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掌燈時分,雲容換了一件淺綠色的宮女衣裙,低著頭悄悄的跟在蓮妃的身側,步入了一座燈火輝煌的大殿內。原來,今日是皇後娘娘的生辰。正上方的兩個座位空著,是帝後的位置。蓮妃的位置在右側下首。
左側第一處座位,太子已經到了。他低著頭,看不清麵上的表情。正把玩著手中的一隻白玉盞。他旁邊坐著太子妃。再往下一處,竟然左右各坐著兩位女子,她們即便化成灰,雲容也認得,一個是史玉,另一個則是周雲嫣。
她們的中間雖然空著,白曦宸沒有來,但僅僅是這樣的布局,雲容就感到心中一陣窒息,眼睛酸澀得幾乎要落下淚來。真的要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他嗎?
大殿內燭火通明,四角的夜明珠閃閃發光,琉璃寶殿,瓊樓玉宇,在雲容眼中,確如海市蜃樓一般縹緲虛幻。天地雖大,仿佛又隻剩下她一個人,躲在紗幔之後,獨自藏身。
不多時,光惠帝與皇後阮蔓菁齊齊到來,山呼之聲不絕於耳。
皇帝的家宴,席上並無外臣,除了兩位皇子外,就是後宮內的一眾嬪妃。此時,已經座無虛席。“曦宸怎麽還沒有到?”
四座鴉雀無聲,半晌才見一個女子從容起身,朱唇輕啟,婉轉答道:“啟稟萬歲,皇子殿下雖近日身體抱恙,但在小玉進宮之前,殿下說今日乃皇後娘娘千秋之日,無論如何也要進宮請安的。”
正說著,就聽外麵宮人長聲誦傳道:“二皇子殿下駕到。”
白曦宸白袍玉冠,翩翩而入。他神情從容,沉穩得仿佛世間一切繽紛都黯淡下去,一身清雅壓得滿殿芬芳瞬間失了顏色。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聽見他的聲音,雲容的呼吸幾乎都要摒住,強忍出心頭的一陣陣悸動。
半晌才聽光惠帝道:“人都到齊了,獨獨二殿下姍姍來遲,朕還以為,今日要攜了這滿殿之人去看你呢?”一時間,大殿之上寂靜無聲。
白曦宸依舊從容得連頭也未曾抬起。隻是這一刻,雲容似乎讀懂了他的心,他是因為不想與這兩個女人同時入席所以才姍姍來遲,隻是,這又何苦?
靜謐中戾氣環伺。史玉再次起身,打破尷尬。她對著帝後盈盈下拜:“小玉多日前無意得到一把絕世古琴,今日願獻上一曲,恭祝皇後娘娘千秋鼎盛,福壽安康。”
光惠帝的臉色稍有緩和,對下座之人擺了擺手,示意平身。在眾人的注視下,史玉坐於殿心之中,緋紅色的裙擺落在琉璃金磚之上,琴音如一泓秋水在她的指尖泄出。清雅絕倫,令滿殿歎服。光惠帝表情緩和下來,嘴角噙笑,似是頗為滿意眼尾一勾,目光有意無意向雲容的方向投來。她一驚,退後幾步,卻沒想撞倒了身後的琉璃彩燈。“啪啦”碎裂的聲音,打斷了錚錚的琴音。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雲容所在的紗幔處。光惠帝怒斥道:
“不入流的奴才,此處也是你呆的地方,還不滾出去?”
雲容滿麵通紅,隔著紗幔去看白曦宸,慶幸他並沒有看向這裏。雖然被日日夜夜刻骨銘心的思念折磨著。可這種情形,她卻萬萬不想讓他看見,也不想讓所有人看到她。眼底霧氣彌漫,餘光卻看見太子白梓軒正深深的看著她,雖然隔著紗幔,可那目光早就讓她無處遁形。
她把頭垂到更低,一步一步的退出去。唯恐讓任何一個人看到她的臉。來至殿外,又聽見大殿內,瞬間管樂齊名,耳畔傳來陣陣歡笑之聲,有女子踏歌起舞,裙帶翩飛,潘若驚鴻,宛若仙子。數個回旋後,雲容看清那女子的臉,正是周雲嫣一舞,驚豔四座。
一輪皓月當空,清泠孤寒。她的身影格外瘦小。一口氣跑到太液池邊,臉上早已冰涼一片,用手一摸竟然全都是淚。
草木本無心,風月不關情。禦花園內到處都是鬱鬱蔥蔥地生機,但在這一個小小的角落,包裹住的卻是清冷的寂寥。
她一個人怔怔的發呆,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溫暖的手,從身後擁住了她。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心間一顫,猛地回過身去,跌入一具久違的懷抱。
天地間仿佛變得無比闊遠,月光蒼茫一片。
白曦宸的眉目清淺溫潤,膚光如玉,唇邊似笑非笑,聲音有些不經意的顫抖:“傻丫頭!”
他還是笑了,那麽純淨,雙眸如星辰般明亮。雲容卻哭了,“曦宸……”
“雲兒……”白曦宸矮下身,擁著她在太液池畔的青草地中,席地而坐。他雙臂用力,把雲容抱在他的腿上,發心貼著他的胸膛。“你怎麽都不來看我?”雖然知道他的難處,心裏並不是真的怪他,可是今天晚上她隻覺得心酸。白曦宸用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背脊,另一隻手指向太液池一側金碧輝煌的雄偉寶殿:“雲兒,今日我以天為證,對月起誓,我白曦宸定會讓我心愛的女子,與我並肩接受天下人的朝拜,坐到那座宮殿的高位之中,而不是偷偷躲在紗幔之後,受人侮辱。”他神情沉靜至極,可是心底彌漫的,卻是詭厲的殺機。
雲容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又似難以置信:“曦宸,你剛才看到我了?”“傻丫頭,就算把你混在千軍萬馬中,我也能一眼認出你……”“對不起……”她垂下頭,一眼看到了他腰間那個醜醜的荷包,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靜靜的感受著他的心跳,貪戀著他懷中的溫暖:
“曦宸,你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活下來,我知道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上,然後低下頭,深深的吻住她。輾撚吮吸,把無限相思,無限的愛憐都融在其中。
最終一個吻落在她的睫毛上:“雲兒,不會太久,等我……”
“曦宸……你也要好好的。”她死了,他或許還有母親的仇恨支撐著他,還有壯誌淩雲江山如畫,可他若是死了,她就什麽都沒有了。絲竹喧鼓再次想起,風中又傳來陣陣歡聲笑語。雲容用手拭去自己腮邊的淚水,可漸漸的卻感覺到了周圍的異樣。一道如火又似冰的目光不知從何處而來,左右著她的心跳。直覺的回頭,心如鹿撞。
樹蔭粼粼地映在男子俊毅的臉上,搖曳不定地光影襯得他的麵龐像是鏡中水月一般。夜色中,白梓軒清雋高大的身影顯得異常落寂又哀傷,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雖隔著這麽遠,但他強大的氣場依舊讓雲容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中。
雲容低下頭準備離開。她本來就是眾人眼中不懂禮數,不知廉恥的野丫頭,他自然也不會例外。被他們看不起,她不在乎。可才走了兩步,手腕便一隻炙熱的手掌抓住。
白梓軒的薄唇微微抿起,一雙清俊熠彩的明眸中,正波濤洶湧,寒芒四射。
他也要殺她嗎?
