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顰望那槍口,心下一怔,忖度著:火銃?
明末清初的滿洲八旗之精銳全是騎兵,明軍中作戰能力最強的是配備火銃重甲的關寧鐵騎,這支部隊可以通殺中原包括李自成在內各路起義軍,但仍無法與八旗兵在野戰中相比。
多鐸南征北戰,對火銃非常熟悉,在這短暫的對峙裏,已預計了最壞的結果,卻是自覺承受得起,打算一擰擰到底。
許三那貨不去演《賤人誌》真是暴殄天物,能把一軟骨頭演繹得如此生動的還真是少見。雖然既沒跑也沒求饒,卻是一副即要氣斃的表情,且將那張皇失措一五一十的寫在了眼底。好歹是大流氓許朝陽的侄子,就算再遜也該有三分底氣,窩囊成這樣子也太丟人了吧?
多鐸根本就不曾想過要靠他幫襯,此刻一心一意的應對著急轉直下的局勢,幾乎忘掉了身邊還有這麽一個人,自然也就無所顧忌。
這時候於多鐸來講,雖說是充滿了危機,卻算不上曆經絕境,是以尚有心情胡思亂想,一不小心想到了虞姑娘曾說過的那些話,什麽參照憲法說事兒,什麽傷人犯罪、殺人償命,什麽法治社會不可造次……這一切的一切,放在這兒看來,不覺得天真得緊麽?
想到這裏,多鐸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虞姑娘不隻是很傻很天真,更多的是很真很單純,她翻來覆去的嚼這些自認為重大的事宜,不外乎是擔心他橫衝直闖傷到了自己,這樣的心,很真,很值得珍惜。
“你笑什麽?”托槍的年輕人嗬斥道,心下隱隱發怵。
麵對槍口亦可微笑的人隻有兩種,一是傻子、一是狂徒,眼前的多鐸怎麽看也不像是傻子,便隻能是那天生血液裏摻火藥的狂徒。
多鐸笑意盈盈的看了看他,繼而調轉目光看向那老翁,眼含嘲諷的對他說道:“恕我直言,從你的威儀氣度來看,我相信隻要是真正激怒了你,便極有可能在某年某月某一日橫屍喪命,然而絕非是今天,也絕非是死於凶案,通常會是一個意外,要麽是出門撞車、要麽是重病暴斃,更甚失足墜崖雲雲……我說得可對?”
那老翁重重的一愣,不怕死的狂徒他見過不少,但這般冷靜狡黠的狂徒,卻是第一次看到,他再度浮現起了激漾的神情,眼中閃動著叫人難以捉摸的光華,仿佛垂死的人看見了生還的希翼。
末了,收拾收拾幹淨,陰沉的說道:“是嗎?你就這麽肯定?就不怕自己揣度錯了賠上一條命?”
說罷,稍稍一頓,更加陰霾的說道:“就算不必賠上一條命,讓你後半生在**躺過去總是可以的……”
語落,輕一抬手,出言道:“坤龍,這兩人都交給你了,看著辦吧!”
老翁這話一說,那位曾引人入內的年輕人立即上膛、瞄準,擺開了架勢。
許三哇嗚一聲撲到在地,團團亂轉的爬來爬去,嘴裏高聲喊著,“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殘廢!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叔叔是蓋子岐的許朝陽!你們放我回去的話他一定會感激你們的,說不定還會帶著弟兄們來投奔你們!救命啊,救命!”
襯著許三的鬼哭狼嚎,多鐸別無二念的一步上前,頷首朝自己腦門一指,衝著那名叫坤龍的年輕人喝道:“汝等草寇也配跟爺閑扯王侯將寧有種乎?有種就朝腦門上來!”
誰人不知流氓無視律法?
命大不是這麽個玩兒法!
然而多鐸從來都是個愛玩命的主兒,如今隻是從清代玩到了現代來,不論對手有多可怕,在他心裏總比不過皇上吧?如此這般還怕個屁呀……
他這麽一整,不止對方的人愣了,連許三都忘了哭號,趴在地上扭頭將他瞧……
就在這極為寶貴的一瞬,多鐸倏地收起一臉狂放,冷靜的猛一侵步,一抬手扣住了坤龍手中的槍械,繼而迅雷不及的伸出另一隻手,下足了十成十的力道,將坤龍的肘部反手一拍……
隻聽“啪——”一聲脆響,室內頓起一陣慘叫,坤龍的手肘斷了。
那一把槍穩穩落在多鐸手上,他有模有樣的托槍於掌,絲毫不敢泄露丁點初次托槍之態,這時腦門上才隱隱冒出了汗,那神態語氣,卻無半點破綻,甚而勾起嘴角一笑,道:“如今我們雙邊終於可以好好說話了,不容易啊……”
說罷朝一咕嚕爬起來的許三指使道:“給老薑打電話,讓他們先走。”
許三麵帶苦相的癟了癟嘴,小聲嚅囁道:“什麽?讓他們先走?那……那我們怎麽辦啊?”
真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隻怕豬一樣的隊友!
多鐸連白眼亦懶得為他翻,隻微不可聞的籲了口氣,同樣小聲嚅囁道:“什麽怎麽辦?你是瞎子麽?沒見著局勢已轉麽?找隻豬來亦比你好使,浪費爺的一番苦心!”
許三聽了這話急速眨了眨眼,不知是在揣度所謂的局勢問題,還是單單為那“一番苦心”思來想去,總之,最後精神一正,拿腔拿調的應承了,“是,金爺!您等著,我這就去!”
眾人眼睜睜看著許三離開了房間,懾於多鐸正持槍對著老翁而不敢妄動,那老翁顯是不曾料到事情會這麽發展,臉上寫滿了應接不暇的愕然,然而,卻是不曾驚慌,一如既往的從容。
“姓金的,我告訴你,現在放下槍還來得及!否則我保證你從今往後在這個城市無立錐之地!”另一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挺身上前護住那老翁,言辭中滿是底氣十足的威脅。
這時老翁身邊的人全都湧到了他身旁,或是以身體擋住槍口,或是蓄勢待發的盯住多鐸,而折斷了手的坤龍也已由光頭大胖子手下的馬仔扶起,咬緊牙關站在了護衛的行列中。
多鐸並不是來惹是生非的,但他亦知道談判雙方需站在基本持平的位置上方有協商的餘地,對方人多勢眾,繳了械便隻能聽憑魚肉,是以大刺刺喝道:“廢話少說,給爺安置個座兒,爺要坐著說話!”
那群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聞言又要發飆,卻被終於緩過神來的老翁一語打斷了。
“少柏,給金爺拿把椅子來。文耀,去沏一壺青山紅葵,其他人都給我退出去,我要同金爺好好聊聊。”
“老板……”
“老板,您這是何必?”
“老板,咱們不用跟這種無名小輩廢話!
一眾人等忍不住紛紛出言反對,最後終被那老翁凜然的掃視平息,各自氣恨難平的遵從了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