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強迫人◎

方柔回轉意識之際, 隻覺頭昏腦漲,那迷煙後勁綿長,令她四肢發軟,但身體已無其他不適。

此際尚未天黑, 隻是日暮西沉, 餘暉透過小窗灑落在地。

她撐著身子坐起, 蕭翊正好走進了內室。

她一怔,下意識低頭看了眼, 察覺自己衣衫完整,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蕭翊將她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蹙眉, 語氣不悅:“阿柔, 你把我當什麽人?”

方柔抬眸看著他,隨即轉開視線,那眼神不言而喻。

蕭翊一時語塞,隻得沉下臉坐在桌前。

過會兒忍不住問:“好些了麽?”

方柔坐在床邊,輕輕點頭,“你……去哪了?”

蕭翊這才抬眸望了她一眼, 沉聲道:“本打算將此事告知謝兄, 不過, 有人比我更心急。”

方柔皺眉,不解地看著蕭翊。

蕭翊冷笑:“穆珩已去了趟食樓, 說府上出了意外,你與某位貴客因誤會起了衝突,現在不知所蹤。他費了一番功夫才阻止穆老爺報官, 若謝兄有你的消息, 還盼盡早相告。”

方柔啞然失色, 她沉默了片刻,不可置信道:“師兄定不會信他。”

蕭翊輕笑:“這是自然。謝兄應當覺察出此事蹊蹺,隻麵上與他作戲敷衍。”

方柔低聲罵:“想不到穆珩竟如此兩麵三刀……”

蕭翊望著她,隻說:“待穆珩離去,我已跟謝兄言明此事。他知曉你已回到梨園巷,本打算親自來一趟,被我勸下了。未免打草驚蛇,我們先靜觀其變。”

方柔怔了怔,“你是說,其實穆珩也隻是在試探師兄?”

蕭翊點點頭:“他編纂的謊言太多漏洞,就算穆府想嫁禍於你,也應當想個更縝密的說辭。他既然第一時間找上門,無非是對外表姿態,至於是對誰表態……”

方柔當即領悟:“馬賊!”

蕭翊低笑:“或許還有一直隱藏在後的第三方。隻不過也罷,這潭水越渾,於我們越有利。”

方柔張了張嘴,小聲道:“隻有你,不要牽扯到師兄和阿嫂……”

蕭翊望向方柔,眸色森森,“清剿馬賊對寧江百姓來說也是件大好事,為何你始終對我抱有敵意?”

他忽而站起身,朝方柔走去。

她一驚,緊張地抓著被褥,本能般想站起身,可一使力卻發現雙腿發軟。

方柔咬著下唇,不安地見蕭翊逐漸|逼近。

“阿柔,我今天還救過你,你就這樣恨我?”他站到她身|前,垂眸凝視。

這是他第二次問出這句話。

第一回,他中毒咳血命懸一線,哪怕不惜命也要得到方柔的答案那般,語氣裏是絕望和坦然。

而這一回,他居高臨下,姿態迫人,明明神色沉靜,言語中倒有更多的不解和不甘。

方柔:“我……”

不待她說完,蕭翊俯身壓近,方柔的胳膊後撤,被迫躲避著,腦袋隻得應勢抬起。

他的雙臂撐在床邊,慢慢欺身,盯著方柔的目光灼然而強烈。

方柔抬手抵在二人之間,低聲說:“我不恨你。”

他的姿態帶著那陣久違的壓迫感,方柔心底忐忑,他們的動作太過曖昧,她的胳膊將要脫力。

她沒再撐多久,手腕一酸,人往後倒,蕭翊疾手摟住了她的腰,將她一把抱起。

方柔的身子忽而懸空,她下意識低呼,本能地抱緊了蕭翊。

兩人的姿|勢顛倒,蕭翊坐在了床邊,方柔被迫跨坐在他麵前,因先前陡然而來的失重感,她伸出手緊緊摟著蕭翊。

由此一來,兩個人又貼近了些。

方柔臉頰緋紅,因這惱人的姿勢羞得抬不起頭。

蕭翊的鼻息貼在她臉側,“你瞧,這樣就很好。”