“太子殿下,你放開我。”光惠帝不是最痛恨她和他的兒子們糾纏不清嗎,以太子的睿智,自然知道被人看到後的結果。他不是一個輕易願意給自己招惹麻煩的人,而且他說過,他也暫時不想她死。
果然,聽了她的話,白梓軒的手慢慢離開了雲容的手腕。
幾枚花瓣隨風飄搖,落入波光琳琳的太液池中,圈圈漣漪層層**漾,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宛若夢幻。“你想嫁給白曦宸,我可以幫你?”“你為什麽要幫我?”心中疑惑著,可是這個白梓軒仿佛天生就有一種讓人信服的魔力。
“我曾經說過,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幫你。這次,我隻是不願那白曦宸得到襄王這一支勢力而已,所以你與史玉比起來,我更願意你嫁給白曦宸。而且,目前本宮雖然沒有查清楚你幕後真正的陰謀主使,但也確信你也是被人利用,對一切並不知情。”
這樣的回答,雲容似乎找不出破綻,可是……
“你要怎麽幫我呢?”
白梓軒俊眉一展口氣卻有些輕蔑:“你不要因為白曦宸對你用情至深,你就心安理得的等著他為你赴湯蹈火。”
幾句話像一把利刃一般插入了雲容心中的最痛之處。可白梓軒卻還嫌不夠,“你也看到了,無論是那史玉還是周雲嫣,各個滿腹才情,若是我沒有猜錯,恐怕你連書也不曾讀過吧,像你這樣的女子,想成為皇子正妃……”
他見她緊緊的咬住下唇,眉心緊擰,幾乎落淚的樣子,心中終究不忍。
“所以要助你成為皇子妃,第一件事,是想安排你讀書?”“讀書?”開辟鴻蒙,前塵往事,雲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聲音:“阿琪,你的字寫的真好看。”“你若想學,我便教你……”“你嫌我學的慢麽?”“我嫌你喜歡讀書,勝過喜歡我了……”一男一女的聲音從腦海中竄出,又悄然逝去。
“這件事情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就連婉兒也不要說……”“好,我答應你。”
白梓軒點點頭,剛要講話,卻見婉兒急衝衝的從正殿向她這裏尋來,但是顯然還沒有發現她,嘴裏疾呼著:“雲容,雲容……”“雲容,你在這呀,可把我急死了。”婉兒跑得額頭上全是汗水,一把拉住了雲容的手:“你剛才和誰說話呢?”
雲容再一看,太子早就沒了蹤影。
“沒,沒有呀,一直是我一個人,你眼花了。”“哦”婉兒沒多想:“蓮妃娘娘要你進去伺候呢,我找了你好久了。”
兩人拉著手,快步來到了正殿內。蓮妃瞥了雲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杯盞,雲容會意,忙拿起玉壺,替她斟滿。抬眼望去,正巧一支舞蹈剛剛散去,光惠帝等眾人似乎意猶未盡,目光還落在舞步輕揚的舞姬身上。
就在這時,有人擊掌。絲竹之聲再起,兩列舞姬,從殿門處,簇擁著一位麵覆輕紗的美人緩緩舞來。她長袖舒展,裙擺飛揚,芊芊細腰上係著數條梅花狀的絲絛,和著樂曲擺動。等來至大殿正中,伸出素手在麵上一拂,輕紗落地。一張絕美的容顏落入了眾人的眼中,更有人驚訝的叫出聲來。
隨著聲音望去,雲容看到,那個驚叫之人,居然是太子白梓軒。他死死的盯著那名女子,仿佛連魂魄都已經被她奪去了。驚異之人不止是雲容,幾乎滿殿之人,都隨著太子白梓軒的反常而震驚不已。
雲容把目光落在那女子的麵容上,待看清了她的容貌後,一下子呆呆愣住。這長臉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在千萬年之前,她見過這張容顏。那一刹那的恍惚,讓她好似沉淪夢中,時光流轉墜入了未知的輪回。為何會如此的熟悉?她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終於想起來。這個女子與當日淮南周府雅園之內,白曦宸房中,那副畫中的女子竟有著七分相像。現在想起來,那漫天的梅林之中的一男一女的模樣,竟像極了太子與麵前獻舞的美人。
她下意識的去看白曦宸,卻見他也正仔細的端詳著那女子和太子的一舉一動,認真的思索著。離雲容不遠處的皇後冷哼了一聲,把手中的杯盞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一雙鳳目之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將那女子焚盡。管樂齊名,沒有人打斷,歌舞依舊繼續。那女子廣袖舒展,如水般飄逸空靈,柳腰輕盈,矮身低回,長袖交錯,在燭光下,散出兩條華練拋灑在半空之中。她笑容絕美,盈盈的望向白梓軒。
猛地,白梓軒推開正用力拉住他衣袖的太子妃,起身離座,一步一步向那女子走去。直至來到女子的近前,拉住女子的長袖,向他的近前帶去,另一隻手,輕輕的去撫摸她的臉,那種憐惜的神情,似乎視女子如自己重生的生命一般。
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樂師的音律也錯了好幾拍,直至徹底停下。
可就在這時,大殿的燈光突然暗下來。數道寒光交錯閃耀。“有刺客,護駕。”隻聽撲哧一聲,聽到利器穿過身體的聲音後,一股血腥味蔓延開來。有人大吼道:“雲兒!”
