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廣眾,眾目睽睽!

整天躲在研究室裏搞科研、很少有機會被人冒犯到的宋中校意外地看向前排那四個女飛——準確地說,他甚至都不是在看提問的霍棠,他是在看周覓。

周覓也在看他,目光清澈,如果在她後麵按個尾巴,那跟隻等著啃骨頭的小狗兒似的。當然這個可愛的形容僅在於描述周覓,此刻宋遇白看著她沒感到絲毫可愛,隻覺得頭疼。

仿佛是個Flag,馬上就要讓他一路閃光的履曆馬上就要遭遇的一次滑鐵盧似的。

但是除卻他倆之間,此時此刻,大部分的人都無聲地將震驚的目光投向了霍棠。坐在霍棠後麵的秦天揚有一瞬間甚至以為這個新來的小丫頭是對宋工那個萬年冰塊一見鍾情了!

——為什麽知道老家啊?關注多久了?下一步會不會有當堂表白要電話的戲碼?!

秦天揚目光來來回回地在霍棠與宋遇白身上逡巡,隻覺得這腦洞實在太驚悚了,但默默地好像又有點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期待……

霍棠還站著,宋遇白推了下眼鏡,示意她先坐下。

沈驍的目光要是能殺人,霍棠覺得自己坐下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暗殺了。但是無所謂,反正她一不做二不休,那位宋博士也沒說不能問老家,再說,梁城是個直轄市,當初合並了三個市重新劃定的行政區域,大得很,隻是問老家,應該也不涉密。

周覓特興奮,她一坐下就感激地在桌下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她坐下之後,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放在了宋遇白的身上……

宋遇白實在是不想說,不是因為涉密,純粹就是不想跟周覓扯上關係。但老家這事兒的確不是什麽難查的,百度上對於他極其有限的信息裏基本也能挖出來這一條,再說這麽多人看著,他也不能撒謊……

宋工心思百轉千回,實際上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霍棠坐下後,他推了下眼鏡,談笑風生的樣子,若無其事地頷首,“是梁城。”

台下周覓豎大拇指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霍棠的胳膊,太激動所以不小心指甲劃了她一下,疼得差點讓她叫出聲來……

宋遇白還是在講台上從容淡定的樣子,無論台下官兵們說什麽內容他都能侃侃而談,偶爾沒有PPT能配合講課的時候,他就直接開講,因為提問內容都是隨機的,他沒有準備、沒打過腹稿,但始終思路清晰地深入淺出,他很少開玩笑,但講東西並不是一板一眼照本宣科,他有太多親自參與過的科研例子能拿過來當案例,每一次回答都生動有效。

霍棠不著調的小插曲似乎很快被人忘記了,但隻有宋遇白知道,後麵他講什麽心都靜不下來。

他向來可以輕輕鬆鬆地一心二用,這邊講著課,那邊就回憶起了他跟周覓的那點兒記憶——

“育才附中”是所完全中學,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是梁城最好的一所中學。

宋遇白在學習上是從小就開了掛的,他生日小,晚上了一年學,但小學的時候跳了兩級,初中又跳了兩級,等到上高中的時候,就變成了他比同班同學小了三歲。

三歲,中間整整差出去一個高中。

高一的時候他一個十三的孩子跟四十幾個十六歲的同學坐在一起,別說男生,他個子連女生都沒趕上。就算上到了高三,他還是沒怎麽長起來,他奶奶說他從小隻長心眼不長個兒,身高都被心眼兒墜矮了,雖然他知道這兩件事兒之間沒有科學聯係,但那會兒他的確是為了身高而倍感焦慮。

因為他總是被人欺負。

歸根究底,原因是他總考年級第一。

又小,又紮眼,長得像根沒有泡發的豆芽,跟同學完全沒有共同語言,當然也就沒有朋友。

慢慢地,他就成了學校裏的孤島。

跟周覓第一次見麵,是在學校操場的綠化後麵。

他十五,讀高三,周覓十二,讀初一。

他躲在灌木後麵抱著腿咬著拳頭哭,周覓躲在那裏逃課。

從遇上的第一天開始,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天周覓走進來的時候跟踩了耗子似的驚訝動靜:“哭什麽呢?你一個男生你怎麽還哭?你穿高中校服啊……你一個高中生還哭這麽慘!哎呀你別哭了呀讓人看見以為我打你了呢!”