他的大掌暗暗發力,方柔的細月要陣陣發麻。

於是在這一刻,方柔意識到關於某些事情,蕭翊果然一點也沒變。

她掙紮著想落地,蕭翊溫熱的大掌扣著她,還暗中使壞地慢慢往上,方柔大驚失色,抬手又想揮他耳光。

豈料蕭翊早已預判她的圖謀,迅速扼住她的腕,又將她拉近了些:“阿柔,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眼下,他幾乎湊到她的唇邊在低語。

方柔委屈得想掉淚,扁了扁嘴,雙眸泛起水意,叫蕭翊那陣隱藏許久的破壞欲又騰升而起。

“你說過、說過不會這樣對我……”她說話的腔調帶著不解和抱怨,“你總是不守信用,我果然不該信你。”

“阿柔,我怎麽對你了?”他始終沒再進一步,不知是不敢,還是博弈的其中一個手段。

他說:“叫我夫君。”

方柔縮著肩怯生生地搖頭。

蕭翊不太在意,他抬指,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若乘乘想我們在一起呢?”

方柔一怔,她驚慌地望著蕭翊,掙紮得更厲害。

蕭翊按著她不讓動,悶哼一聲,音色稍稍轉變,方柔嚇得再不敢挪動絲毫。

她低聲:“乘乘在哪?”

蕭翊知曉她想歪了,不滿地瞥了一眼,霎時間鬆了桎梏。

他扶方柔站好,隨後擺袖獨自走回桌前。

“我怕事情有變,讓乘乘去了鏢局找陸綿。”他翻出兩個杯子,望著方柔,“多喝些水。”

方柔心底安定不少,這便走到蕭翊身旁坐好,輕聲道謝,一時遐思不斷。

那馬賊死了,穆家作何打算,蕭翊又有什麽籌謀?

今後這平衡被打破,寧江又該何去何從?

她一時糾結,隻顧著端杯子喝水。

蕭翊瞧出她心神不寧,忽而伸手按住她的五指,方柔一顫,並未抽開掌。

她怯怯地望著蕭翊,隻聽他道:“別胡思亂想,你想問什麽?”

方柔小聲:“馬賊死在穆府,你之後打算怎麽做?”

蕭翊道:“我之前在鏢局找到線索,每半月,穆氏商號都會有幾抬箱子存進庫房,皆封上穆氏文帖,由陸鳴親自點數保管。穆家會秘密派人前來庫房理貨,辦妥後即刻送回商號賬房。”

“起初,我以為陸鳴與他們蛇鼠一窩,本還有所提防……”

方柔當即皺眉搖頭,剛要打斷蕭翊,豈料他即刻道:“後來我試探了一番,確認陸永鏢局對此並不知情,所以陸家隻是個幌子,又或者是他們事先選中的替罪羊。”

方柔一怔,“你是說,穆氏在利用陸鏢頭替他們押運贓款,若事情敗露,就將與馬賊勾結的罪名推到鏢局頭上?”

蕭翊輕笑:“阿柔,你一向聰明。”

他頓了頓,又道:“那幾抬大箱裝滿白銀,我查驗過,銀子都是西河路的印鑒。你說,這裏麵有多少是寧江百姓繳納的措安金?”

方柔氣得牙癢癢,“這些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錢!”

蕭翊冷哼道 :“馬賊在明,穆家在中間斡旋,其後還有一股勢力,這三方歪道滋擾西北多年,原先隻在關外神出鬼沒,近些年愈演愈烈,不斷滲透到大宇境內。如我先前推測,他們搶掠來的財物作三份,隻不過具體明細還待李明錚盤問出結果。”

方柔:“那馬賊正大光明出入穆府,就不怕被人認出來麽?”

蕭翊沉聲:“早前我讓李明錚派人作了一番敲打,馬賊那次損失慘重,必然心有不甘,此行大抵是故意來找穆家興師問罪,所以恨不得拿此作為要挾。”

方柔推測:“你殺了他,打算嫁禍給穆老爺?”

蕭翊得意地看向方柔,“你這般知我心意,怎不說是天生一對?”

方柔皺了皺眉,剛打算反駁,蕭翊沒給她機會,隻是繼續道:“這草包死在穆府,不管穆氏父子打算如何開脫,他們三方必然會起猜忌,等到聯盟不穩內部瓦解,就是我們收網之時。”

方柔聞言一怔,沒再說話。

滿室靜默,過後,蕭翊忽然道:“阿柔,若能徹底剿滅馬賊,謝兄願助李明錚一臂之力麽?”

