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相信你。

阮眠平時很少使用社交網絡, 覺得太占用時間,手機裏連微博豆瓣都沒有, 就那麽固定幾個網站還是為了觀摩大師作品, 根本不會閑的沒事上網搜搜自家公司,直接導致他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看來前些日子的死單,未必全是被內部鬥爭擠兌黃的。

阮眠一哂, “走是不可能走的,也就是簽單費點勁嗎……不過, 您是怎麽打算的?”

孟周又是欣慰,又是無奈,欣慰自己沒白白疼他一場,無奈他不聽勸, 萬一因此被耽誤,阮媽每個月的醫藥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Y·H怎麽也能挺一陣子,資金這方麵我會想辦法,客訴這邊…隻能說亡羊補牢,咱先給出明確的態度, 有問題解決問題絕不推諉,不合格的全部返工,因此耽誤的工期按天賠付, 以後隻要九五折以下的折扣都要送到我這審批, 每周六日我會帶著監理團隊巡檢工地,不合格就砸。”

這話上嘴皮碰下嘴皮說著容易,真執行起來需要的不是一星半點的勇氣。

阮眠相信孟周, 他許下的承諾無論如何都會說到做到, 既然他給了方向, 剩下的部分阮眠可以自己解決。

別人怎麽樣他沒本事管,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他會耕的明明白白。

孟周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參賽作品呢?下個月就要截止了,還不給我看?”

阮眠聞言也頓了頓,“啊…您現在這麽多事……”

孟周,“看一眼要不了多長時間,你這孩子,怎麽跟上學催作業一樣,這周末之前發給我。”

阮眠悻悻的點點頭,“好嘞。”

公司裏人心浮動,離職的留下爛攤子拍屁股走人,堅持下來的也沒什麽心思接單。

也不怪他們,多少業主聞訊而來退定金,有時在和客戶在會議室裏聊的好好的,外麵突然嗷一嗓子,有工長討債或者業主投訴,一攪合就完蛋。

阮眠的應對方式非常簡單粗暴。

他不藏也不掖,挨個給客戶打電話告知公司確實出現管理漏洞,可他們不會逃避問題,再詳細的向對方解釋原因,將孟周給出的保證整理成話術,並且加上一條,這些承諾絕不是口頭的,會白紙黑字寫在合同裏。

雖然這樣風險很大,總歸是率先表出誠意,這事瞞不住,等業主自己發現再說什麽都晚了。

阮眠把選擇權誠懇的交出去,退單不少,他沒有二話立刻辦理,打動的人也不少,大多數是基於對設計師本人的信任。

一連一個禮拜,他每天都在花式安撫客戶和拖著殘軀跑工地監督工程質量,隻有晚上能加班改改作品。

公司動**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一場災難,對於小部分一直難以出頭的新人設計師反而是機會,就像一場豪賭,賭贏了以後就是在YH危難之際不離不棄的功臣,賭輸了,也不過是浪費一點時間,現在公司正缺人,單子終於能輪到他們手裏,好簽不好簽不重要,哪怕隻當是練手也不虧。

耿灣灣徹底被逼上梁山,頂著一頭包不情不願的從助理設計師變成了設計師。

她剛抱著電腦和圖紙送客戶出門,正好遇上阮眠單腳懸空拎著拐棍在等電梯,還沒來得及喊他,電梯已經來了。

和阮眠一起進去的,是一個最近勢頭正猛的新人姑娘,耿灣灣不記得她叫什麽,好像是姓韓。

韓姑娘身高將近一米七,皮膚雪白高挑清瘦,穿起衣服跟模特似的,條子很正,端的是風情萬種。

韓姑娘一路和阮眠說說笑笑,見他為了拿手機身子晃了晃,還上手打算扶他。

電梯門在此時完全關閉,耿灣灣沒能看見自家師父是怎麽渾身不自在的躲著人家。

“糟了,這怎麽能行,師父要讓妖精抓跑了。”

耿灣灣猛地回過神,一路小跑回到工位,扔下東西連忙追了出去。

*

江頌好不容易完成所有的季度工作總結,下午向董事會述完職,親自來Y·H接阮眠。

本來就是臨時決定,阮眠又沒回微信,江頌擔心他再傻嗬嗬的自己跑了,幹脆坐在大堂裏等。

大約六點半,開始陸陸續續有人下樓。

韓沐溪攙著阮眠從電梯間裏出來,笑容如夏花般絢爛,後者掙脫不開,對著女生又磨不開麵子一再拒絕,隻好幹笑著不停道謝,盡量直起身子不把重量倚在女生那邊。

江頌遠遠的坐在沙發上,半眯起眼,看見這一幕後當機立斷起身走了過來。

阮眠剛看見他的微信,低著頭倒出手在回,一道人影伴著熟悉的香味從正前方籠罩下來。

“給我吧。”江頌衝韓沐溪微微一笑,笑的迷人又冷淡,同時朝她攙著的人伸出手,也不管人家姑娘有多麽迷茫與錯愕,半扶半摟著接過阮眠,彬彬有禮的稍一頷首,“謝謝你。”

