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潮汐巨浪
卓木強巴雙手擎著槳,盯著一無所有的黑暗,一槳一槳地往後打水,這樣的絕境,真的還有出去的希望嗎?還有多少啊?此時,德仁老爺的話再一次在卓木強巴耳邊響起:“科技,使文明進步,讓人類強大,但是,人們內心深處的本質並沒有改變,飛向太空的人和一萬年前躺在草地上數星星那個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他們一樣要思索,一樣要懷疑,自己作為什麽而來臨於這個世間,這一生又該做些什麽。當遠古的人,第一次不需要為了食物而亡命奔波時,這個問題就產生了,並將隨著人類曆史的進程不斷持續下去,你不需要去尋找終極的答案,你隻需要記住一點。你,所做的,正是你想做的。這樣,你就會竭盡你的所能去做好它,如果,你做的時候,是快樂的,做完以後,是滿足的,就證明你沒有做錯。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堅持,你最大缺點,也是堅持,我的孩子,記住,可不要忽於其中,生無限勇。其心猛利。誌齊諸佛。謂三僧隻。一念能越。”
一個又一個的浪頭,它們從黑暗中湧來,又消失在黑暗,不留下一丁點痕跡,仿佛從來就不曾出現過,隻有穿行在浪頭的峰穀之間,才能體會到其中的艱險。蛇形小船,就在那無數的滔天大浪中隨波逐流,頃刻間,被浪頭吞沒,下一刻,又艱難地從浪腰穿出,就好像掙紮著從岩縫裏生長的幼苗,它總是艱難的,迎著一個個浪頭撞擊,一次次穿出來,哪管它風大浪狂,哪管它渾身是傷。被一個浪頭打翻,它會艱難地翻過身來,調整方向,對著浪頭湧來的方向繼續向前,以它的速度,在這片未知的海裏,幾乎是在爬行,但它不曾停歇,堅定地向前爬行著。
隻因船槳,握在一群不服輸的人手裏,船舵,被不畏懼死亡的人掌握著方向,前麵再大風浪,也擋不住他前進的決心,沒有失敗,隻有毀滅。
每隔一段時間,卓木強巴就要向後大聲詢問,究竟是否已經離開了岩壁,他不知道究竟是過了多久,在黑暗中,沒有時間,巴桑的回答總是不讓人滿意,“沒有前進,強巴少爺。”“還有五百米……”“我們離岩壁大約五百米……”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個大浪麵前,嚴勇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吼道:“來吧,來吧!我不怕你們!”胡楊隊長製止道:“勇,安靜,安靜下來,你的力氣應該用在劃船上!”
嚴勇道:“我們劃了這麽久,還是沒有絲毫進展,我們麵對的是海,這艘小船,怎麽可能衝過去!沒可能的!我們已經劃了多久了?一天?兩天?我受不了啦!我真的受不了啦!”
卓木強巴安慰道:“不要灰心,我們可能隻劃了幾個小時,也許一個小時都不到。”
嶽陽補充道:“而且,我相信,我們一直都在前進,隻是身後的岩壁太大了,就好像走在大山腳下,所以感覺不出來,你瞧,隻要我們衝出這喇叭口,我們就可以乘風破浪了,隻要衝過去,我們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的,不是嗎?”
浪頭打過來,嚴勇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回船內,感到無比疲憊,又冰又涼的水,凍得他渾身發抖。
又不知過了多久,卓木強巴詢問巴桑的次數少了,因為那實在是一個費力氣的活兒,他身上的力量,全都消耗在揮槳上了,他看著身邊的人,張立和嶽陽,他們同他一樣,木訥的,呆滯的,機械的揮動著槳臂,爭取在下一個浪湧過來之前,多前進幾米。在這樣的大海麵前,卓木強巴才憂慮地感到,人太少了,船太小了,一千年前,那些古人浩浩湯湯的船隊在這地下海揚帆而動,那是怎樣一幅波瀾壯闊的場麵啊。
終於,當卓木強巴再次詢問巴桑時,得到了令人驚喜的回答:“看不到了!我看不岩石了!”
嚴勇欣喜若狂,道:“衝出來了!我們終於衝出來了!”
