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節下課鈴打響,少年將書本整理好塞入背包中。

廣播裏播放起舒緩的薩克斯音樂,催著人回家。

白色的短袖,利落的短發,初二的少年。

他騎著自行車在街道上飛馳,內心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好趕上熱騰騰的晚飯端上桌的那一刻。

從學校回程的途中,總是要經過一塊空地,是工地施工的半吊子成品。

碎瓦灰泥鋪一地,唯獨缺少人幹活。

他狠勁蹬著自行車過去時,一句怒吼聲傳出,響徹雲霄。

“我贏了!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

騎出十米遠的少年耐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刹車調轉車頭,再度騎了回來。

他想看看是什麽鬼魂在落日時分遊**。

躡手躡腳地走進這片曾數度妄想著去探險又缺乏勇氣的神秘之地,隻見有個男生仰麵躺在地上。

少年緩步近攏,一滴一滴逐漸暈染開的鮮紅血跡,觸目驚心。

他望見那個穿著附近高中校服的男生,滿身的血,把藍白相間的校服浸透地不成模樣。

“啊!”少年霎時腿軟,坐倒在地上。

“誰!”那個男生極快地爬起,完全不似受傷的姿態。

“想要打架嗎?”他問,淩厲的拳頭就要當空對少年揮下。

“我隻是路過,別打我。”少年不顧一地鋒利的碎磚塊,手撐著地麵,縮起脖頸不住地後退,“我怕痛,也怕死。”

男生笑起來,全身癱軟無力地倒回了地上。

“哈哈哈哈——”他說,“誰不怕死呢?”

少年驚恐地逃回了家,沒有趕上剛出鍋的菜,但父母都在等他,把第一口菜留給了他。

父母同往日一樣聊天拌嘴,少年卻根本聽不進去。

他的腦袋被一個念頭占據,那個男生他不會死吧?

他說過他怕死的。

少年踏著夜色悄悄出了門。

他要去救他。

行在路上時,少年不斷在想,那個男生或許已經離開了。

而當他趕到時,男生仍躺在原地,一動不動。

空曠的平地,天穹綴著一輪彎月,點點繁星,遠處的高樓燈火通明,身下卻黯淡無光。

“喂!喂!喂!聽得見嗎?”

男生側著頭,無應答。

少年人生中首次對死亡感到恐懼,他手忙腳亂地把男生扛到背上。

男生的身長比他高,卻是有股輕盈感。

少年接收到了男生身體傳送過來的徹骨冷意,還有侵蝕鼻腔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

他沒命地奔跑,想找個地方救他。

“你怎麽又回來了?”背上的人被擾醒了,氣若遊絲地問他。

“你還活著!我帶你去醫院!”少年驚喜。

“不,不去。”男生試圖掙紮,“我不去,我沒有錢。”

最後四個字的聲音低到近乎聽不清。

“那就不去,我們去不需要很多錢的地方。”依稀記得在那塊區域,少年換了個方向奔跑。

“所以你是要去哪?”

“你為什麽要打架?”少年跳過他的問題,反問道。

“不打他們,就會被他們欺負。”男生嘖了一聲,“那些臭蟲,輸了才不敢小瞧人。”

“為什麽不尋求幫助?”

“嗬嗬。”男生慘淡一笑。

“或許你試著去努力學習呢?這樣就沒人會看輕你了。”少年假設道。

“我不是這塊料。”男生弱弱地自嘲,“沒有家境,沒有腦子,沒人認同我。”

“那我來鼓勵你。”少年道,“你記好,有人認同你。”

背上的男生不接話了。

“到底去哪兒?”隔了許久,他又迷糊地問。

轉了幾圈,少年總算找著了大門,是一家小診所。

“到了到了。”見尚在營業中,少年一頭紮了進去。

多數是皮外傷,但男生的右手臂骨折。醫生診視完了說。

少年身上的錢不夠,於是請求了醫生半天,讓他回家取錢。

“現在的小孩真是亂來,到處闖禍,不知道少讓大人操點心,唉。”

