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收起了笑容，木著臉看向門口。
門外陸續來了三撥人，頭一波是他阿爹和村裏的青壯，中間攙扶著許家村過來的老叔公。
後邊一點怒氣衝衝上門來的是一個黑壯的婦人，手裏護寶貝似的端著陳秀才的手。
最後邊稍遠些的，是跟她八竿子打不著幹係，僅有一麵之緣的黃雯雯。
今天到底是什麽諸事不宜的日子，這些人要輪著到她這小破院來，再算上白天的吳清妤，榆樹村一整年的舌根子、茶餘飯後閑聊的話題，都要叫她給承包了。
但這三撥人各自陣仗都不小，要是不處理，在門口就能直接搭台戲，現場給村民們唱個熱鬧，她還要不要消停了。
沒辦法，許菁菁搬了張椅子坐在院子中間準備挨個處理，著江瑾楓去攔著門，務必一次隻能放一波人馬進來。
她阿爹腳程快，就算帶著個老叔公，但幾個村裏的青壯小夥子都是幹農活的好手，架著老叔公就哧溜進來了。
“菁菁，老叔公我給你請回來了，這事一定會給咱們個說法！”許長林抹了一把額頭上 的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終於有空閑喘口氣。
許菁菁看了看幾人中間並沒有叔奶奶於氏，這算哪門子的給說法，當即就揮手不幹，“叔公怎麽一個人來了，難不成那些事不是叔奶奶做的，竟然是叔公你要害我嗎？”
許菁菁老實不客氣地抬眼直視老叔公，就差沒直接把人攆出去。
老叔公當即上前要給她鞠躬致歉，被她阿爹驚起攔下來了，“叔父，這可使不得。”
“原就是叔母對不住菁菁，您這麽一彎腰，別人看著那不成了菁菁咄咄逼人強行討要說法，逼迫您老人家了。”
許菁菁也終於成了一回有爹護的崽，雖然這極大部分原因是因著許家酒坊，阿爹的心頭肉，但她也不挑，尤其是後邊還有兩撥人等著的時候，有人幫著出手，是最節省力氣的了。
老叔公隻得訕訕地笑了，這對父女軟硬不吃，為今計隻有從懷裏掏出了一包銅錢，顫巍巍地遞給許菁菁。
“菁菁，你阿爹都把事情說了，這事你叔奶奶做得不當，我帶她給你賠個不是，你是好孩子，這些銀子拿去補一補酒坊裏的損失。”
“你老叔奶奶年紀大了，看不得她妹妹挨板子，抹著眼淚去吳家幫著求情去了，所以來不了，改日我再讓家裏的兄長和幾個姐姐，都來給你賠個不是。”
許菁菁接過包好的銀子，掂了掂，沉甸甸的，少說也有個七八吊，比上次多了許多，看老叔公心疼的眼神，她點點頭，收下了銅錢。
道歉麽，自然該加上賠禮，既然有賠禮，她也不是那麽想見於氏那個老妖婆。
“就不麻煩兄長和幾個姐姐了，酒坊裏碎的東西我阿爹記著賬呢，回頭送過去就成。”許菁菁說著朝她阿爹使了個眼色。
許長林以為是賠的銅錢不夠，跟著道：“東西我每日都清點，少了什麽肯定清楚，我回去就理出來。”
老叔公嘴唇抖了抖，這父女兩個是饕餮貔貅麽！一大包足足八吊錢還嫌不夠，要不是聽聞葛家和吳家都跟這個許菁菁有古舊，他頂多隻賠她四吊錢！
他敢怒不敢言，陪著笑道：“是這個道理，長林你回去好好算算，算仔細來，別算錯了……”
老叔公還想再磨幾句，許菁菁擺手搖頭，“阿爹，我這後邊還有人要來呢，您和大家夥兒趁天還沒黑，先送老叔公回去吧，別耽誤了大家回家吃飯。”
說著從布包裏掏了小半吊錢，讓阿爹拿去謝謝大家。
老叔公簡直要氣昏了，沒見過這麽渾的，八吊錢就這麽三兩句話就把人打發了，還當著他的麵用他的錢做人情！
但沒法子，他很快就被請出去，架回許家村，怎麽接來怎麽送走。