這句謝謝說的很微妙。

不管是在謝她扶阮眠下來,還是謝她把阮眠“給”了江頌,都很微妙。

與此同時,耿灣灣也衝了過來,不動聲色的擠開韓沐溪挽住了師父的另一條胳膊,鸚鵡學舌般衝她說,“謝謝你哦。”

阮眠被架在中間,看了看手裏的拐棍,心裏有苦難言。

這是在鬧哪一出?他明明可以自己走啊。

韓沐溪在短暫的怔愣之後,重新換上笑顏,“客氣了,我也是看阮老師拿著手機不太方便。”

她衝阮眠彎起眼睛甜甜一笑,“既然朋友來了,我就不管你啦,阮老師拜拜,灣灣拜拜,明天見。”

耿灣灣比她笑的更甜,揮了揮手,“韓姐拜拜,路上小心。”

人前腳剛走,耿灣灣緊跟著飛出一記眼刀,也不知道是在瞪江頌還是在瞪阮眠。

“一個不小心就讓人拐走了,能不能看好了?”

江頌,“能。”

阮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好啥?”

滿打滿算不到兩個禮拜沒見,阮眠又瘦了回去,他們老江家好不容易養出點肉,眼瞅著又回到了解放前。

江頌單手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怎麽看怎麽覺得他臉上莫名有一絲冷漠和不爽。

阮眠從來善於察言觀色,隱約意識到這事好像跟自己脫不了幹係,拿胳膊肘杵了杵他,“喂,你不高興啦?”

江頌麵無表情,“沒有。”

阮眠盯著那張快要掉到地上的臉,篤定的說,“你就是不高興了,我哄哄你啊。”

江頌這才斜斜的施舍了他一眼,“為什麽要哄我?”

“客戶就是上帝,我不能讓上帝不開心。”

於是上帝的臉變得更加難看。

阮眠看見微信裏224條未讀消息,頭都炸了,倒抽一口涼氣鎖上屏幕,“晚上不能陪你腐敗了,還得回家改圖。”

江頌半天沒說話,突然驢唇不對馬嘴的問他,“你最近都吃什麽?”

阮眠不解,“啊?外賣啊…我又不會做飯,會也麽得時間。”

江頌又問,“一天幾頓?”

這個問題問得好,阮眠當場噎住遼。

他一直嫌吃飯浪費時間,恨自己不能靠光合作用活著,幾頓這個事……不是向來隨緣嗎?

見他半天不說話,江頌心裏便有了七八分數。

阮眠抓抓頭,感覺自己像個犯了錯的妻管嚴,如果不說點什麽,接下來肯定要不到好臉色看。

於是他開始苦口婆心的解釋,“最近公司裏出了點問題,事情比較多,有時候忙起來顧不上,就…多一頓少一頓。”

他越說越心虛,趕緊抬高聲音補充,“以後不會了,再忙都好好吃飯。”

江頌“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阮眠調了調副駕駛的座椅,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側頭看江頌,“我有個事想跟你說…”

或許阮眠跟其他客戶多少還會粉飾太平,在江頌麵前卻不一樣。

他什麽都不願瞞著他,倒豆子似的把公司狀況一股腦倒了出來,然後問江頌考不考慮退單,或者隻要設計另找施工。

“不要因為咱倆關係好就不好意思哦,我做主,不收違約……”

江頌眉心微蹙著打斷他,“既然已經這樣了,為什麽還不辭職?”

阮眠對這輛車太過熟悉,頭也不用抬的伸手摁開天窗,“大老板是我導師,如果當初沒有他雪中送炭,哪有現在的我,人生在世常懷感恩之心嘛……而且我相信他,他超厲害。”

“嗯。”江頌語氣淡淡的,“我也相信你。”

時間仿佛突然停滯了幾秒。

阮眠心裏一緊,恍然看向他,某種奇妙的情緒在心口逡巡遊**,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失措。

這些天他來來回回打過多少人的電話,同樣的話又費盡口舌解釋了多少遍,那些為難、白眼甚至是咒罵,他都受了,耐著性子一遍遍向他們保證,隻為求得一星半點的信任,或者可以說是憐憫,勉強能把合作維持下去。

我相信你……某些人什麽都不多問張嘴就來。

阮眠不知道自己盯著江頌放空了多久,直到他稍側過頭詢問,“怎麽了?一直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