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倩如願回到了從前那種簡單的生活,引人遐思的鑽戒被關進了絨布戒盒,那就像是一枚受了詛咒的邪物一般,白天不能示人,夜晚不能觸碰,違反了這條禁令輕則遭人非議,重則徹夜難眠。
房子裏還留著多鐸的氣息,他曾在一夜之間將閨房變為了營房,他躺過的床,有一股太陽暴曬後的硬朗,讓人不自覺的膜拜男性力量。哪怕他一走了之了,也沒能帶走這些個過往。
虞小倩早知道自己會不適應,卻沒想過會如此這般的不適應,從前那些壞毛病卷土重來,入夜睡得特別不安穩,稍有動靜就會驚醒,醒來一股淒楚由腳爬上頭頂,隻能張大眼睛期盼黎明。
曾幾何時一個人生活是一種福利,雖然時不時會想念爸媽,但大部分時光都自在清淨,現在清淨是必然了,自在卻了無了蹤跡。
多鐸大抵是下了決心淡出她的生活,連找房子這等高難度的活兒都沒經她的手,回想起來自從他來到現代,除了生活上格外依賴之外,也不曾麻煩過她什麽。
現在來為他平反似乎有些晚了,他已經搬走了兩個月零二十天,其間一點音信都沒有,就好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失了下落。
冬天早已不顧其人的心境如期到來,又一個失眠的夜,虞小倩在輾轉反側中低低的咒罵著多鐸,罵他過河拆橋、罵他狼心狗肺、罵他心如鐵石、罵他連睡過的舊床也吝於留下,否則多少個失眠的夜可以借以它對付對付……
突然間,一聲呼喊利落而起,“虞小倩——”
虞小倩倏地翻身坐起,尖起耳朵仔細傾聽。這兩個月以來不斷被各路人馬騷擾,先是一群打聽多鐸去向的女性同學,再是獲知她已恢複到“單身生活”的倪一暉,這段日子人來人往沒個消停,按說神經應該粗大了才是,怎麽還是這麽彈指可破?
稍事又一聲利落的喊聲響起,“虞小倩——”
這一聲比上一聲跟清晰,夾雜點孤傲又帶著期許,一種常人難以演繹的聲色,這絕不是倪一暉所能發出的。
虞小倩一把掀開了被子,打著赤腳奔向窗戶,“唰”地一聲拉開半幅窗簾,透過那許久未擦拭過已被灰塵所覆蓋的玻璃,深深朝下望去。
這條老街確實太老了,公共照明設施簡陋到全程不過三兩根燈柱,恰巧在樓下就有一根,若不是頂端微弱的光線必是形同枯木,光暈混混沌沌的拖著一條長長的人影,那人影高豎著大衣的衣領,正輕仰著頭顱向上凝視,深夜的冷風卷著他的衣角,像是一匹離家太久的蒼狼。
虞小倩輕咬著下唇與那人影相望,突然之間濕了眼眶,是了,除了他,還有誰能被喻為無法馴服的蒼狼?
這匹來自北方的狼曾經不拘小節的與她嬉笑怒罵,也曾堂而皇之的展現著神經大條,即便相處的時間不長,卻鮮明得叫人難忘,他怎麽能如此這般的落寞和淒涼?
如果說他的內心早在降臨之初就盛滿了悲憤和無奈,如常的外表隻是因為驕傲的心不肯輕易言敗,那她虞小倩就令他不得不認命的催化者一枚。
虞小倩的手指依舊緊緊拽著窗簾布,好似要將它嵌進手掌一般發狠的用著力,本以為自己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誰知道會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
燈柱下的人露出了欣然的笑容,那笑容在光影下顯得有些模糊,插在大衣口袋裏的手,抽出來揮上了一揮,感覺一點也不像探望故人,倒像是要送人出遠門。
見得那揮動的手上帶著一雙不知質地的黑色手套,這廂的虞姑娘也隨之破涕而笑,他竟然還戴上了手套,看他那身有模有樣的行頭,他應該適應得挺好,也過得挺好吧……
忽然之間想要衝下去問個明白,問他搬去了哪裏?找到事做了嗎?過得開心嗎?每天都幹嘛?還和鄰居大爺下棋嗎?飯在哪裏吃?衣由誰來洗?衣食住行總不能全交給家政吧……
在那念頭下一舉推開了窗戶,管他史書上怎麽說,管他這個人有多好色,管他後果有多難測,管他這麽多!隻是朋友間幾句問候,何必時時刻刻禁錮自我?
和著那一扇推開的窗頁,響起的卻是一腔連虞姑娘自己也枉然的抱怨,“你搞什麽嘛,深更半夜的,怎麽不上來敲門?”
冷冽的風拚命往虞小倩的睡衣領口鑽,俏皮的發絲在她的肩頭跳舞,下麵的人似乎將這景致看得仔細,似在欣賞一幅美好的畫,笑意漸漸擴了開去,臨了卻輕聲說,“不了,順道來看看,就走。晚上風大,關上窗睡吧。”
“什麽?就走?”虞小倩錯愕的輪圓了眼眸,身子傾出來大半憤憤低吼:“我沒聽錯吧?你這段時間都幹了些什麽?還正常吧?”
虞姑娘鮮少張牙舞爪,偶爾為之倒很是有趣,那些帶著卷的發絲好像是在替她呐喊助威一樣在冬夜的冷風中曼妙飛揚。
樓下那人無暇賞析這幅滑稽的畫麵,臉一沉還以了一句低吼,“你幹嘛?險些掉下來,快進去!”末了見得她充耳不聞,立馬做了個要揍人的手勢,待她沒好氣的縮回了身去,這才整整衣領,吸了口氣說,“沒什麽特別的事兒,就是來看看罷了,你睡吧,我走了。”說罷轉身既要甩開大步走了。
虞姑娘沒想到他來真的,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子擰勁兒,抓起一件外套直奔玄關,胡亂套了雙鞋便奪門而出。
咚咚咚的腳步聲震得鼓膜生痛,也顧不得有多少鄰居會以為這是冬雷震震的奇景,一氣嗬成跑下了三樓,穿過門洞衝到了街上。
“多鐸!你給我站住——”
正甩步離去的男人皺了皺眉,剛一回頭就被傾身而近的虞姑娘堵了個正著。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瞅了半晌,一時間隻聽得夜風在耳旁清唱。
“虞小倩!你瘋癲了麽?你看看自個兒都穿了些什麽?”多鐸好容易回過神來,開口便是一聲沒好氣兒的低吼。起初縈繞在他身上的淒迷之氣霎時煙消雲散,隻那麽一瞬便又回到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