眼前寒光一閃,雲容聽見身後的蓮妃驚叫了一聲。“娘娘?”回身之際,突然感到一股外力將她整個人抓了過去。‘噗哧’,一支長劍從雲容的手臂上滑過,冰寒的劍身將肌膚割破,用手一摸,全都是血。
燈光大亮。禦林軍已經衝到了殿內,將皇帝與將皇後等人完全的保護起來。蓮妃抓著雲容的手依舊沒有鬆開,躲在雲容的身後瑟瑟發抖。聽到了剛才兩個人同時呼喚的那一聲“雲兒”,雲容忍著劇痛向白曦宸的方向看去,最先卻看到了太子白梓軒正痛苦的抱著剛才獻舞的那名女子,半跪在地上。
那女子顯然比自己傷的要重許多,胸口上不斷的湧出鮮血,那血跡竟然是黑紫色的。下意識的往自己的手臂上去看,那裏也是黑紫一片。“雲兒……”太子再次痛不欲生的喚出這兩個字,悲傷的情緒,感染了殿中的每一個人。
雲容突然想到了在淮南時。白梓軒擁住自己在耳畔低喚的那一聲雲兒,聲音雖然悲切,卻不及此時的萬分之一。
失而複得不過片刻,然後又要再次失去。這世上恐怕沒有比這種悲哀更令人發狂而又痛不欲生吧。“雲兒,不要再離開我……”白梓軒把懷中的女子緊緊的抱在懷中,仿佛流逝的是他自己的生命。鐵器碰撞的聲音‘乒乓’作響。那些刺客無限瘋狂,與禦林軍戰在一處,最終寡不敵眾一個一個倒在了血泊之中。“雲兒……”一陣目眩,雲容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眼前人影晃動,白色的衣袍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漬。“曦宸!”甜淡的氣息隨著雲容小聲的呢喃,拂過他的麵頰,白曦宸心中一痛,抬起頭,麵無表情的盯著不遠處的蓮妃:“是你拉雲兒替你擋劍的?”聲音平淡,卻暗含無限殺機。
蓮妃嚇得連連後退,最終幾步躲到了光惠帝的身後,小聲輕啜道:“陛下,蓮兒,怕。”
光惠帝對著白曦宸怒道:“曦宸,你居然為了一個奴才同你的母妃如此講話?”“曦宸!”雲容伸出手拉了拉白曦宸的衣袖。手臂一陣酥麻,漸漸遍及全身。
雲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沒有躺在芙蓉殿的房間內。香爐裏點著安神的熏香。掙紮著坐起身,可是渾身無力。低頭,看到自己的胳膊已經被包紮好。一個小宮女聽到了動靜,慌忙跑了進來:“你醒了。”雲容點點頭,忙問道:“這是哪裏?”
小宮女笑著說:“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難怪不知道,這裏是太子東宮。”
眼前的這個宮女麵相十分和善,是太子妃派來照顧雲容的。她坐在雲容身邊,隨意與聊了起來。
“我們太子妃,那真是最最和善不過的主子,模樣生得好,脾氣品行更是萬裏挑一。昨天不知哪來的女人,害的我們主子傷心難過。”“那女子的傷怎麽樣了?”
小宮女冷哼一聲,撇著小嘴,恨恨的說:“那女子竟然讓太子爺渾身是血的抱回了寢宮,衣不解帶守了她一天一夜,真是奇怪了。”
“也許那女子與太子以前就認識也說不定。”
小宮女想了一下,搖搖頭頭:“太子大婚後,在東宮當差的人都是皇後重新換的,倒沒聽說過太子爺以前有什麽心尖上的人。”“主子們的事,不是我們應該打聽的,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小宮女嗬嗬一笑,流露幾分讚賞:“看不出來,你還有些見識,真真與我投緣。
我不是打聽,隻是為我家主子不平,你不知道,昨天太子妃去太子的寢宮,愣是讓太子支了回來,說以後沒有太子的傳召,不得私自入內,太子妃回來後,哭了足足一夜。”
“我怎麽會在這?”這才是雲容最關心的事情。
小宮女瞪大了眼睛,眨著月牙似的眼睛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為了你,二皇子殿下當著滿殿的人同萬歲鬧得很是不愉快。”“曦宸?”雲容擰起了眉頭,心揪成一團。“二皇子說蓮妃娘娘欲置你於死地,拚死不讓你回芙蓉殿。那時你和那女子都中了毒,若不及時救治,恐怕性命不保。太子抱著那女子不管不顧,自行回東宮召集太醫救治。郡主史玉當即私下裏和太子妃不知說了什麽,太子妃便提議要了你來一起到東宮治傷,解二皇子的圍。萬歲本不同意,還是皇後娘娘在一旁說,左右不過是個奴才,能掀起多大的風浪,還是查這些刺客的來曆才是要緊。”
雲容的傷勢本就不重,解了毒,基本上就已無大礙。沒有人給她安排任何差事,她就經常一個人到東宮的花園內散心。
這一晚,月色頗好,照得花園內的山石花草,玉橋蓮池十分清晰,雲容來至一處假山背後,像平日那般坐在一塊光潔的巨石之上,靜靜的發呆。卻聽見不遠處的花木之後,傳來陣陣聲響。
雲容知道那裏有一方石桌,兩張石凳,臨水而依,正是賞景的好地方。隻是因為過於幽僻,所以一直不曾見到有人來此。
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傳來:“誰在那?”
