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歐式的聯排別墅整齊的矗立於眼前,赭石色的牆體上爬滿了大幅常青藤,陽光斜照在房屋的尖頂之上,將那厚重而夢幻的倒影投射於街道。

時值午後,別墅區內竟無一人現身,冬季那冷峻的風輕揚枯葉於空中,肮髒的道路上滿是各種各樣的垃圾。

多鐸彎腰朝出租車司機囑咐了幾句,付了車資打發他離去,末了回頭看向一旁的倩影,眼帶考量的微微思忖,繼而浮起笑意說道:“準備好了麽?”

虞姑娘的心底塞滿了好奇,一雙眼溜溜的望著他,點了點頭,說:“嗯!”

那廂失笑的擴開了嘴角的弧線,率先邁開了步子。虞小倩一邊小跑著緊跟其後,一邊左顧右盼的四下打量,愈往裏麵走愈感到好奇,這算是哪門子的別墅區?目所能及皆是一派蕭瑟,怎一個髒亂差了得?

或是這地方氣壓太低,總給人一種不便喧嘩之感,虞小倩一路上也不曾開過口,隻是悶頭跟著多鐸走。兩人步行了一會兒,經一丁字路口進入了小區的內庭。

諾大的園區,周正的規劃,正中央有一座幹枯的白玉群雕噴水池,爬滿灰塵的雕塑上粘著幾片枯樹葉,噴水池後麵亦有一整排造型別致的房舍,與前庭建築群大致相仿,不過卻經不起仔細的觀察。

虞姑娘隻一眼就定了神,霎時小嘴兒微張眼發花:老天啊!那些個房舍牆體斑駁,有的一邊陰一邊陽,有的一邊豪華一邊掉渣,這……這不會是承建商玩的鬼斧神工吧?這……這怕是一未竣工的半成品吧?

多鐸哪管得那麽許多,隻顧著鏗鏘邁步,虞小倩隻好疾步跟著,兩人一前一後朝著一棟灰白房子走。

隻見那棟小樓上下三層,二樓有一露台,前庭種著植物,粗看還好,卻不能細瞧,兩人愈走愈近,虞姑娘愈來愈莫名,小樓的外牆上密密麻麻的牽著各式線路,乍一看去像是被切斷了水電的釘子戶,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多鐸從容不迫的掏出了鑰匙,開門之前回頭看了看虞小倩,仿佛是在確認她是否準備充分,虞姑娘早已被發酵的疑思所淹沒,根本無暇細想,隻咽了口唾沫抬了抬下頜,示意王爺快揭曉謎底。

大門打開,一片聲浪翻湧而出,虞小倩貓在多鐸身後歪頭窺視,然而不論她有怎樣充分的心理準備,也未及承受眼前這一出盛大的奇景。

一間百來平方的客廳裏容納了二三十人,這些人三五成群的分成了好幾撥,有簇在一張桌旁熱烈的擲骰的,有手捏鈔票圍成一圈看人下棋的,還有一撥人在離大門最遠的角落,裏三層外三層的熱烈呼喊著,也不知道什麽事這麽激動……

多鐸開門而入,那些人隻回頭看了一眼作罷,沒人意外,也沒人招呼,隻一瞬便回到了各自的圈子裏,虞小倩下巴跌落的輪著眼,多鐸連叫她兩聲都沒能聽得見。

正在這時角落裏突然跑出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奔到多鐸麵前滿麵笑顏的喊道:“金哥,你回來啦!喏,這是昨天晚上收的錢。”說著將挎在肩頭的包一股腦塞到多鐸懷裏。

“多少?”多鐸打開挎包拿出了一卷鈔票,接著將那空包扔還給了男孩。

“一千”男孩接過包來挎在肩上,恭恭敬敬的說道。

“這麽整?”多鐸狐疑的挑起眉梢。那廂麵帶敬仰的恭敬答道:“本來是一千三,許三說手緊,先欠著。”

“打欠條了嗎?”多鐸再問。

“沒……他說……他‘許三兒’就是一白紙黑字的名片,那麽點小錢需不著打欠條。”男孩凜畏的看了多鐸一眼,低聲匯報道。

“屁話!他前前後後欠了多少次‘小錢’了?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五千,若都像他這般賴著,那爺還賺個屁!”多鐸臉色一變,黑起了臉,末了揪著眉頭問:“他人呢?叫他過來聊聊。”

“他……下山去了,說是在山上手氣背,到江東坪轉轉去……”男孩說。

“這些個土賊!跟他們講道義就是在對牛彈琴!”多鐸緊壓眉頭罵了一句,揮揮手打發男孩離去。

男孩正要原路返回,一眼見得門外的虞小倩,頓時回轉身來驚呼道:“嗬,金哥,你居然帶了一女孩子來!這是誰啊?不會是嫂子吧?”

可憐虞姑娘早已被他倆的對話攪亂了心智,此時除了滿麵愕然之外實在擠不出其他表情,不過倒是蠻有幾分憨態可掬的風情,在這麽一間充斥著漢子的樓裏,也不失為一道別致的風景。

那男孩興高采烈的驚呼引來一片注目禮,房間裏霎時鴉雀無聲,一張張絕非善類的臉麵,一雙雙心思各異的眼,多鐸不悅的瞄了那場景一眼,擰著眉頭喊了一句,“有什麽好看的?管你們何事?緊盯自個兒的錢去!”

眾人聞言忙地收起了注視,卻並不見得收起了好奇,口哨聲起哄聲揚起一片,七嘴八舌的說著調侃的話,但也即放即收,鬧過便算了,或是忙於繼續博弈,或是多少有些畏懼。

場麵恢複到了起初的熱鬧,美麗的姑娘在一撥賭徒心裏,大抵也隻是一道布景,何況這“布景”的所有人一副不容人觀賞的樣子。

“你就打算這麽一直站在門外麽?”多鐸朝虞姑娘伸出手去,“還不進來?”

“這……這到底是什麽地方?”虞姑娘顫顫巍巍的走進了屋來。

“這,就是我營生的地方。”多鐸看向她一字一句的說,神色中有一絲不易示人的低靡。

屋子裏一片嘈雜,虞姑娘仔細分辨著他的聲音,其實已眼見為實,不必再懷疑,卻不肯相信,這樣一個事實……

他所謂的“營生”,無疑是一賭檔,一個曾經的天皇貴胄,竟與一群烏合之眾同流,是什麽讓他在短短的幾個月之間淪落至此?是什麽讓他放著無數可行的坦途不走,偏要涉入這劍走偏鋒的不歸路?

如果一定要一個答案,會否牽扯到她的過錯?是否因為她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幾乎沒給過他其他的支持?是否因為她表現出的厭棄,傷及了他的自尊、碾碎了他的篤定,以至於令他悖逆其行?

是吧,一定是這樣的吧?即便她在他心目中不及妻妾有情有義,也不及富家女時髦多金,但總之是他來到現代所遇的第一人,她本可給他更多的指引和教化,本可給他一個更平和無害的環境,然而她始終隱隱將他當做一個麻煩,不但疏於給到他全方位的引導,更深深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虞小倩忽然間被一股自責牢牢綁縛,懵然間便紅了眼眶。一旁的多鐸看得仔細,竟無需費力去解析,隻一眼便了然於心,繼而手一抬,抹去了那臉龐的濕潤,湊近臉龐寬慰道:“不要為我傷心,作為一個男人,第一要素是生存,而非百無一用的名聲,相信我,這隻是一個過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