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親眼目睹他的直屬上司——許教柏上台鞠躬致歉,並且對關於補償方案的問題作了近三個小時的探討。最後整個會議的尾聲階段,他宣布將在這個項目完結後,也就是本周五正式辭去這個職務,所有事務轉接給蘇經理。

仿佛被扔進了幻境之中,眼前發生的一切太虛假太突然,沒有任何征兆。這曾經是林風日夜幻想的畫麵,為什麽此刻的他卻沒有半分喜悅?倘若沒有季明從旁攔阻,他甚至會衝上去替他上司辯解。他記起許教柏昨天對他說的話,叫他聽從他的安排,其餘什麽都不需要做。

這就是他上司的安排?為什麽要代他受過?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上司,以前的那個讓他晨會演講修改方案的上司去哪了?

到會議結束,林風仍神識恍惚地坐在那裏,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失誤會導致他上司引咎辭職。季明喊了林風幾聲,林風都毫無反應。

過了五分鍾林風的思緒回籠,他對季明說了一聲“我有點事”就飛奔了出去。

行走在過道上,他看向窗外。天空灰暗,厚沉的烏雲終於無力再漂泊,在這裏傾瀉下了滂沱雨水。“啪嗒啪嗒”落下,淋濕了窗玻璃,也把他的心打濕了。

他要去找他上司問個明白,為什麽這麽突然就辭職,他都還沒辭職呢,憑什麽他上司就要比他先辭職。所以,不是他上司在折磨他,而是他在折磨他上司?

林風跑到許教柏的辦公室門口,少有的忘了敲門就推門而入,然而辦公室內空無一人。林風不甘心,他又轉去蘇經理的辦公室。

蘇經理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看見林風雷厲風行地衝進來有些吃驚。

“林風,有什麽事嗎?”

“我......”林風並沒有想好措辭,坦率道,“你能不能和上級反映下,別辭退許經理?”

聽見林風這話,蘇經理倒是禁不住笑了:“許經理沒和你說過嗎?他是出於個人原因想辭職。”

“什麽?!為什麽?”前一秒還心亂如麻的林風完全沒想到,真相是這樣的。

“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交接工作這麽重要的事,他還瞞著你?”蘇經理繼續整理手頭的文件,“那他應該是有猶豫過的,林風你幫忙勸勸,我們怎麽說他都固執地要走。”

蘇經理理好文件,看向林風:“你也知道。他入職近七年,每項工作任務都完成得幾乎無可挑剔,公司怎麽會舍得放他走。”

林風細細回想,許許多多奇怪的地方現下才被一一深挖出來,不斷地放大。林風接手的所有項目回回都要在過他上司這關時變著花樣被卡,反倒是後來客戶方沒提任何嚴苛要求,甚至於很滿意,到最終十分順利地完成了每個項目。

他上司的優秀能力令人望塵莫及,同時在工作期間給予了他各種幫助和提點。盡管林風不願承認,但這也是毫無爭議的事實。

“我去找他。”林風說完就離開了。

雨落個不停,時急時緩,把人的心情也染成憂鬱的藍色。但直到下班,林風都沒機會見到許教柏。

林風編好理由幾次進他辦公室,桌上各類文件半攤開著,但人不在,就好像是有意避開他。

林風不想這麽去揣測他上司的行為,但未免太過巧合了點。

他無奈笑笑,真像在參加什麽野外生存角逐,他上司是一隻純潔無瑕的小兔子,而他是狡詐凶殘的黃鼠狼偷襲追殺他上司,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隻是這個目的今天定是達不成了。

夜色降臨,天空也久違地放晴,彎月高掛,輝星幾顆,空氣清爽。

林風回到宿舍,問了劉不流關於許教柏辭職的事情。

誰知劉不流漫不經心地答:“我知道啊,上周就知道了。”

季明也提前知道了,敢情就他一人被耍得團團轉?林風乍然火氣上湧。

現在、立刻、馬上,他必須得找點什麽撒氣。

林風環顧一圈,目光鎖定在了劉不流腦門上,他揪住劉不流的兩隻耳朵前後左右扭完,質問他:“說,從實招來。什麽時候知道的?”

“風哥饒命。輕點輕點,疼疼疼——我說我說!”

林風這才鬆了手。

“這事絕對不能怪我,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劉不流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用手護著以防林風再度突擊,“就上周五快下班那會,胡一鳴跟我講得不是!他和蘇經理走得近,蘇經理大致提了一句,但也沒說得很肯定。”

“這周嘛,你說要搬出去,又這麽忙,我,我就給忘了。”劉不流捂緊自己的小耳朵。

“......”理由還挺正當,林風又問,“雞鳴呢?他怎麽知道的?”