雲容倒吸口涼氣,這個年輕的聲音,不是太子殿下,又是哪個?她一步一步的移了過去,果然看見白梓軒籠著一身星光,坐在石凳上飲酒。“是你?”白梓軒淡淡的看了雲容一眼,晃了晃杯中的桂花酒,輕輕抿上一口,悠悠道:“過來。”聲音清冽,卻霸氣十足。她慢吞吞的挪到白梓軒的身側,俯身行禮。他指了指旁邊的石凳,淡然道:“坐下,陪我飲酒。”
白梓軒自斟自飲,根本不曾看她一眼。看來被人服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她心裏極不情願著,不免又想起白曦宸的好來。
曦宸最討厭別人動他的東西,更討厭任何陌生人接近他。若是允許,很多時候他喜歡親力親為,更喜歡細心的去替她做一些事情。比如,吃飯的時候會小心的將她不愛吃的蔥花剝掉,她不會削水果,他就耐心的替她削好皮遞給她……
同是天之驕子,曦宸卻在宮外一直受苦,而這個太子卻一直在宮中養尊處優,尤嫌不足還同他那個惡毒的娘親,幾次三分欲置曦宸於死地。雲容心裏憤恨,麵上不免又帶出幾分嫌惡來。“坐下……”
白梓軒今日沒有束冠,隻有一直普通的烏木簪子綰發,些許發絲在微風中飄**,墨玉般的雙瞳中,瑩著清泠的月光,眼底深處,更有一抹隱藏不住的寂寥浮現。雲容依言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來。拿起銀壺替自己斟滿了酒,“恭喜殿下。”
他眉心一展,清咳了一聲,也端起了酒杯饒有興致的問道:“哦,恭喜我什麽?”“恭喜太子找回了心愛之人。”
白梓軒手中一頓,幾滴佳釀落在了石桌上,他猛地低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頗有深意道:“所有的人都對我此舉頗有微詞,你是第一個祝賀我的人,我很高興!”說完順手替雲容把酒杯斟滿。
“明年元宵佳節,就是白曦宸與史玉大婚之日。”
雲容撇撇嘴冷言道:“曦宸是不會娶她的。”
“哦,是嗎?”白梓軒拉了個長長的尾音,又道:“這麽肯定?”
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能與太子把酒言歡的。白梓軒根本就是個皮相不錯的悶葫蘆,幾句過後便是漫長的沉默。隻是這男人一句話就讓雲容本來欠佳的心情更加鬱悶。仿佛今夜借酒消愁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她有些醉了,或者是故意想醉,想著借酒放縱一下自己一直壓抑的心情。眼前都是白曦宸溫潤如玉的笑顏,山盟雖在,命運弄人。幸福曾經那麽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可如今她的愛人卻與陷害自己的女人同在屋簷之下,而自己卻與他的仇人於月下對飲。
積了很久的委屈湧了上來,她盡情地,無聲地哭著,努力的撐住身子,想要離開這裏,可剛一動,一股桂花酒與薄荷香的味道鋪麵而來,隨即,她便落入了一方堅實的懷抱。正欲掙紮,他卻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他醉了,一雙手卻死死的抓著她,衣裙的下擺也被他壓在了身下。
“雲兒,快些好起來,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
雲容迷迷糊糊的明白了,太子殿下,把自己當成還躺在寢宮中的那位雲姑娘了。
腳步聲向這裏傳來,仿佛不是一個人,而雲容的頭也越來越暈,最終倒在了地上。
夜風微涼,雲容感覺陣陣寒意襲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草地上,四下擺滿了喝空的酒壺,動動身體,渾身酸麻,本來還沒有痊愈的手臂,傳來陣陣刺痛。而自己的腰際正被白梓軒的手掌緊緊的攬著,而他的另一隻手還死死的抓著她的衣袖。
用力一推,沒有推開他,反被他抓得更緊,索性用盡全力一根一根的去掰他的手指。就再差一點點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白梓軒突然將她的小手抓住,攥到了他的手心中。“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快醒醒,快醒醒,你看清我是誰好不好……”怕驚動了別人,雲容小聲喚他。從未有機會這樣仔細的去看這位遠赴盛名的天朝太子。
這個太子的外貌果然如天下人所讚般出色。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嘴角,和白曦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竟讓雲容產生了一種頗為熟識的感覺。
雲容低歎一聲,準備再次離開,可剛一回頭,去見白曦宸怔怔的站在那裏,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曦宸?”再往後看去,他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女子,正是太子妃楚文姝。“你是怎麽伺候的?”楚文姝怒道。
伺候?
白曦宸袖中的雙手緊緊的攥成拳狀,眼中劃過一絲碎裂的波痕,“過來!”
雲容聽到白曦宸的呼喚,拎著裙裾,幾步跑到了他的身旁。“我們走。”
很快很多尋找太子的宮人手中持著宮燈趕了過來,與他們兩個人擦肩而過。白曦宸拉著她的手,一路無言,將那些星星火火落在了身後。雲容感到了他今天的反常,平日裏,他從沒有對自己這樣冷淡過,一時間連見在這裏意外見到他的驚喜也黯淡了幾分,前麵已經到了她的住處。“回去吧,我改天再來看你。”說完竟然真的轉身走了。“曦宸。”他沒有回頭。再也顧不得委屈與矜持,雲容跑過去,從他身後一把抱住他:“我不讓你走。”白曦宸的肩膀顫了幾顫,長歎一聲,最終還是握住了她的一雙小手。“我真的還有事……”
“我聽說……你與史玉的婚期已經訂好了,是真的嗎?”
無論是不是真的,她都沒有任何辦法去改變,可是還是想親口聽到他的回答。”“是。”他居然說得這麽平靜。雲容的心仿佛被人紮了一刀,緊跟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很久,白曦宸慢慢回過頭,把她攬在了懷裏。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痕,“不要胡思亂想。”
她深深的看著他的臉,他的一雙眼睛,就像是一團漩渦,將她靈魂吸了進去,再也無法掙脫。
雲容垂下眼眸,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你說的,我都信。”
雲容在東宮的身份雖是宮女,卻並沒有人給她安排任何的差事,閑來無事,很快就與東宮裏的一些人熟識起來。之前她竟然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很有人緣的。尤其是那個最先認識的寶珠,一有空就跑到雲容這裏來閑聊。
“雲容,娘娘賞了我一盤新鮮的果子,湃在冷水裏好半天了,等著你一起吃。屋裏熱,你在湖邊的涼亭裏等著我,一會我去找你。”
湖上煙波遼闊,隔著水音傳來陣陣的樂聲。極目遠望,右前方的碧瑤台上,一個女子身穿白紗,青絲如墨,宛若九天仙女,踏雲而來。一個銀袍男子走到她的身後,環住她的纖腰,讓她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自己的身上,那女子回眸一笑,一記香吻,落在那男子的麵頰上。引得周圍的宮人,紛紛垂首。
那畫麵實在是太美了,雲容一時看得出了神。若不是認出了那兩人正是太子與雲姑娘,此情此景雲容還真以為自己遇到了仙人。“雲容。”一個女子清麗的聲音喚她,回過頭去看,不是寶珠,卻是多日不曾見過的郡主史玉。“我聽說,那雲姑娘已經可以下床了,今日一見,果然是真的。天下人皆傳,天朝的兩位皇子都是情癡,如今看來,卻是不假。”“曦宸還好吧。”雲容已經數日沒有見過白曦宸來了,他在做什麽,她更是一點也無從知曉。“那麽多人都想置他於死地,而他卻分分秒秒想著你,又怎能會好呢?”