他兀自捂著臉,抽噎得停不下來。

他小時候的確愛哭,可能是源自小孩子保護自己的一種本能的機製,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時,哭一哭總能找到人幫忙。

但那天哭的確是因為生氣和委屈。

而當時的周覓呢……在初中部那儼然就是“校霸”的代表。

她從小練跆拳道,在初中部集結了一幫學渣整天不學無術,別說同級的,連初三的都不敢惹她,甚至高中部不少學生都聽說過她的“赫赫威名”。

操場綠化裏能躲人的灌木叢就這麽一塊兒,周覓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蹲在邊上聽他哭大概是實在聽煩了,忽然就發了火,“你別哭了行不行!”

他被周覓嗷的一嗓子嚇了一跳,但好歹是從無盡的委屈裏轉過了神,他抽抽搭搭地吸著鼻子,把土氣的黑框眼鏡摘下來,擦了把眼淚。

周覓就是在這時候看見他臉上的傷的。

兩個明晃晃的巴掌印,顯然是被誰給扇的,反倒把周覓看得也嚇了一跳……

“你被打了?誰打你了?這學校不是全市最好的嗎?怎麽還有校園霸淩呢?!”

周覓跟個話癆似的叨叨叨問起來沒完沒了,宋遇白跟她啞巴似的閉著嘴隻字不言。

倆人就像天生的克星,正僵持著,忽然又有人悄沒聲息地找進來,接著就甕聲甕氣地打破了他倆莫名的較勁和對峙——

“我說怎麽到處都找不到你呢宋遇白,你倒是會挑地方躲!”

周覓也被嚇了一跳,皺著眉不爽地循聲回頭,而與此同時,宋遇白聽見這聲音,猛地打了個哆嗦。

周覓就是在那個時候,從別人嘴裏知道宋遇白這個名字的。

不速之客有兩個人,都穿著高中部的校服。

周覓那時候個子就已經在同齡人中高出很多了,但這會兒站起來,還是矮了他們一頭。

她穿著初中的校服,別在胸口的銘牌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初一三班周覓。

那倆男生不知道知不知道她這麽個人,但就算知道,雙方差了從初一到高三的跨度,又是男女有別,這倆男生也不屑理她。

於是越過了周覓,徑直朝著抱膝蜷縮著坐在地上的宋遇白去了。

“小眼鏡兒,怎麽著,餘斌跟你說的事兒你不幹啊?”

“放開!”宋遇白被其中一個人薅著衣領拽了起來,他抓著那人的手想讓他鬆開,但那人輕而易舉地把他的手打開了,“嘿,這麽一會兒長能耐了啊?”

……宋遇白不是長能耐了,他是因為旁邊有個比他小好幾級的女生看著,他不想自己太軟弱。

但是他的勇氣也就到此為止了,那男生一手揪著他領子,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甕聲甕氣地威脅:“你再敢動,信不信我還扇你臉?”

宋遇白又氣又羞辱,臉色絳紅,死死咬住了嘴唇,了無生氣地垂著頭沉默了。

反倒是周覓在旁邊愕然地看著這一幕,忍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把推開那男生,一點不怯,反倒氣勢洶洶地瞪著正在實施校園暴力的兩個垃圾,“你們這麽好的學校,怎麽還流行霸淩嗎?”

對方氣笑了,“沒你的事兒,滾!”

那是新學年剛開學沒多久,周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從她那破爛兒小學考進了這好學校,她以為自己身上的匪氣跟這天天書聲琅琅的市重點格格不入,沒想到這會兒倒是找到了共同點,雖然眼前倆男生比她大了好幾號,但她儼然像是回到了六年級那會兒抱團兒打架的日子,但不怕是不怕,她也不傻。

這人高馬大的倆男生,靠她一個可打不過。

周覓審時度勢,咂摸著嘴琢磨了一瞬,問他們:“你們讓他幹什麽?”

