沒有過,這就足夠我自卑了。”說著,她把粉水晶耳墜往林曉怡麵前又推了推,“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對耳墜意味著什麽,今天,我想告訴你。曉怡姐,這對耳墜意味著我哥最早的那段緣分,有資格擁有它的,這個世界上就隻有你了。”

像是有亮晶晶的光在林曉怡眼睛裏閃爍,她低下頭,嘴角微微上揚,取出耳墜,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林曉怡今天化了很淡的妝,一動一靜之間,有光在她的耳畔閃爍,恍惚之間,她的側臉似乎跟江渺渺重合。粉色的耳墜搖曳著,襯得她臉色泛紅。

程遠之到餐廳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們約的時間晚,可也隻有程遠之完全卡著點來。

林曉怡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樣,在他進門的時候,衝他歪頭笑了笑。

一頓飯的時間,三個人心中各自心懷鬼胎。好在三個人平時相處的時候也是沉默居多,竟然也絲毫不覺得尷尬。

慢條斯理地把最後一塊甜點放進嘴裏,江渺渺抬起頭,就見林曉怡單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她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對江渺渺說:“謝謝咯。”邊說,她邊拎起包,帶上墨鏡,定定地朝著程遠之的方向開口道:“遠之,想要的話就得拿出實際行動,你的懷柔政策在一些棱角分明的人看來,就是逃避。”

空氣裏有草莓蛋糕甜膩膩的香味,江渺渺腦子有點懵。

停頓片刻,程遠之也站起身來,臉色清清淡淡的,示意江渺渺可以回去了。

他喝了點酒,原本想叫代駕,卻被江渺渺製止住。

剛好程爸爸和程媽媽就要回家了,不如提前回去收拾一下。這麽想著,她已經接過程遠之手中的鑰匙,“我送你回去吧,剛好明天程爸爸和程媽媽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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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霖市喧囂依舊,車水馬龍。

車裏有隱隱的香氣,跟林曉怡身上的味道很像。

江渺渺已經很久沒開過車了,上次她開車,還是因為程遠之剛剛開始創業,喝得爛醉,又不敢讓爸媽知道。

就是那個夏天,江渺渺學車拿證,當了一個暑假的司機。

街邊的風景呼嘯而過,程遠之捏著額角,雙眼緊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期待,失去的東西有一天會再回來?

江渺渺把車停在家門口,望著後視鏡上懸掛的水晶掛飾微微出神。

覺察到車已經停了下來,程遠之睜開眼睛,剛好看到她定定地看著掛飾的模樣。

跟送給林曉怡的粉水晶耳墜一樣,這個掛飾是江渺渺從三亞買回來的。

她從讀大學的時候就跟一家雜誌合作,家裏也不需要她貼補家用,四年下來,她攢下來不少零花錢,幾乎全都用在了出去旅行上。

那一天江渺渺興高采烈地進家門,剛好趕上一家人準備吃飯。那時候的她瘦瘦小小的,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看到程遠之身邊的林曉怡時,臉上的笑容直接僵住。

他不是不心疼,隻是當時他固執地認為,如果得到就要冒失去的風險,不如待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守著。

時至今日,後悔嗎?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帶著暖意的微風一陣陣襲來,程遠之覺得醉得更厲害了。

江渺渺快他幾步走在前麵,路過院子裏的桔梗時,突然被抓住了手腕。她輕呼一聲,下意識地想把胳膊抽出來,一個回身,對上程遠之帶著醉意的眸子。

他微微彎下身,目光一直停在江渺渺的身上,從路邊扯下一朵桔梗,遞到江渺渺的眼前。

這花是江渺渺選的,她在聽說了這種花背後的傳說後,堅持要自己養起來。

買花的時候程遠之也在旁邊,他聽到賣花人講的故事,隻覺得好笑。怎麽會有人相信,女孩為了等待遠走修仙的男孩而化身成花,男孩回來後還能知道這花是女孩變的,不管不顧一守就是生生世世,那修仙的意義是什麽呢?

可是江渺渺就是信了,她說她相信永恒的愛。

諷不諷刺,相信有永恒的愛的人,隨隨便便就離他而去。

“你還記得你為什麽要養它嗎?”程遠之眸色又深了深,握著江渺渺胳膊的手跟著收緊。

她意識到他的醉意,雙眉緊蹙,推了他一把,卻被他抓住雙手。

“你瘋了!”江渺渺被他身上的酒氣籠罩,一時之間有些慌張。

卻聽他輕笑一聲,“我是瘋了,才會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江渺渺抬起頭,見他神色中竟然透著一絲乞求的意味。

院子裏橘色的燈光隨風搖晃,有吱呀吱呀的輕微聲響傳入二人的耳中。

程遠之微微低下頭,兩個人之間隻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江渺渺往後仰了仰身,擰了擰被程遠之握住的胳膊,從他的束縛中掙脫開來。她往後退了兩步,盡量穩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反問道:“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哥哥,你好好想一想,你曾經把我變成什麽樣,難道我就活該那樣過一輩子嗎?”

程遠之似是被她的話擊中,他垂下眸子,在江渺渺轉身將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出聲:“你剛搬走的時候,夏小可跟我說,你遲早會回來的。後來你跟喬南一起失蹤,又一起回來,我就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我還是不甘心,渺渺,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回去哪兒?”江渺渺背對著他,突然平靜下來。她的腦海中不停地有畫麵閃過,程遠之一臉不耐煩卻還是幫她猜燈謎的樣子、他臉上蓋著書在長椅上睡覺的樣子、他喝醉酒的樣子、他在車前站著等她的樣子……無數的畫麵變幻著,最後定格在他在日記上寫過的那句“我想叫她江渺渺,她是江邊渺小的小姑娘,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上。

她閉了閉眼睛,抑製住聲音裏的哽咽,輕聲說:“我們從來都沒到過那兒。”

不管曾經路過多少次,沒到過就是沒到過。再不甘心又能怎麽樣,沒有人會停在原地,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唾手可得。

小區裏的野貓發出淒厲的叫聲,江渺渺邁開腳步,往屋子裏走去。

石子鋪成的小路兩旁,樹和花都被橘色的燈光映照出光怪陸離的影子,程遠之眼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手指微微動了動,卻像沒有力氣一樣,始終沒有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