史玉的眼中精光一閃,接著說道:“曦宸愛你,可你愛他嗎?”
雲容聲音幹澀,重重的點點頭,“當然。”
史玉滿意的點點頭,與雲容再湊近一些道:“那為了曦宸,你可願意幫他?”“當然願意,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幫,他從來不告訴我他要做什麽,也不許我問,隻是讓我等他。”天知道,她有多擔心他,若是可以,她怎會在乎自己的性命?
史玉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攤開雲容的手掌,將它放入掌心,“這個你拿著,想辦法放到太子的飲食中。”史玉走後,她把小瓷瓶放在掌心中,狠狠的攥住。“是雲容嗎?”
慌慌張張趕快將小瓶子揣入懷中,雲容回身一看一個小公公手拿拂塵,正站在她的身後。“公公喚我?”
小太監走進兩步,垂首低聲道:“太子殿下,請姑娘過去。”
太子不爭和雲姑娘在瑤台賞湖聽曲嗎?怎麽會突然想起了她,莫非剛才她與史玉在一起的情形,讓太子起了疑心?側目向瑤台望去,那裏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了。
“姑娘,跟我來吧……”
越走越僻靜,眼前來到了一處幽僻的院落外,匾額上寫著“梅園”兩個字。似曾熟悉的感覺讓她不知不覺想起了周府內的‘雅園’。
“公公,太子殿下在這裏嗎?”“姑娘,太子殿下在旁邊的竹屋內。”
向前又走了數百米,果然在平巒疊嶂之中,看到了一間小小的竹屋,曲徑通幽,清雅隔世。
推開竹門,雲容更驚奇了,這裏布置得根本就是普通的農舍一般,而身著太子衣袍的白梓軒正坐在窗前的木桌前,翻閱著一卷一卷的紙張。
“參見太子殿下!”雲容把竹門帶好,躬身施禮。“過來!”白梓軒向她招了招手,雲容愣了片刻,緩緩的走到了他的近前。
走到他的身邊,雲容定睛一看,白梓軒手中拿著的竟是一篇篇筆鋒秀麗的蠅頭小楷。“這些是我的一個學生寫的。沒事的時候,我喜歡拿出來看看。”這些手稿很明顯,是出自女子之手。恍惚間她突然想起那日在禦花園中,白梓軒說要教自己讀書的事情。
果然白梓軒將書稿放在一邊,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我既然說了要教你,自然不會食言。”
“太子殿下日理萬機,還要教我們這些人,雲容一定盡心去學。”白梓軒抿了抿嘴角,淡淡的說道:“我之前隻教過一個學生,現在隻教你一人。”
雲容略有些驚訝,又聽他說:“會寫字嗎?”“會。”
白梓軒挑挑眉,氣度從容的蘸好了筆墨,遞到她的手中:“寫幾個字我看看。”
雲容接過狼毫筆,盯著麵前雪白的宣紙,太久沒有寫字了,竟然不知道該寫些什麽。直了直身,心一下子浮了起來,手中的毛筆險些落到了桌子上。
白梓軒就站在她的身後,這樣的距離,就好像是從身後環住她一樣,沁人的薄荷香氣,縈繞在她的周圍,淡淡的呼吸吹打在她的耳側,她竟然一動也不敢動,仿佛一動,就會完全跌落在他的懷中。本來不知該如何落筆的手,也隨之顫抖起來。
白梓軒輕輕搖了搖了搖頭,低歎一聲,執起雲容的小手,在宣紙上慢慢推動。自然流暢,一揮而就,沒有絲毫的尷尬,更沒有半分的褻瀆。雲容用餘光看到他的目光專注的落在宣紙之上,整顆心也被他手中的動作牽動著。他英俊的側顏,專注的眸子烙深深烙印在雲容的眼眸深處,腦海之中。宣紙之上的筆緩緩舞動,落下幾個俊逸至極的大字:
腹有詩書氣自華……
白梓軒不到手撤了回來,雲容握著筆,可那筆好像有靈性一般,引著她繼續往下寫。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九個個字落在宣紙之上,雲容仔細看了好一會,方才敢確定,寫出這幾個字的人的人,果真是自己沒錯。
白梓軒微微一怔,過了好久,他低下頭看著宣紙上的那些字,朗聲念到:腹有詩書氣自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的看著雲容。她麵上一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嘲笑,宮外來得‘野丫頭’居然也談起什麽治國平天下來了?
“今後每日的這個時辰,我若無事就讓小常喜去喚你。半年為期,你若是學不出個樣子來,我也便不再教你。”
雲容愣了一下,再看了看紙上的那幾個字,激動得脫口而言:“腹有詩書氣自華,可太子殿下你當真願意教我?”
白梓軒捏捏額角,雲淡風輕的看了雲容一眼,有些不耐煩道:“本宮,犯得著騙你麽?”
雲容點點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確實用不著騙她一個小小的宮女。
白梓軒用眼角掃了她一眼,指使道:“去幫我泡杯茶來。”然後竟自從書架上找出兩本書來,全神貫注的翻閱著。
雲容偷看他,那個樣子仿佛隻是一個滿腹經綸,運籌帷幄的男子,完全沒了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漠然疏離,更沒了殺伐決斷時的絕狠冷戾。
“磨磨蹭蹭的做什麽呢?”太子不耐煩的催促著,“你以為我很閑嗎?”
