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一種可能性◎
方柔怔然出神, 過了良久,她慢慢坐回桌前,沉沉地呼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那般。
她一指對麵的椅子, “你先坐。”
蕭翊從言如流。
方柔猶豫了一會兒, 這才看向蕭翊, “有些事,我們要說清楚。”
蕭翊立刻點頭, “好,本該如此。”
方柔擺擺手, “你不要高興過早, 這些事情你未必愛聽。”
蕭翊失笑:“阿柔, 你太小瞧我。”
方柔語滯,這便狠下心道:“我從莊子逃走那回,是蘇皇後幫了我,其實我那時並沒有身孕,都是騙你的。”
蕭翊神色平靜,默默聽方柔說下去。
“我在莊子聽到下人說, 你是為了名正言順迎娶沈姑娘才讓我離開京城。孩子生下來, 要認她作嫡母, 我這個無名無分的生母隻得靠邊。所以,我那時厭惡你, 更厭惡王府,那時我便對你死心了。”
蕭翊忍不住要聲辯,方柔忙打斷他的意圖, “後來我與裴昭回到京城, 你逼迫我們分開, 還將我關在皇宮。我知曉,你後來慢慢變了,可那已經不是我要的,我隻想要遠離你,遠離京城,哪怕終生不嫁人也好,隻盼能在家鄉過尋常的日子。”
蕭翊總算抓住一絲機會,忙開口:“阿柔,你願聽我說麽?”
方柔望著他。
“阿柔,這些事情我都知曉,你不要將我想得那樣盲目。至於莊子裏嚼舌根的,幾年前我在京城已跟你坦白,我從來沒有打算將我們的孩子交給任何人。”
方柔先是怔了怔,隨即皺起眉。
蕭翊望著她,又默默道:“我與沈清清本來就是個錯誤,更不該妄測你的意圖,你原來對我那樣好,是我辜負你的真心。再後來,我隻是太傲慢,不願承認自己錯了。我那時還沒想透徹,總以為把你留在我身邊,你遲早會回心轉意,我也可與你慢慢解釋……現在不同了,我知曉你不願被人掌控,我也不會再那樣霸道。”
方柔抿了抿唇,一時無話,好似將這些恩怨說開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難。
她凝神,輕輕歎了口氣,又道:“還有,我坦白與你說,離開你的那段日子,我的確真心喜歡過裴昭。可是我與他沒有辦法走到最後,他不該有這樣的結局,若不是因為我……蕭翊,這件事情我會一直記著,無論你多介意。”
蕭翊聽見她那句真心喜歡,心底不免隱隱悶痛,他不可能不介意。
可他抑製住那股嫉妒,冷靜道:“我自然也要與你坦白,於裴昭一事,手段或許極端,可我從不後悔。你對他心懷虧欠,我會想辦法讓你釋懷。”
方柔深歎:“就因為我麽?裴昭是忠臣,你可知他現在……”
她頓了頓,深深呼吸,終於打算將那埋藏了幾年的舊事翻出。
“你還記得那三名頌餘使臣麽?若不是因為卷入你我的恩怨,他何必如此?為了將我帶走,裴昭與頌餘做下交易,女王替他打通關卡,代價是裴家軍今後皆為頌餘所用。我於心有愧,這是在逼忠良作反賊……”
蕭翊沉默了半晌,隨後道:“頌餘內亂平息,這是裴昭的功勞?”
方柔意外地望了他一眼,隨即點點頭。
蕭翊沉聲:“所以,為何你們沒有在一起?”
方柔長歎一聲:“蕭翊,你該記著,你也欠著裴昭。他那樣的人怎會願意叛國?女王為定民心,有意招裴昭作婿,他不願,女王便拿裴家軍作要挾,裴昭隻得讓步。他對女王立誓此生不娶,率軍為頌餘邊關巡防護衛,還允諾女王會將當年僥幸逃脫的六王擒拿歸案。”
蕭翊心間震然,他眉頭深皺,凝神望著方柔,顯然沒料到裴昭竟有此氣節。
難怪皇帝執意要為他修廟立碑,想來他必定早已知曉這些內情。
他一時無言,隻覺內心矛盾。
方柔幽幽道:“我離開頌餘前已跟裴昭徹底說過一回,我與他有緣無分,一輩子被牽製,彼此都不會快活。”
“我已放下了,想必他也是,”她頓了頓,聲音忽然很低,“所以,乘乘不是他的女兒。”
蕭翊又是一怔,沒料想方柔竟會在此時此刻與他坦白。
他眸中閃過一絲光采,又驚又喜,“阿柔,她、她是……”
“那位葬在東陵的郡主,你能不能收作義女,讓她繼續享用這份榮光?她是個可憐孩子……”方柔垂眸,輕聲說,“乘乘笑起來嘴角有梨渦,很淺,時有時無,也許與她年紀還小有關。”
蕭翊已站起身,他大步走到方柔麵前,緊緊將她摟在懷中,“你終於願意跟我坦白,我知曉,乘乘是我跟你的女兒。她長得像我,阿柔,就像你當年所言,賴不掉的。”
方柔將腦袋埋在他胸|前,這回徹底也不想掙紮,反倒覺得奇異,語氣有些埋怨:“你怎麽又知曉了?乘乘與你說的,還是師兄說漏嘴?”
