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車,其實距離敦煌還遠——據說還有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小站名字卻是愜意,叫做柳園——想必當年折柳相送之風極盛,邊塞要道更是如此——這才留下了這樣的名兒。西北的清晨很是清冷,呼出的氣都結成白霧,於是匆匆上了一輛小巴士,車子有些髒,卻不妨礙雀躍的心境。

三小時的車程有些長,隻是芝芝看到一路上的瓜園果園,又不免睜大了眼睛,驚詫萬分——旋即笑自己少見多怪,初中課本就學過新疆瓜果甲天下,必然是溫差大而糖分多的緣故。

敦煌隻是一個小城,找到酒店也不難——到了才發現根本沒有必要預定酒店,現在還不到旺季,離五一也尚有好幾日,處處清冷,倒似為即將到來的黃金周儲備能量一般。

痛快地洗個澡,決定下午就去莫高窟——亦是此行最期待的一站。幹燥的地方頭發也是幹得快,芝芝才出了酒店,隻覺得一陣清爽,坐了散客的車去莫高窟,臨走前倒是酒店前台小姐主動地問她要不要幫忙訂去烏魯木齊的車票,於是付了定金,坐車去莫高窟。

一路坐車,天氣有些沉悶,烏雲黑壓壓的停滯在頭頂——司機笑著說:“沒有關係,這樣子的天多了去,不會下雨。”

駛到一半,一旁的遊客紛紛指著窗外,滿目的驚豔——萬道金光從雲層中密密灑下,折射出利劍一般的清輝,而將整個黝黑色土壤的平原切得淩厲破碎。

史書記載的樂尊和尚也是因為見到“狀似千佛”的金光萬道,方才在此處開鑿第一個石窟。芝芝心中不由念了一聲佛,這一眼世間的壯景,便足以不虛此行。

她默默下車,先在旅遊紀念品的專賣店要了一套明信片,一一寫給父母和朋友,也算是紀念。恰好分完,並沒有留給他——芝芝邊排隊買票,便給他短信:“正要進莫高窟!”

仲若璽下飛機,技術部總監正忙著準備立刻召開會議,於是陳姐和費欣然來接機。遠遠看著仲若璽走來,助理推著行李車,兩人低頭講話。

費欣然向他倆揮手,仲若璽亦向他微笑點頭,片刻後表情舒展,手中的電話終於震動提示有短信。

他放慢了腳步,助理停下等他,仲若璽微微揚了楊下巴,示意他先出去。

電話中她的聲音帶著極度的興奮和張揚:“我剛剛從莫高窟出來!”

“下一站去哪裏?”仲若璽低聲問她,嘴角漾開笑意,一旁好幾個候機的女孩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嗯,我還想再看一遍。你知道麽?今天的導遊居然是一個曆史係的碩士生,真漂亮的女孩子——她說她喜歡這裏,離家背井在這裏講解工作了兩年了。”芝芝拿著電話眉飛色舞的講,“真像傳奇,她說喜歡看這些壁畫和雕塑……”

她第一眼就喜歡帶她的導遊,清瘦的個子,長發紮起,帶著柔柔的南方口音。

一畢業就來到這裏當景點導遊,所謂的桃花源,不過帶著夢想生活,如此而已。

她講的興奮,卻不意電話那頭,仲若璽的聲音也開始清冷起來。

“你很喜歡那裏?”他含笑問,隻是這笑容簡單的挑起了嘴角,倒顯出了幾分淩然來。

“是啊……不是不是,不是那種喜歡。”芝芝轉了念頭,終於察覺出了不妥,隻怕他又以為自己一時間轉了念頭,悶聲不響的跑到了大西北當一輩子的導遊——不由抿嘴笑了起來,她哪裏是這樣子任性的人。

他心中帶著微惱,聽到電話那頭輕輕微笑,卻不好發作,無奈的皺了皺眉,低沉著聲音:“什麽時候回來?”

“我訂了明天去烏魯木齊的車票,總要過幾天吧。”其實她心中殊無計劃,隨身倒是帶著一疊自助遊的資料,打算走到哪裏算哪裏,實在累了就轉身回來。

陳姐衝他揚了揚手表,示意時間緊迫,一屋子的人在等他回去開會,隻能匆匆掛斷電話:“我再和你聯係。”

芝芝掛了電話,笑容明媚的對導遊小謝說:“留個電話給我吧。”兩個年輕女孩,專業又一樣,彼此倒是投機。

“男朋友麽?”小謝已經下班,反正無事,帶著她又走了一遍石窟,這一次將好多平日裏不對遊客開放的窟龕都打開了讓芝芝好好看。

芝芝細細俄看壁畫上工筆細致的千佛或者舞藝翩躚的飛天,連連咋舌,一時間也沒聽小謝的話,“你說什麽?”

“我說你怎麽一個人出來旅遊?男朋友不擔心麽?”

芝芝的臉幾乎湊近了壁畫,不敢大聲嗬氣,片刻才轉過頭來:“男朋友?現在還沒有,說不定回去就有了。”她笑得曖昧,小謝也覺得有趣。

“為什麽這邊緣是黑色的?”芝芝指著一個小飛天的衣袂問小謝。

“氧化了阿,想想,都多少年了。”

芝芝腳踩著西夏時代刻的蓮花磚,隻覺得時空流轉,古意盎然。然而第二遍還是走得快,轉眼間又立在棧道下,小謝笑著提醒她:“你再不走可真沒有回敦煌的車了。”頓了頓,“今天連看兩遍,便宜占得挺大了。”

小謝微笑抱抱她,大聲對她說:“再見了!”那樣聰穎的一個女孩子,短短的數個小時,竟然似乎認識了她數年一般,她的眼睛就像大漠夜空中璀璨的星子,帶著探究看她:“你呀,心太小,眼太大。”又略帶著自豪:“每個人都像我這樣,世界都亂套了。”

芝芝說:“如果來南方,一定要找我。”

她笑著揮手,心中默念:什麽才是心太小,眼太大?原來這就是,明明眼前的很好很好了,還是忍不住羨慕旁的,她想,這樣真是不好。

於是回望漸行漸遠的三危山,笑眯眯的給仲若璽打電話,卻關機,便蹲在路邊攤上給他選禮物——一隻軟軟的白色的小駱駝,想來他收到時一定就會哭笑不得。

回到酒店,芝芝給父母打了電話報平安,然後走出去繼續行程,鳴沙山和月牙泉據說日落的時候最是觀賞的佳期,最終卻有些覺得失望——對這一潭人工澆灌的池水,總是覺得不舒坦,駱駝又顛得慌,便早早的出了景區。

再撥他電話,還是關機。

會議室走得空無一人,仲若璽雙眼已有些微澀,卻長舒了口氣,拿到轉讓後,終於開會將一切部署妥當,這意味著瑞明終於得以和國際上擁有電子通訊最頂尖的技術的公司並駕齊驅,他心中感歎,和國外相比,國內的技術還是有些差距——幸好這次終於趕上了。

才記起打開手機,移動公司提示有人在關機期間曾經呼叫他——那個號碼,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叫他一陣欣喜,隨即瞄了眼時間,實在太晚了,想必她也已經休息,倒心甘情願的合上了手機。

仲若璽難得的晚起了一日,大約一下飛機就開了數個小時的長會的緣故,時差倒是一下子能調整過來了——他頭一件事便是去撥電話,其實公司的大事解決了,卻難得的覺得心頭不安,卻又不明所以——電話那頭極是嘈雜,他聽見芝芝很大聲地說話:“嗯?你大聲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