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直呼他的名字,江瑾楓幽幽地看過來,二叔臉上掛不住,悻悻然地收回了手,幹笑著道“那我先回去幫著準備,你們一會兒記得過來。”
許菁菁等人進屋後,涼涼瞥了眼江瑾楓,“為什麽答應去那邊?”
“我不想去。”她有些不高興。
江瑾楓正看著老屋的門口,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進去,裏邊阿爹正在院子裏刷洗剛從地裏拔出來的大白蘿卜,臉上露著些許期盼的笑意。
“你看老丈人,還是挺期待你去的,趁著今天吳氏母子不在,你們也好好吃頓飯。”
許菁菁沒接話,隻是看著阿爹認真地刷洗那幾個蘿卜,仔細地刨了皮,切成塊……
那是記憶中她阿娘喜愛的吃法,蘿卜煮湯要去皮,常叫村裏的大娘們看不下去。
這蘿卜皮又不是不能吃,刨下來還帶去些蘿卜肉,大娘們心疼地很,家裏爺奶也看不慣,她阿爹卻是不管,每回煮蘿卜湯,都要幫她阿娘把皮刨了。
可惜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我們進去吧。”
江瑾楓輕聲道。
“好,這些先放回屋裏去,順便叫上紅玉。”她把林家拿來的東西留下一筐,剩下的讓江瑾楓拿回去。
“紅玉我另有事安排,她就不過來了,你在這等著,我放好東西陪你去。”江瑾楓說著,提起兩筐晾幹的野味和皮子往屋子裏去。
許菁菁在外頭等著,沒一會兒她阿爹抬頭看到她站在外邊,放下手裏的刀和蘿卜,擦了擦手走了出來。
“怎麽還在外邊站著,你二叔沒跟你說要來吃飯麽,快進來。”
她有些不自然地搓搓鼻子,明知故問道:“吃些什麽?”
“我在你二叔地裏拔了些蘿卜,家裏還有些菌子,就還差個蘿卜菌子湯就能吃了,你小時候最喜歡喝這個,我還去了皮蘿卜就不辣口了……”
阿爹後邊還說了些什麽,許菁菁沒再注意聽,腦子裏漸漸也浮現出他提起的畫麵,從前許長林待妻女也是有過好時候的。
隻是後來阿娘沒了,吳金花來了,再後來,他就把自己唯一的女兒送去了裴家做丫鬟。
許菁菁靜靜看了一會兒阿爹,突然開口道:“阿爹。”
“欸,怎麽了。”
“……沒什麽,進去吧。”
她原本想問為什麽後來會同意把唯一的女兒送去給人當丫鬟,那時家裏明明還沒到吃不上飯的地步。
但她看著許長林枯皺的手和開始花白的兩鬢,又突然覺著不必再問,問了又能如何呢,不管是什麽答案,都已再沒辦法修複這其中的裂痕了。
就像如今這樣,維持著基本的父女緣分,就夠了。
沒一會兒,江瑾楓放好東西從屋裏出來,許菁菁便拎起筐子給了她阿爹,“阿爹,這個你拿進去吧,林家給的。”
“不過您可別給吳金花和楊三喜拿去了,林家是來感謝的,他們兩個沒這個資格。”
許長林愣了一愣,接過筐子,點頭道:“這事是你娘和三喜做得不地道,這次我一定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他們糊弄過去,爹省得輕重。”
“若是他們鬧不清自己錯在哪兒,爹是絕不會同意他們回來的,若是這都能輕易饒過,下回他們就敢用酒坊的名義幹更要命的事。”
“唉,爹從前糊塗,總是覺著你娘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不容易,太過縱容她和三喜,讓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爹如今是看明白了,爹隻有你這麽一個女兒,也隻有你跟爹一條心,想著把酒坊往好了帶,菁菁啊,你跟瑾楓兩個可都要好好的,爹這酒坊以後可是要交到你手上才放心的。”