蕭翊低笑:“我猜出來的,再說,血脈裏的親密躲不掉,乘乘喜歡親近我,這點你也賴不掉。”
方柔深深歎氣:“這是孽緣。”
他抱了她很久,方柔掙開一些,蕭翊順勢坐下,這回又像從前那般,他要她坐在腿上。
方柔本還不太習慣,但蕭翊扣著她的腰,她掙|脫不掉。
她又正色道:“先與你說清楚,我不會離開寧江,至於你的前途,我不幹預也不過問。你若隻是緩兵之計,趁早死了心,我還是那句話,你辦好正事早些回京,我們隻當不相識……”
他忽而捏起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再不讓她說出那些彼此要分開的冷言冷語。
過了許久,方柔呼吸不暢,她喘著氣抵在他肩頭,“不讓我說話就能掩耳盜鈴麽?你好霸道,我說過不要這樣。”
“你想要說什麽我都願意聽,隻是,阿柔,別再將我推開,我哪裏也不會去。”
方柔沒說話,他又要故技重施,她反倒輕輕咬了他的唇,不讓他再得逞。
“你別高興太早,我實話與你說,我不願與乘乘坦白此事,她早已認定生父離世多年,我不想忽然嚇著她。大人的恩怨不要扯上孩子,她要如何喊你、如何看待你,我管不了。”
蕭翊摩擦著她的唇,兩人鼻息|交|纏,他聲音低啞:“這些都不重要,我隻想餘生有你們母女相伴,這已是老天對我最好的眷顧。我還是那句,哪怕乘乘是你與裴昭的女兒,我一點也不介意。”
方柔抬手抵開他,蕭翊俯身又想親過來,她躲開,“你不要說這些花言巧語。如果乘乘不是你的女兒,你必然要強迫我再……”
他托著她的腦袋,稍稍施力,方柔被迫仰起臉,他吻著她的唇角,“我知曉你懷孕時的苦楚,所以不願你再經受這樣的折磨。一個孩子就夠了,阿柔,我心裏最重要的先是你,過後才是乘乘。”
方柔覺得他這話又怪又霸道,明明是愛女兒如命的人,怎會說她才排第一?她有時真看不透蕭翊的想法。
她沒來得及反駁,又被勢如破竹的攻勢剝|奪了聲音。
方柔不敢再任由蕭翊放肆下去,屋外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曖昧,她臉梢發燙,蕭翊總算鬆開她。
她挪開身子,站直退後了幾步,心有餘悸地望著蕭翊道:“你不要這樣。”
蕭翊跟著站起身,她抬眸,神色緊張。
方柔忙道:“我該回去了。”
蕭翊想挽留,她很堅持:“既然你要彌補,說認錯,是不是該多聽聽我的意願?”
他啞口無言,當即自恨太過心急,生怕又將方柔推遠,沒得挽回。
她瞥了眼床頭那被蕭翊堆疊得方正的棉被,輕笑:“被子是拿來蓋的,不是放著當擺件。若是哪日著涼了,正事還做麽?”
蕭翊旋即一喜,“那被鋪有你的味道,我聞著能安心睡。”
方柔不由臉紅,瞪了他一眼,“……我走了。”
說罷轉過身,蕭翊忙道:“我送你,正好把衣服一起帶回去。”
方柔背身點點頭,隻道蕭翊找了個好借口,明明也就幾步路,兩人走得很慢,又像今夜初始那般,蕭翊回到了她家的門廳。
他將木盒放好,方柔看向他。
蕭翊喉結輕滾,最後還是忍著那陣衝動,頭也不回地離了院子。
方柔目送他離去,最後視線落在那木盒上,她打開盒子,輕輕撫過那些衣裙。
她曾義無反顧地愛著蕭翊,她知悉他的好,為他著迷,哪怕那時他瞞了身份,到後來高不可攀,甚至變得麵目陌生。
可她知曉,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寧王還是落難的無名小將,她愛上的人始終是蕭翊,他給她帶來驚心動魄,給她難過破碎,有笑更有眼淚。
可是,世間愛情莫過於此。
他犯錯也悔過,她也用盡心力逃離了令人窒息的牢籠。
他曾經不顧一切要將她囚禁在身邊,而今她早已重獲自由,他折戟碾落泥塵,他鬆開了五指,乞盼她的諒解。
有無數人與她說過同樣的話,重新來過沒有那樣難。
原先她不願意也不理解,直到經曆這麽些年,直到她與蕭翊重逢。
方柔垂眸,眼中映著那抹碧色,她總算能真正麵對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