當然不是,天下人誰不知道,太子多才。朝中的很多事情都交給太子去做,來到東宮這些日子,也聽宮人經常提起,太子書房內的燭火,常年徹夜不息。而如今他抽出時間來教自己,也是目的明確。
雲容的心裏百感交集,自己的曦宸雖然也是才能過人,可要想在半年之內撼動在朝中勢力早已根深蒂固的太子,卻談何容易?太子肯教自己讀書,為的也不過是不想讓白曦宸得到襄王的這一支勢力,他說,讀書隻是第一步!很明顯,他是要讓自己嫁給白曦宸,然後失去襄王的支持,甚至還有其他人的支持,最後讓自己和曦宸一起毀滅。
也許曦宸比白梓軒想象的要強大許多,隻有那樣才會讓白梓軒的計劃落空。可是如此沉重的包袱,怎能讓曦宸一個人去扛,她既然是他的妻子,她應該幫他。她不要他娶史玉,也不要他一個人隻身犯險。此刻她懷中的小藥瓶,像火炭一樣炙烤著她。
白梓軒把手中的那幾本書,擱到桌子上,打量著雲容。她被他看得如芒在背,手顫抖的從懷中抽出來。端著茶盞,遞到白梓軒的手中:“殿下,請用茶。”
“咳咳……”她四下裏看了一圈,沒有發現燃著任何的熏香,可是喉嚨中難受得狠,抑製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
白梓軒,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替她在後麵輕輕拍打著:“你怎麽了?”“殿下……殿下……沒……沒……事……”她整個肺像要炸開一樣。“到那邊去……”被他抓著手腕,拉到了旁邊的一張竹榻上倚好。
白梓軒不由分手,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神情專注。下意識的退縮,卻被桎梏得更緊,“別亂動。”
明明很短的時間,雲容卻感覺漫長難捱。直到白梓軒鬆開她,才長長的鬆了口氣。“夏秋交替之際,肺火最盛,你有咳嗽的舊疾!”不等雲容回答,卻聽白梓軒自言自語道:“你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這是你過的第一個秋天。”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將眼中的神情隱藏起來。劇烈咳嗽終於平複。雲容起身下榻,白梓軒不知從哪裏找出一隻炭爐並一隻煎藥的砂鍋來。他打開櫃子,從裏麵許多瓶瓶罐罐裏,倒出類似於草藥的東西,放在砂鍋裏,然後蹲下身,對雲容說:“別光看著,幫著生火……”“殿下……這些是什麽?”雲容指了指鍋中的那些草根樹皮。“這些是清肺熱的草藥。”白梓軒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遞給雲容,吩咐道:“煽火。”
看白梓軒這副架勢,顯然是要親自煎藥。
“殿下,這是要做什麽?”白梓軒正眼都沒有看她一眼,點上火,隻示意她趕快煽風。可雲容還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情緒之中,隻顧盯著他看,爐中很快就冒出黑煙來,嗆得雲容又是一陣幹咳。“咳咳……”
白梓軒不耐煩的搶過她手中的扇子,嫻熟的煽起來,過了好久,小小的住屋內,藥氣撲鼻,香溢滿屋。
日頭明晃晃的從窗子外透進來,太子的額頭上掛著幾顆晶瑩的汗珠,更顯得五官精致,冷顏如玉。
天下第一人,果然名不虛傳。
他神情專注的盯著藥鍋,卻突然冷不丁的說:“看什麽?”
雲容被他一問,才訕訕的收回了目光,垂下小臉道:“沒……沒什麽,太子果然是天之驕子,居然什麽都會做。”
若說白曦宸會烤肉,雲容不足為奇,可是若是太子也會這些,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白梓軒嘴角上揚,看不出得意還是嘲諷,自顧用瓷勺盛滿了藥汁,送到自己的嘴中,嚐了嚐,然後把砂鍋端起,將藥汁完全澄到地上的瓷碗中。
“我也是煎了了好久才學會的。”
“這樣呀!”嘴上這樣說,可心裏還是搞不明白,這東宮之中為何需要太子親自煎藥。“我學了好久總算是會了,可是有些人卻怎麽學都學不會。”白梓軒用眼角掃了一眼雲容,嘴角揚得更高。
“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太子這般聰慧的。”
“對,我之前的學生就很笨,喝了吧它”
雲容將碗中的苦汁好容易喝完,咂著舌頭,想要去找水。
白梓軒從掛著的一個葫中,掏出一顆蜜餞遞給她,悠悠道:“你的脈象顯示,性急內熱,肺咳之症這些時日恐怕會隨著天氣,愈來愈烈,我可不想總對著病人授課。我這裏的藥也是現成的,放著也是浪費,更恐日久生蟲。”
她看手中的蜜餞,果然已經有些時日,雲容這才心安的吞了下去。
雲容回到自己屋內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草草的用過晚飯,雲容躺在**把弄著史玉給她的那枚小藥瓶,揭開蓋子,湊到鼻下聞了聞,沒有任何味道,怎麽也看不出是劇毒還是慢性毒藥。史玉隻說,把它放到太子的飲食中,可並沒說它一定是毒藥,也許並不會要了太子的命,想到這,雲容鬆了口氣,似乎心裏好受了些。“雲容?”有人喚她,雲容直起身,打開房門,卻看見小公公常喜站在門外。雲容看看天色,低聲問道:“常公公,太子現在來喚我嗎?”常喜自己走進來,回身帶好門,把手裏蓋著蓋子的藥碗遞給她:“太子讓我送藥給你,以後每晚這個時候我都會來。”雲容接過藥碗,詫異了片刻,最終還是打開蓋子,一股藥香撲鼻而來,可是卻不同於白日裏那藥的味道。
常喜低聲道:“這是太子殿下吩咐我替你熬的,你快喝了,我不能在此處久留。”
“有勞常公公了。”在他的催促下,雲容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沒有想象中的苦澀,反而有一股清涼的味道,好像是薄荷。
夜裏,雲容沉沉入睡,隻感覺自己的周圍都是沁涼的薄荷香氣。夢中浮現出山間的一處竹屋內,一男一女桌前對坐。男子聲音清朗,拿著一張宣紙正在教那女子吟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相思,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君子好逑?橫也絲來豎也絲?”女子盯著紙上的字,不解的問道:“阿棋哥,說得明白些,你求的是哪家的姑娘,思的又是哪家的姑娘呀?”
男子麵上微紅,隨即又低歎了一聲,頗有些無奈道:“看來我說得還真是不夠直白,否則我所求的那位姑娘怎麽都瞧不出來呢?”