另一個男生說:“你問他自己啊。”

周覓沒回頭,用胳膊肘懟了身後的宋遇白一下,跟她個頭兒差不多高的哭唧唧小男生說:“馬上期中考試了,他們……他們讓我答完出來給、給他們扔答案……”

邊說邊抽搭,聽得周覓都跟著聞者傷心,但下一瞬她又反應過來——這有啥好傷心的?!

周覓作為一個整天上課時寫小說,考試時成績就吊在後麵打狼的學渣,覺得考試打小抄同學“互幫互助”這種事兒實在太正常了,並且對“抄”這件事兒上非常有戰鬥經驗,連說話都是篤定的:“要你就給唄,這有啥好糾結的?你給答案他們也不可能考得比你好。”

倆男生互相看了一眼,沒插嘴,心裏想著小眼鏡兒要是能被說通,他們也省事兒了。誰知後麵的宋遇白抹了把眼淚,居然還是很堅持原則:“不能、不能作弊。”

周覓愕然地回頭,等結果的男生出離地憤怒了:“敬酒不吃吃罰酒!”

“想什麽呢還不跑!”眼看著就要揍人了,周覓一不做二不休,眼疾手快地抓起宋遇白的胳膊,一貓腰就帶著他從男生的拳頭下麵躲了過去,接著就頭也不回地拔腿狂奔。

周覓跑得太快了,宋遇白從小斯文穩重,印象裏上次跑這麽快還是體育課一百米測驗……

後麵倆男生很快就要追上來,他被周覓拽著,滿耳朵都灌滿了疾步奔跑時呼呼的風聲,以及周覓那跑路也沒耽誤的數落:“打不過不會跑啊!你等著被打是怎麽回事!”

“我……”跑太快了,他根本沒力氣說多餘的話。

眼看著倆男生馬上要追上他們的時候,周覓把他塞進了教學樓,迎麵過來兩個老師,他倆一起都安全了,老師過來問怎麽回事,周覓想說,但被他按住了,老師一走,周覓更不樂意了:“你被這麽欺負,怎麽連告老師都不敢?”

宋遇白搖搖頭,“我想自己解決。”

周覓指著他的臉,“你能解決個鬼哦!”

宋遇白終於找到了機會,把一直抓在手裏的眼鏡在校服上擦了擦,戴了回去,他終於看清楚了周覓的樣子,巴掌大的一張臉,有著在女孩子身上很少會看見的張揚恣意。他想起被說像根豆芽一樣沒長開的自己,不知道怎麽就有點自慚形穢地低下頭,連聲音也小了下去,吱吱嗚嗚,聲若蚊蠅:“我……我本來想讓他們再把我打一頓,更慘一點,我就去報警,他們滿十八了,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可以獨立承擔民事責任了。”

周覓那時候對這個概念一知半解,聽完隻覺得不明覺厲:“啊?”

“我早就想報警了,但是一直沒證據。”

“現在有了嗎?”

宋遇白從褲兜裏掏出來一支還開著的錄音筆。

周覓一臉見鬼了似的表情,沒說出話來。

宋遇白把錄音筆關掉了。周覓人雖然不大,但鬼主意不少,托看了不知道多少部小說的福,琢磨了一會兒竟然也反應過來,“那我救你,是不是壞你事兒了?”

宋遇白沉默地點點頭,片刻後才說:“靠臉上這點傷太輕了,判不了他們什麽。”

周覓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想說話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張張嘴,最終悶悶地別開了頭。

那天周覓後來走了,但這事兒其實還沒完。

逼著他讓他作弊給答案的那仨高三男生好像是說家裏答應了這次考試如果能年部前進三十名就給買新手機,所以才動了找他拿答案的心思,手機在前,這仨人一不做二不休,放學的時候又把宋遇白給堵了。

宋遇白想到了他們還得來,兜裏的錄音筆一直開著呢,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放學被堵在小巷子裏的時候,居然又遇到了周覓,而這一次,與其說是他倆被堵在其中孤掌難鳴,倒不如說,是周覓帶人把那三個高三男生給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