嶽陽也道:“你瞧,我說什麽來著,沒說錯吧?到底還是出來了。”張立也跟著樂嗬嗬起來。
但卓木強巴臉上殊無歡顏,如今燈光所及之處,盡是黑暗,他們隻是遠離了石岸,但這茫茫大海,哪裏才是盡頭呢?胡楊隊長也無不擔憂道:“我們隻是看不到岩壁了,但究竟已經走了多遠呢?誰知道?如果我們還沒出喇叭口,十二個小時一到,那潮汐力形成的大浪能一下子就把我們打回去。”
“時間!”卓木強巴此時才有些體會到,阿爸所說的,“這個世界原本沒有時間”是什麽意思,人們已經習慣看腕表和天氣來判斷時間,如果在沒有白天黑夜,也沒有機械鍾表的情況下,時間,被淡化為一個模糊的概念,它就和思維一樣抽象,成為一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究竟,時間是指的什麽呢?每個人,每天都在使用計算著時間,可是,似乎很少有人去注意,時間究竟代表著什麽,這個概念就和人們每天呼吸的空氣一樣,每天都在使用,可誰也沒在意,去研究它們的,都是那些博士和專家們。隻有當生命臨近終點,才開始去計算時間,但是不管奢侈還是吝嗇,時間從不因你去奢侈地揮霍它,而減少得更快,也不因你精精計較,它就走得更慢,它隻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又或許,它僅是人類運用自己的智慧創造出來的一種表達方式,時間本身,是不存在的?
“誰知道現在過了多久了?我們又沒有時間。”嚴勇喃喃道。
“不!不對!”嶽陽突然質疑道:“如果說我們沒有時間,那麽那些古人呢?一千年前的古人他們是靠什麽計時?他們在地圖上留下了那麽精準的時間,難道他們有電子表?還是用沙漏?”
這時,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塔西法師說道:“離上一次潮汐力引發的大潮,我們已經度過了兩個時辰。”
巴桑和嚴勇立刻叫道:“才過兩個時辰?”
而更多的人在問:“法師怎麽知道的?”
塔西法師答道:“密修者,根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來計算時間。”
嶽陽還是道:“可是,心跳和呼吸怎麽能計算準確?”
亞拉法師微笑道:“呼吸和心跳隻是其中一組評判標準,這個很難解釋,在人體內有一種力量,可以感知大自然的變化,在大海發生潮汐的同時,人體也會發生非常微妙的變化,改變內環境,隻是普通人不易察覺,而經過了特別訓練的我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股能量的流動和變化,以它為主,以其餘方法進行輔助判斷,我們就可以不借助任何機械得出精準的時間。我隻能這樣給你解釋。”
“太好了,”嶽陽喜道:“隻要我們知道時間,就能根據揮槳的頻率計算出大致的航程,我們不再是漫無目的的向前劃了,起碼我們知道,我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卓木強巴道:“那麽,我們距下一次大潮還有八個小時,用力劃吧!”
……
方新教授坐在電腦前,印加文明的種種傳說古跡在電腦回放,他仔細地瀏覽著每一條信息:
“可怕的災難像洪水一般淹沒了整個大地,太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天下大亂,人們生活在混亂狀態之中,野人一樣赤身**。除了山洞,他們沒有任何棲身之地。他們每天從洞穴中爬出來,滿山遍野去尋找食物。就在這時從南方突然走來了一個人。他身材高大,莊重威嚴,法力無邊,可以將山嶽變為河穀,在河穀中崛起山巒……”
“印加帝國的首都庫斯曼,意思是地球的肚臍。他們自稱是居住在的的卡卡湖旁邊的一個小部落,由於北方的戰爭,維拉克查神指引他們尋找到地球的肚臍避難……”
“他們崇拜白色的石頭,不遠千裏運送白色的石頭修建他們心中的神聖城堡。”
“他們有一位至高神,叫查克拉卡皮,比太陽神還要重要,他們認為不能直呼其名,祭拜時先將手掌合在胸口,隨後跪下,彎腰縮肩,雙手舉過頭頂,伏地叩拜,整個過程中要將神靈記在心上,雙眼由上往下移動,不能隨便亂看。……”
“一個叫昌卡的部落崇拜狗,以狗為神,不過很奇怪,他們養狗卻不許狗叫,是啞巴狗……”