“這我不清楚他哪來的小道消息,但肯定比我收到的晚得多了。”劉不流見林風沒發怒,保證道。

“你們一個個的——”林風真不知道罵什麽好,有如養了幾個不爭氣的兒子,恨鐵不成鋼。

社畜們做不到團結起來信息共享,還怎麽打倒資本主義?

“風哥。”劉不流喊他,淚眼汪汪,“我對天發誓。以後凡是我知道的,就算是屁大點事通通第一個告訴您。能別搬出去成嗎?”

“算算算了,全都靠不住。”林風趕忙站起身,“我出門找房子去。”

周四,林風再度展開尋找上司行動。

上午他去許教柏的辦公室,他上司沒見著人,卻是蘇經理坐在一旁。

林風囧囧地向蘇經理說了聲“早上好”,然後問他:“請問許經理在哪裏?”

蘇經理似乎話裏有話,聲調也高了幾分:“他,他有點事要處理。但我認為後輩同事這邊也該好好交待一下,身為前輩這樣確實不夠稱職,嗯。”

這話是蘇經理也深表讚同的意思吧,林風跟著狠狠地點頭。

兩人無言靜候了半分鍾,蘇經理揚聲道:“林風你先回去吧,看來許經理忙得一時半會脫不開身。”

林風整一個大迷惑,除了許教柏,今天怎麽連蘇經理也變得怪怪的。

上午蹲不到人,林風隻能使出殺手鐧了。十一點半飯點時間,去他上司的辦公室門口埋伏。

平時林風他們吃飯都跟餓鬼似的,隻要是手頭沒活,像小學生上午最後一節課打下課鈴一樣,飛速衝去飯堂。

有條生存法則怎麽講來著,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腿快的社畜有菜挑。

可他上司不一樣,往往都是十二點以後出現在食堂,好幾回坐林風身旁的季明坐那剔牙了,許教柏才不疾不徐地邁著大長腿走進來。

優雅是真的優雅,他上司那模特般的身材不管擱哪裏都顯得與眾不同、分外出挑。

可林風是真的見不得這種場麵,他那個急眼啊,好怕他上司吃不上飯。轉念一想,人家有資本家特供窗口,他瞎捉急個什麽勁,然後心裏忿忿不平罵兩句。

林風中午的堵截行動還是被洶湧的人潮給拖延了一下,比預計晚了五分鍾才過去。門沒關牢,果然,他看見許教柏在裏麵,站著低頭理東西。

林風遲疑了一會,正要進門,許教柏直接往門這邊出來了!

林風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那種迎麵相撞的狗血情節,千萬不行,他絕不容許再發生第二次,心髒遭不住。電光火石間,林風原地轉身一百八十度,找了個拐角藏身。

林風莫名悲催,為啥自己要和賊一樣?又不是打的劫財劫色的主意,堂堂正正地說聲抱歉不就完了。

結果演變成雙倍狗血的下屬跟蹤上司戲碼。

許教柏走的完全就是和食堂相反的方向,別人下樓,他上樓。中午的電梯基本人滿為患,他上樓走的是樓梯,林風就間隔了一段路程跟在他後麵。

本身公司的樓層就不是很高,林風正盲目爬著樓梯,忽地,燦然光芒當空揮灑而下,正午的陽光熱而不烈,林風周身被薄薄的暖流纏繞,連日來心底裏的陰霾被一掃而淨。

林風驚覺自己到了樓頂天台,空曠的視野內隻有許教柏一人。

他上司倚靠著圍欄向遠方眺望,神情若有所思。

等到林風徐徐走近,許教柏才注意到,側頭望向林風,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天台的風刮起,吹得兩人的衣領微微翻卷,發梢飛揚。

沒有開場白,沒有寒暄,林風問他:“什麽時候決定的?”

“大約兩周前。”許教柏回他,沒有閃躲,似乎已經為這一刻做好了準備。

兩周前,林風想到了他唱K的那個晚上。那時,他專程過來是不是就為了說這件事情?

他其實打算第一時間告訴他,但到最後,直到離開前,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為什麽不和我說?”林風問。

“我.....”許教柏的話卡在了“我”字上。

林風不明白,真的弄不明白他上司想隱藏什麽,又在顧慮什麽,坦誠告訴他就不可以嗎?工作時提要求能直截了當,為什麽輪到這件事情就說不出口?不論是出於工作上的責任,還是朋友間的關心,林風都應該有權利知曉。

“那我懇求你,能不能不要走?”林風下意識說出口,自己都沒察覺話語裏的曖昧,他看向許教柏,神情像在哀求,顯得格外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