腦海中再次空白一片,再次出現的卻又是另一幅畫麵。
竹屋外,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正攬著一個女子站在溪水旁,那女子趴在他的胸口……她慢慢的抬起頭……他緩緩的低下臉,彼此深情一望,吻在了一處。直到女子嬌喘不矣,男子才將她鬆開。
那男子用手攬著她的纖腰,雙臂用力,女子被橫空抱起,放到了屋內的竹榻上,情難自禁,男子喘息聲愈見急促,再次俯身,吻住她。一雙大掌解去女子的衣衫,很快女子晶瑩無暇的肌膚,便呈現在男子的麵前。女子在他懷中不住的顫栗,“阿琪哥……”
男子似有所動,抬起頭,用手指撫摸著她臂上的一顆小小的紅痣。聲音裏均是憐惜與不舍:“雲兒,對不起,我太忘情了……”交疊惘替,此種片段竟是糾纏了雲容整整一夜。可是自始至終,兩人的模樣卻從不曾看得真切。
寶珠伺候太子妃用過了早膳便來尋雲容一處去說話。此時已是夏末,早晚天氣不那麽熱了,兩人一路在花園內走著。“雲容,太子妃今早上問我你如今是否大好了,好像是想要派你去太子的身邊伺候呢?”雲容心驚不矣,隻聽著她接著說:“太子殿下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看見我們娘娘根本就是視而不見,心思都跑到那個雲姑娘身上。”
“這是什麽?”
隨著寶珠的驚呼,她低頭一看,一個用彩紙做成的大蝴蝶,就躺在她們的腳邊。雲容從未見過,好奇的拿了起來,誰知,卻發現那大蝴蝶的翅膀早就已經破了一個大洞,不免有些失望。
“在那,在那……”兩個小宮女跑著來到雲容和寶珠的麵前,一伸手,把大蝴蝶搶了過去。
看到翅膀上的破洞,頓時傻了眼,衝著雲容怒道:“大膽的奴才,這是太子殿下,親手為雲姑娘做的祈福的紙鳶,居然被你弄壞了,跟著我去見姑娘領罰吧!”
清風拂麵,碧波**漾。湖水旁的煙波亭內,一位美人臨水而立。靈動的雙眸微微一動,任再堅硬的心房也能隨之柔軟。嘴角的絕世笑容亦可以溫暖世間最寒冷的心。她穿著一見淡藍色的長裙,皓腕上裹著輕巧的白紗,陽光暖暖的照在她的身上,宛若墜落凡間的精靈。
“雲姑娘……”方才那兩個小姑娘,一前一後跑到美人的近前,其中一個年紀略小,小眼睛的宮女,把手中的紙鳶遞到她的手中,難過道:“雲姑娘,太子為姑娘祈福的紙鳶破了。”
女子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把紙鳶拿起,另一隻手在蝴蝶的翅膀上慢慢的摩挲著。
目光中流露出濃濃的失落,讓涼亭的風都跟著嗚咽氣來。雲容再次仔細端詳眼前這幅熟悉又陌生的容顏,若和白曦宸畫像中的女子比起來,這個女子的眉眼,體態真是一模一樣。可唯一不同的是,畫中女子美得簡單無邪。而眼前的她,眉目間卻有著一種不易為人察覺的哀傷。想必她在離開太子的這些日子裏,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姑娘,就是她把太子親手做的紙鳶弄壞的。”小宮女用小手指著雲容的腦門,惡狠狠的說。
那位雲姑娘順著小宮女手指的方向看過來,盯著雲容看了好半天,詫異道:“是你?”
“不是我弄壞的,我撿到的時候,就已經破了。”雲容最討厭被人冤枉,不過這位雲姑娘,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位心慈麵善之人。想必她是會不會冤枉她的。
雲姑娘拿著手裏的紙鳶突然淒然一笑:“破了,就是破了,是怎樣破的都不重要,一切都是天意。”她把紙鳶抱在了懷裏,卻對著雲容道:“你走吧。”
“雲姑娘,真的不是我。”雲容看她不相信,急切的解釋著。
“什麽不是你?”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雲容的身後響起。眾人回身一看,原來是太子妃楚文姝與郡主史玉及一幹侍女緩緩的走了來。
雲姑娘上前施禮,楚文姝一把扶起她,柔聲道:“聽說妹妹大好了,幾次想去探望,卻被殿下攔了回來。今日遇見妹妹,氣色果然好了許多。”
雲姑娘,把手中的紙鳶遞給旁邊的宮女,神情有些尷尬道:“承蒙娘娘掛念。”“你我日後一起服侍殿下,自是情同姐妹,妹妹不必如此客氣。對了,你剛才和這個丫頭說什麽呢?”