方新教授頭皮又是一陣發麻,這,這些到底說明了什麽呢……
地下海,經過數小時的艱難跌宕,前麵的波濤總算越來越小了,那些兩三米高的小起伏,絲毫不能阻止蛇形船的前進,不過,大家的體力也確實消耗得差不多了。六個小時前,每人吃了一塊巧克力,他們需要高能量食品,但是那一小塊巧克力隻能提供能量,卻不能解決肚中饑餓。
張立望了望卓木強巴,道:“強巴少爺,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話沒說完,就聽“咕……”的一聲,他的肚子已經替他說完了後麵半截話。
張立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可憐巴巴地望著卓木強巴。
“不行!”卓木強巴堅決道:“我們還有兩個小時才能等到潮汐,至多提前半個小時加餐,那時我們才有力量對付大潮,否則,能量提前消耗光了,吃了東西等於沒吃。要知道,我們的食物可不多了。”船上還有十二張嘴要吃東西,但他們的食物隻夠四餐,前麵究竟還有多遠,可沒人敢保證一天就能走完。如何才能合理分配這些食物,是他們麵臨的一個難題。
張立為難道:“可是,太餓了對身體不好。”
卓木強巴道:“喝水,先頂著。”
用嶽陽的話說,這淡水地下海就是這點好,你說沒吃的吧,水管夠,任你喝多少水都有,船上的人餓了,就用桶拎一大桶水起來驢飲,除了波浪聲,劃槳聲,船上還隨時能聽到“咕咚咕咚”的喝水聲。
終於,好容易熬到了進餐,每個人分到兩袋壓縮食品,兩塊巧克力,那壓縮食品是用藏族的酥油糌粑做的,非常耐饑餓,一群人吃得狼吞虎咽,不過,亞拉法師和塔西法師,都明確地表示他們不再進食,將他們那部分食物留給大家補充體力用。卓木強巴雖然知道,他們密修者甚至可以數月不進食,幾天不吃東西對他們的影響不大,但是這在海上行船是個重體力活,他還是希望兩位法師多少吃一點,兩位法師堅決搖頭,呂競男也勸卓木強巴不要堅持了,卓木強巴無奈,隻好作罷。
吃過東西,又劃了一會兒,潮汐的時間到了,這是天體之間的巨大引力,讓整個海水都受到影響,那些波浪漸漸大了起來,原本規則的波浪變得不規則了,他們甚至能感到那股勢能的提升,大海作為一個整體,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要將它整個兒拎起來,海水漸漸朝海洋的中心集中。但隻拎到一半,力量突然斷了,於是,海水重重地落回裝它的盆子裏,那股重力,變成一道道波紋向盆子邊緣湧去。波紋們前追後趕,很快就有許多波紋疊加在一起,形成了波浪,波浪再與波浪疊加,越發的大了。
看著由遠及近的波浪,逐漸地壯大起來,船員們的心,也就逐漸地縮緊,平地起波瀾,起初隻是一條條不起眼的波紋,接著它們就融合成一個個幾米高的波浪,看著看著就融合成一道道十來米高的波濤,那些波濤不知從何而來,但全都有規律地向小船身後湧去,探照燈燈光下,那就是一道道白花花的水牆,宛如千軍萬馬,洶湧不絕地向他們衝來。
卓木強巴低聲咆哮道:“準備好了嗎?它們來了!衝啊!”
“衝過去!”
“衝啊!”
“啊!”
“幹他娘!”
小船上的人們,麵對著那無窮的凶險,發出憤怒的吼聲,每個人都血脈賁張,粗著脖子紅著臉,手臂上一條條青筋綻出,一個比一個吼得大聲。伴隨著聲聲怒吼,那揮槳的頻率也前所未有的快捷起來,要在水牆對小船形成推力前鑽過去,就必須擁有足夠的速度!他們要以那微不足道的人力,對抗那洶湧的大海,他們選擇了這條永不後悔的前進之路,就沒有想過有停下的一天,哪管它多大風浪,他們一樣與之拚搏到底。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蛇形小船就像一顆子彈,擊穿了第一重水幕,他們爬上了水牆的牆麵,從浪頭的頸部穿了過去,顧不了一身的濕漉,略微調整方位,蛇形小船順著水牆身後的斜坡,再次開始加速,呐喊聲中,他們迎著第二道水牆,又衝了過去。
不知道撞擊了多少次,那股衝擊力,讓握槳的手都在發麻,口中、鼻中、耳中、眼中,全都是水,就連看前方的方向,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們不曾停下,隻要前麵還有一道波濤,他們就還要衝擊,再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