她抬眸望著蕭翊,鄭重道:“我幫你問問。”

蕭翊挑起嘴角淡淡一笑。

方柔不想再久留,這便站起身,朝他稍稍頷首。

蕭翊也陪她站起,她以為他打算送客出門,誰知蕭翊一路隨她走出了院子。

方柔眨眨眼,“你、你留步。”

蕭翊笑了笑:“阿柔,眼看都要天黑了,乘乘也不在家,不如我們一起去吃些東西?”

方柔搖頭:“我吃碗麵條就好,你自己去吧。”

蕭翊便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開門,“我來寧江也沒吃過第二家,你帶我去嚐嚐鮮?”

方柔的五指在他掌間收攏,他用了幾分暗力,她委屈道:“你又強迫人。”

蕭翊嘴上說:“我錯了。”

手卻沒半點要鬆開的意思,“一塊兒去吧,要麽就東水橋那家程記?每回路過都見客滿,想來味道不差。”

方柔下意識道:“那家的掌櫃從蜀地來,口味麻且重,你吃不慣的。寧江沒幾家合適,隻有臨江樓的掌勺是先前京都退下來的,你要吃就……”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隻覺蕭翊臉上笑意盛烈。

他望著她,眉目似春風,“你很在意我的感受。”

方柔推了他一把,自然沒用,惱道:“我隻是實話實說,你別煩我了。”

她說著要走,蕭翊發力一攔,將她牢牢攏住,“就當陪陪我?”

方柔咬了咬下唇,默默點頭。

隨後抬手抵著蕭翊,“你別這樣,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你可不可以讓我自在些?”

她並沒有惡語相向,也沒擺冷臉,隻是帶著些委屈和不悅,低聲向蕭翊提出一個十分合理的要求。

蕭翊訝然地望了她一眼,卻格外配合地鬆了手,“好,你的意願更重要。”

方柔心跳飛速,隻低低應了一聲,主動邁步朝外走。

嘴裏又道:“臨江樓在城外,咱們得找輛馬車。”

蕭翊輕笑:“不必。”

方柔不解其意,隨他走到巷口,這才發現石柱邊拴了一匹陸永鏢局臨借的馬。

蕭翊先讓方柔坐好,隨即瀟灑地翻身而上,方柔的手無處安放,隻得拉緊馬韁。

蕭翊的大掌覆蓋上來,他擁緊她,久違的親密,熟悉的占有欲……方柔在這一刹失神。

她與蕭翊,明明不該如此,為何她總像無法拒絕他那般?無論是先前被困在皇宮,出於厭惡或是妥協,又或是現在,說不清道不明……

蕭翊拍馬離城,她隻得靠在他的身前,說好要自在些的,可如今他們的同乘一騎,姿態說不出得親昵。

方柔不由自主地想到他那句話,就這麽恨他麽?

原先方柔並不清楚,而在此刻,耳畔風聲掠過,溫熱的鼻息灑落,明明過了那麽多年,在經曆過那麽多失望、死心和憤怒後,她本以為彼此見麵當視如仇敵。

無論旁人怎樣想,方柔知曉自己並沒有。

甚至,在這些時日的相處相對後,她對他的抵觸已不自覺間消散而去。

她偶爾能在蕭翊身上察覺出某些熟悉的細節,那些過去令她心動不已的因子仍然瘋狂躍動著,可關於這一點,方柔沒有清晰地產生某種意識,當然,她更不願意承認。

他傷害過她,更傷害過那樣多無辜的人。他的瘋狂和偏執,以及霸道而強勢的勉強,她深信蕭翊隻是更擅於偽裝成君子,將心底的暴|虐隱藏起,想要騙她再次落入陷阱。

她神思不定,臨江樓就在前方不遠,蕭翊策馬慢了下來。

他們都低低|喘|息著,到了地方,蕭翊翻身落地,又將方柔接下。

再回臨江樓,蕭翊哪還有最初地謹慎低調,舉手投足風流瀟灑,惹得夥計以為是哪家了不得的公子哥。

方柔隻歎,有些人骨子裏生來自有威儀,並非虎落平陽便可輕易磨滅。

頂層雅間一向空置,中秋一過更是淡季,好不容易盼來大手筆的闊綽客人,夥計自然殷勤。

於是,又是同一間屋子,又是同樣的擺設。

方柔與蕭翊靜靜對坐。

“你和裴昭——”

“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