許長林拎著筐子,一路走一路說,不時停下來咳幾聲,微馱的背脊一顫一顫的,江瑾楓忙上前幫著提筐子,林家人實在,裏頭塞得滿滿當當,重得很。
許菁菁默不作聲,跟在後邊一步步走著,她也不知阿爹這次說不會輕易鬆口,會能夠堅持多久。
二叔從灶房裏探出頭來,看見她來了,忙把飯桌支在院子裏,又喊許芸芸來端菜。
兩家早已分家,為著二嬸懷孕還沒砌牆,灶房那頭歸了二叔,中間的院子還是通著的。
許芸芸把菜一一擺好,才去屋裏把梁氏扶出來,二叔已經擺上矮凳,讓許菁菁和江瑾楓先坐下了。
“菁菁,你和瑾楓坐這裏吧,你倆也好久沒過來了。”說著還看了看江瑾楓,搓著手嗬嗬笑道:“我打算把芸芸送去她外祖家住一陣,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明天就走,今天才喊你們過來,一起吃個飯。”
許菁菁心知二叔想讓許芸芸去避避,因裴承安那事,村裏最近傳得難聽,許芸芸已經半月不出門了。
親事也沒著落。
她無心搭理這些事,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待阿爹和二叔也都坐下來就端起碗開始吃飯。
梁氏由許芸芸攙著從屋裏出來,她如行動不怎麽方便,走得也小心翼翼,看到他們先吃了,臉上閃過一絲不快。
“這就吃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芸芸都吃飽了呢。”
二叔起身把二嬸的大碗給她拿過來,一共五個,一碗飯三碗菜一碗湯,竟然還是單獨做的,“你就少說兩句吧,你的飯菜我日日都單獨做,又不跟我們一起吃,做什麽要孩子們餓著等。”
梁氏翻了個白眼,“單獨做不應該麽?許季陽,我不吃,你兒子不得吃?”
“再說了,來吃飯還空著手,不見誰家這麽教女兒的。”
許菁菁今日莫名煩躁且沒耐心,聽不慣這陰陽怪氣的話,飯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站了起來,“是不該來,進錯門了,相公,我們走。”
說罷不顧二叔和阿爹在後頭喊她,拉上江瑾楓就回屋去了。
梁氏一臉得意,把飯菜都歸到自己這邊,給女兒夾了些肉,自己也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還給他們煮肉吃,你爹傻了都。”
許長林臉上幹幹的,咳了幾聲,從筐子裏拿了幾樣東西出來,放到桌子上,“菁菁拿了東西來的,是我想著飯菜已經都做好了,就先放著。”
說罷,把筐子背回了自己那邊,鎖進了小柴房的壁櫥裏,灶上住著的蘿卜湯才剛剛翻滾開,他也不吃飯了,把湯和菌子蘿卜都舀出來,盛進大碗裏,提著去隔壁找女兒去。
許季陽眼看著坐滿的桌子一下空了三,好不容易把許菁菁的相公喊來家裏吃飯,也叫梁氏攪黃了,偏這婆娘還洋洋得意地在大口吃肉!
“梁香蓮!你還有臉子吃肉!我好不容易把菁菁和她相公喊家裏來,都叫你給攪了!你老實吃你的肉喝你的湯不行麽,非得把人給我氣走!”
梁氏頭回在女兒麵前被丈夫訓斥,噌地一下也火了,“許季陽,你反了你,這日子我不過了!”
“不過就不過,你口口聲聲為著兒子,你知道許家如今最有能耐的是誰麽,菁菁她相公那是連縣老爺都要給幾分麵的,你再看看桌上的東西,這些都是林家給菁菁送的,大哥手裏有足足一整筐!更不用說酒坊以後做起來了,那銀子會流水一樣的來。”
“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自打你懷了這個孩子,怎麽就變了個人似的,又莽又蠢?”
梁氏被訓得啞口無言,她摸著自己的肚子,怎麽這世道,如今能生兒子的,倒是避不過會做買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