老叔公離開後，陳秀才和陪著他來的婦人則好打發得多了。
許菁菁壓根沒給那個把來找茬寫在臉上的婦人說話的機會，快言快語道：“我壞了你兒好不容易攀扯上的有錢人家的親事。”
“你拉著你兒來找我想討個說法，最好是能給你兒賠個錢多事少人還不聰明的、能生大胖孫的媳婦。”
陳秀才的老娘盤氏本來蓄了一肚子大火要上來把許菁菁給燎成光頭，誰知先是給人攔在了外麵，後又被她搶走了自己的台詞，就連洶洶的氣勢都被她的平平淡淡稀釋了。
“是、是這麽著，你該，你欠我兒子的，我兒子可是秀才！”
“好，知道了，你要的東西我這兒沒有，回家做夢能有，帶著你兒子回去睡覺吧。”
許菁菁一推二推三推，把陳秀才母子兩個推出門去，陳秀才不服，她伸手往他褲襠一指，“不回去也成，當初說好的親事，是你先背信棄義的，賠金賠銀諒你也沒有，這樣吧，你以男兒身毀約，就把根留下，我可跟菩薩說一聲你我已成姐妹，免你天打雷劈。”
陳秀才身下一緊，捂著身子連連退出門去，這是什麽女流氓，這也是能說得出口的麽，簡直有辱斯文！
盤氏護兒子要發飆，餘光瞥到門口站著的高個子男人，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當即心下一慌，拉上兒子直接跑了，怕許菁菁真讓門口那個惡煞拿刀來把她寶貝兒子變成太監。
許菁菁揚揚下巴，看向門外最後一波人，黃雯雯。
黃雯雯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豪氣地一揮手，讓家丁碰上來一盤銀子，“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來給你送銀子的。”
“我得謝謝你，我根本不想嫁給這個陳秀才，要不是你這事他露出了馬腳，我爹原本還極其看好他，非逼著我嫁不可，如今可好了，他休想再靠近我黃家的門！”
……
屋子裏，許菁菁盤腿坐在**，跟前擱著一盤黃雯雯送來的銀子，還有老叔公的八吊銅錢。
她攏在一起重新分成了兩堆，照例自己留一半，一半推給了江瑾楓。
“你留著，給我做什麽。”他不肯拿。
許菁菁跳下床翻箱子找出一張最結實的布，三兩步又窩回**，把銀錢包好，重新塞給他。
“我知道，如今章縣令在幫你，或許還有別的我不認識的人，你也不缺銀子花了。”她說著看了看他身上和她格格不入的柔軟料子。
江瑾楓心中一凜，今日趕回來太急切，忘了換衣裳了。怕她不自在，他默默地想把外頭穿的給脫下來，叫許菁菁給拉住了。
“我沒說這個，你不用換回原來的，這樣挺好看的。”她頓了頓，繼續往下說，“我是想著，他們幫你，總歸也有他們自己的目的。”
“但事情已經要人幫忙了，錢財就咱們自己出，別欠太多人情。”
“你要去西北，一路別不舍得吃，也要住好一點兒的客棧，還有回來的時候，也得吃好睡好，也不知道這些夠不夠再買一匹馬……”
她說著，眼眶微微紅了起來，遂低下頭，不想叫他看見。
江瑾楓心口一窒，攬著她不住地撫她的頭發，一路的盤纏和馬匹，章時重早就準備好了，但他還是拿起了她給他包的一小包銀錢，蹭了蹭她的發鬢。
“事情一了，我就回來。”
“到時候帶你去看看我小時候住過的屋子，跟這裏很像……”
“好。”
許菁菁靠在他胸前，輕聲應了好，明日一早起來，或許就不能再見著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