醫生抱怨了幾句,才同意少年把校徽押在那裏回去。

他偷偷捎上了自己儲錢罐裏的錢,那是他的全部家當。

趕到時,醫生責怪歸責怪,手頭已經麻利地給醫治了。

男生靠在床頭,捂著包紮過的手腕,痛得直喘冷氣,神誌也變得有些渙散。

醫生說暫時得在這住一晚。

少年便去附近的餐館給他買了晚飯,青椒小炒肉和一份飯。

“吃嗎?”少年端著碗坐在男生的麵前。

炒肉的香氣四溢,引得人食欲洞開。

但男生就是紋絲不動,不瞄一眼,甚至還把腦袋往牆角偏了偏。

不吃飯對身體不好,你太瘦了,太瘦了不占優勢打架會輸的。少年擺了一堆大道理出來。

男生依舊不為所動。

隨即,少年才發現自己蠢得可以,男生的右手臂受傷了。

他不開口說話,是為了維持自己僅剩的尊嚴。

在這個心高氣傲的叛逆年紀,但凡有個人能夠嚐試理解他一點點,能夠包容他一點點,能夠

鼓舞他一點點,就不至於將他往絕望中越推越深。

“抱歉。”少年望著他的側臉道,耳朵下方的青色斑點分外醒目。

男生扭頭看他,對這句沒有緣由的道歉顯得訝異。

“你總算肯看我了。”少年捏了捏他略微泛腫的下顎,“吃飯!我喂你!”

男生緊抿著嘴,斂起目光不與少年對視。

他舀起一勺飯,到男生嘴邊。

男生一手攥著被褥,盯著床尾的某處看。

“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我用手喂你,要麽我用嘴喂你。”少年也和他較真起來,“我不騙人,你試試?”

男生轉而瞪著少年。

“喏,快吃。”少年又把勺子往前遞了遞,碰到了男生的唇。

男生不得已張嘴,眼神中卻滿是敵對和威懾。

少年莫名的想笑,被拔去獠牙的老虎遇到敵人大抵是如此姿態。

他一口一口地喂他。

男生不吭聲,但都好好地嚼了咽下。

他喂得越快,他就吃得越快,碗裏的菜不多時見了底。

少年心想,還是隻餓了十來天的強老虎。

吃完,男生便躺著,半合著眼,欲睡不睡。

少年想問他家裏人的情況,最後還是沒開這個口。

空氣有些凝滯,他便調動起全身的細胞,絞盡腦汁講笑話。

“我想到個腦筋急轉彎。”

“獅子和熊分別在樹旁大便,一個月後,獅子大便旁的樹木比熊的那棵長得粗壯,你猜為什麽?”

“不知道。”男生全然不感興趣。

“因為——獅屎勝於熊便哈哈哈哈——”

得到的回應就是對方的冷漠表情,周遭氣溫降至冰點。

於是少年乖乖地閉起了嘴。

兩人待在一塊許久無言,不說話似乎也沒他預想得那般不自在。

察覺夜色漸深,少年起身準備回家。

他要離開時,卻被突然伸手的男生拉住了胳膊,他問他:“你能不能不要走?”

剛才分明還看他不順眼來著,少年愣住了。

興許男生的年紀和他自己相差無幾,性格也並不是他人以為的那麽差,不過是尚未蛻變為一個成熟的大人,不過是渴望人照顧、渴望人關心罷了。

但是,現實不留情麵地擺在麵前。太晚回去要被父母擔憂,少年要做作業,還要早起上學。

“你怎麽這麽膽小,打架厲害得當老子,結果怕一個人待醫院啊哈哈哈!”他故意開起了玩笑,嘲笑他。

男生握著他的手立時鬆開。

“我得回去。”出於理智,少年堅決地拒絕了,“放心!醫生不打壞小子,我有空再來看你。”

說下這話,卻沒給一個明確的日期。

“拜拜!”少年對他揮手笑了笑,走了。

第二日黃昏時分,少年懷著忐忑地心情再去了診所。

夕陽的餘輝散落,總帶給人幾分神傷。

他是想看望男生,但昨晚一遭積攢許久的零花錢都花光了,所以他動搖了,遲疑了。

慢慢走進去後,男生床鋪的位置已換成了別人。

少年辨認了數遍,這麽小的診所就這麽幾個床位,一定沒有認錯。

他跑去問醫生,隻得到一句回複,被一位女性接走了。

少年有些後悔,還未知曉他的名字。

僅留下個朦朧的印象,他曾遇到過一位打架很強的瘦高個男孩子,花掉了他好多好多零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