旁邊拿紙鳶的小宮女搶著說:“殿下親自為姑娘做的紙鳶,被她弄壞了,我親眼所見,她卻不承認。”“放肆!”雲姑娘沒想到小宮女如此大膽,氣得臉色更加蒼白。“殿下親自做的?”楚文姝的臉色也難堪起來,半晌才緩緩的說:“她是我宮裏的人,既然弄壞了妹妹的心愛之物,自當該罰。”
兩個公公,把她駕到空著的草地上。雲容心知肚明,太子妃對太子一往情深,如今這個雲姑娘是太子心尖上的人,楚文姝自然不敢做什麽,甚至愛屋及烏真心想與她做一對好姐妹也未可知。
天朝後宮對宮婢的責罰格外苛刻,私毀主子的東西,最嚴厲的責罰便是受拶刑。用連在一起的竹棍穿過手指,兩個人在旁邊拉繩子。
輕,則多日手不能用力。重,則斷指。一切,全憑主子行刑時的心情。
此時向太子妃求饒,絕對不是明智之舉,雲容隻好把目光投向了史玉。無論怎樣,自己與她怎麽也算得上盟友,都是想要去幫曦宸。史玉看到了雲容求助的表情,秀眉微皺,目光中似有不忍,可是最終卻別過頭,把目光落向了那個雲姑娘的臉上,仔細的打量。
“啊!”十指連心,雲容登時慘叫出聲。
兩邊的宮人卻絲毫沒有手軟,還在不停的往兩邊用力的拉,雲容隻感到手指的骨頭幾乎都在都要被夾碎了。“娘娘,不要再用刑了,快叫他們住手。”雲姑娘哀求著。
楚文姝也是一時氣惱,不知該如何發泄。又不想讓雲姑娘笑她管不好奴才,才叫人對雲容用刑,看到雲容的雙手真的流出血來。她也有些不忍。才要喊住手,卻聽見有人怒道:
“你們在做什麽?”威嚴冷絕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回頭一看,竟然是太子在花陰之下,怒目而立。
“殿下……”雲姑娘慌跑過來,撲入了太子的懷抱。
太子妃則整理了一下鬢角,躬身施禮道:“臣妾宮中的婢女毀了太子親手做的紙鳶,臣妾正在管教她。如今傷的是東西,哪天傷了人,再管教恐怕就晚了。”
白梓軒扶著雲姑娘,臉色十分難堪,半晌才冷言道:“你說的對,若是傷了本宮心愛之人,無論是誰,都得死。”
說話的時候,他的肩膀微微有些顫抖,目光落在了雲容痛得發抖的身上,然後突然扶著雲姑娘,頭也不回,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雲容被送回自己的屋子,寶珠給她的手上了藥,疼痛難忍,折騰了幾個時辰,才昏昏的睡了過去。
睡夢中,感覺自己的手指清涼一片,好像有人在替她重新上藥,很快手指就沒有那麽痛了。
努力想睜開眼,眼皮卻似有千金重,好不容易睜開,頓時嚇得坐了起來:“太子殿下,你怎麽會在這?”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十根手指頭,都已經被重新包紮好。甚至本來留著足有半寸的指甲,也被剪掉了。指尖上依稀能看見裏麵淺綠色的藥膏。她低頭去看太子的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果然也沾著那些同樣顏色的東西。
居然是他做的。
心裏不知道是應該感激他,還是應該討厭他。事情是因他而起,可又好像與他無關,見他不語,她斟酌了半天,艱難的說:“太子殿下,那個紙鳶真的不是我弄壞的。”
雲姑娘對那個紙鳶如此的重視,想必太子也是一樣的,他為了給自己最愛的女子祈福,親手而製。那就不是一個普通的紙蝴蝶,那應該是他的希望和寄托吧。
白梓軒薄唇微微張合,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把這個喝了!”他端起桌上的藥碗,遞到雲容的嘴邊。“殿下!”她一雙手才微微一動,就痛得冷汗直冒,根本不可能端住藥碗。看出了她的窘迫,白梓軒輕咳一聲,冷聲道:“我來找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對你講,趕快喝了,別浪費時間。”
原來是這樣,要是沒有事,莫不成他堂堂天朝太子今晚真的是特意來替她一個小宮女上藥?雲容自嘲的笑了笑,就著他手裏的碗,把藥汁一飲而盡。咂咂嘴,雲容疑惑的問:“殿下,這還是治咳嗽的藥嗎?味道和常公公上次端來的一樣,可是卻和之前在竹屋裏喝過的很是不同。”
白梓軒不耐煩道:“難道你怕本宮害你,若要你死,本宮根本不必費這麽大的周章。”
顯然今夜這位太子殿下的心情,十分不好。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久,太子突然歎了口氣道:“很疼嗎?”
突來的溫柔,讓她的心輕輕戰栗了一下。
“用了太子的藥,已經好多了。”
白梓軒把伸到一半的手又重新收了回去。他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雲容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縮在床角中小小的身影。“我知道你現在恨不得我死,這樣白曦宸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登上太子之位,日後繼承大統。可我告訴你,就算白曦宸真有那一天,像你現在這個樣子,也未必能與他恩愛幾日。
沒有在宮裏生活過的人很難明白,這宮中,沒有人可以護得住誰的長久,若想長久的活下去,把幸福抓在手裏,首先要學會的,是如何自己保護自己。”“殿下,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桌上的燭花,劈啪的爆了。光線有了片刻的黯淡,就如白梓軒此時臉上的神情一般:“曾經我想要讓一個女子在我的保護下永遠無憂無慮的生活。我以為,我強大得可以讓她不受任何傷害。我以為,事情都在按著我的計劃一步一步進行。我以為,隻要讓她看到最後的結果,曾經的笑容就會回到她的臉上。可我,終究是錯了……”他說得那樣的緩慢,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的艱難。
“殿下”雲容是一個很容易被感染的人,此時太子的痛苦,讓她的心也跟著疼起來:“殿下,雲姑娘現在已經回到了你的身邊,不是嗎?一切都過去了,雖然我聽說皇後娘娘很不喜歡她,可是畢竟你們又重新在一起了。”白梓軒微微一笑道:“是呀,這次她回來,雖然變了許多,但卻要比以前堅強了。”雲容腦海中浮現出雲姑娘那悲泣的樣子,很難同堅強兩個字聯係在一起。但還是配合的點點頭:“嗯,是呀,確實很堅強。”
白梓軒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接下來,卻是同她講了許多史書上記載的皇位爭奪,後宮爭寵的事情。聽得雲容觸目驚心,心有餘悸,終於打斷他,輕聲問道:“殿下,朝堂與後宮如此險惡,你有沒有想過與雲姑娘歸隱山林,遠離一切,找一處好地方,幸福的生活呢?”
雖然是問太子,可腦海中想的全是白曦宸。白梓軒抬起頭目光深沉,很久很久才認真的告訴她:“不會。我不會,白曦宸更不會。”
雲容苦笑一下,他說得沒錯,白曦宸熬了這麽久終於恢複了皇子的身份,他怎麽會帶著她一起歸隱山林呢。心突然變得好亂,仔細想想他與她已經數日不見了,他在忙些什麽,她一點也不清楚。
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用不了多久,天就要大亮了。太子殿下的故事居然講了這麽久。雲容這才想起來,問道:“太子殿下,不是說有要緊的事情要和我說嗎?”
“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
白梓軒站起身,正色道:“數月來北方十幾洲大旱,百姓田中顆粒無收,災民怨聲載道,更有百姓受奸人利用,頻繁發生暴動,與官府對抗。如今已成大患。不日起,本宮就要隨父皇一起前往涿州。”
“去涿州做什麽?”雲容皺起眉頭,不解的問道。
“涿州的萬佛寺主持乃是天朝的有道高僧僧。下月初一在寺中始開一月道場,為百姓祈雨,父皇一生信佛,所以要親自前往。”
說到這裏,白梓軒頓了一下,很久才接著說道:“父皇,要你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