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與江瑾楓重新回到了屋裏,屋正中靠北的方桌上,整齊排列點著十數根蠟燭,把屋裏照得很亮堂。

桌上原本還放著她亂刻的牌位,她瞄了一眼,那個位置也被蠟燭替代了,許菁菁鬆了口氣,不動聲色移開目光,不想叫人注意到,偏偏江瑾楓偏頭向她小聲笑道:“我收起來了。”

她登時露出窘色,隻得微微點了點頭,屋裏的玄陽公主壓根沒看過來,下巴和臉頰都擱在膝上,把自己團膝抱著,眼裏竟是委屈神色。

玄陽對麵的男子神情肅穆,眉目間跟江瑾楓有三分相似,但眉如刀削目似寒星,比江瑾楓要更帶凶色。

她記得他說過自己的兄長江燕回,與他們的父親一樣,是帶兵出征的將軍,此刻人端坐在屋裏,果然周身皆是不容人親近的肅殺之氣。

許菁菁正打量著椅子裏的江燕回,江瑾楓錯身上前,拉了兩張凳子靠在一處,扶她同坐,順道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擋住了江燕回皺眉看過來的目光。

兩人坐下,他似是擔心她不自在,稍稍向前一些坐正,想替她擋江一擋江燕回的審視。

但江燕回除了她方才進門時朝他倆看過一眼,隨即皆是平視前方的門板子,或是端起手邊的碗,低下頭喝水,並沒說話。

屋裏安靜下來,江瑾楓便朝玄陽開了口,“玄陽,方才說的你聽沒聽著,好端端的為何偏要跑到長陵來,你可知若有不慎,多少人要因著你掉腦袋!”

“你到底怎麽來的。”

他略有些不耐煩,玄陽也是個聽不得旁人責怪的,噔地從椅子上下來,跺著腳道:“我不管,總之你要是不幫我,指婚的事你不也躲不掉,況且我又不是自己出來的……”

“是我帶她出來的。”

一直沉默喝水的江燕回突然開口,眼皮子也不抬,“帶人出宮,皇後娘娘知道。”

玄陽得了人撐腰,仿佛一隻炸毛的小鳥兒,得意洋洋地翹起了尾巴,“聽見沒,我不是好端端沒事幹瞎出來晃**,我是跟著小江將軍一起來的,母後也答應了,能有什麽不慎。”

“有小江將軍在,任何不慎都不可能,根本不會害誰掉腦袋,你少拿腔拿調的說教我,跟崔嬤嬤一樣囉嗦。”

“一句話,不,一個字,你就說,你幫還是不幫。”

許菁菁原本默默地坐著聽,不料抬眼就見玄陽昂著下巴,伸出一根手指豎在眼前,提起小江將軍四字時,氣勢挺足,滿心的信任托付著,怕是連她自己都覺不出。

一直盯著手指,玄陽的眼珠子漸漸鬥在了一起。

一旁一直默默不動的江燕回也微不可察地揚了些些嘴角。

許菁菁憋不住噗嗤笑了,玄陽這才轉向她,“你為何笑我。”

“他這樣的你都能收留,我的事你也不會袖手旁觀吧,你幫我,讓他答應找人。”

玄陽似是發現了另一條路,跳到許菁菁麵前,手卻橫著朝江燕回麵前伸。

江燕回放下杯子,熟練地從身上往外摸銀子,一連摸了三次,玄陽才把手收回來,三個沉甸甸的銀元寶捧到許菁菁麵前,眼裏仿佛閃著星星一般亮晶晶的,透著股不諳世事的無邪與認真,“你幫我,我會付你銀子的。”

許菁菁訝然地看向江家兄弟兩個,這位玄陽公主,想必在宮裏十分得寵,行事自然流露著嬌氣,且直來直去的毫不設防備,與她原先想過的都不一樣。

不過放著能耐比她大多了的江家兄弟不用,偏來求她,要找的這個人怕是有些難,且難不在人的去處,而在江瑾楓和江燕回的態度。

“找誰。”

“你答應我了?太好了!”玄陽立即上來拉她的手,興高采烈道:“我要找的人是去歲殿試父皇欽點的探花郎,李存勖。”玄陽說起這個名字,臉頰也微微紅了起來。

許菁菁看她小女兒情態,不用問便知她對這位探花郎李存勖,有些不同尋常。

“探花郎?那他被授予的官職及任職地方,應該都有官文記載,你在京中時沒打聽過嗎。”

“打聽了的,隻是後來他輾轉來了武州,說是要開始在各處輪職,我便尋不到了。”

玄陽有些氣餒,她也是出來之後,才知道自己什麽也不會,若不是跟著江家的江燕回,她覺著自己一路根本到不了武州,如今更是衣食住行處處都要依賴他才能行。

輪職?尋不到?

許菁菁覺出其中的不同尋常來,畢竟李存勖不是一介布衣百姓,走進茫茫人海再見難比登天,他是封了官要上任的呀,怎麽會尋不到。

她左右各瞄了一眼江瑾楓和江燕回,江瑾楓別開了目光,江燕回氣定神閑地加了點茶葉泡著喝,平靜的麵孔瞧不出一絲這有何不對的神情。

這般平靜,那有問題的肯定就是他了。

表麵上正經冷淡的車騎將軍,隻怕存了私心瞞玄陽不叫她見著探花郎。

許菁菁看著已然對自己親近起來的玄陽,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尋人的事不急,這天已經晚了,要不你將就將就,宿在我這兒,我們一屋,你好好給我說說。”

她想著等夜裏兩人若是能一屋子歇著,好些話更好問情。

“可以可以的。”玄陽連連點頭,眼中還略有期待,“我來的路上有時趕不上到驛站或是進城,也在別人家的莊子裏住過……”

玄陽說得興起,江燕回終於喝完了他的茶,清嗓子咳了咳,開口道:“玄陽,莫要給瑾楓他們添麻煩,城裏已經開好了客棧,我們該回去了。”

說罷他起身經過玄陽身邊時,略停下來等一等她,玄陽臉上雖露出失望神色,但還是聽他的,一起往外走。

“那改日我再來請你幫我打聽,我聽說你常在外邊走動,若是見著他,可記得給我捎信,就讓他捎給小江將軍。”

捎給江燕回?

哪怕是永遠也別想見著李存勖了,許菁菁猶豫著該不該說破,她與玄陽和江燕回不過今日淺淺一麵之緣,兩人間的過往並不清楚,倉促間做不出決定,正猶豫著,江瑾楓已經送了人出去。

她跟到門外,隻見玄陽蹦跳著跟在江燕回身後,肩上的披帛被風拂動,像一隻翩飛的蝴蝶一般。

“見不著李存勖,她也挺開心的。”她不自覺喃喃道,江瑾楓在一旁聽見了,扶上她的肩,也歎道:“在宮裏,玄陽不可能這般開心。”

“兄長一路帶著她,東走西看的,如今更是不肯回去了。”

許菁菁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看著單純天真的玄陽,竟是借著尋著李存勖的名頭,在外遊山玩水樂不思蜀?

她這是叫她給誆了進去了。

許菁菁暗自好笑,也不知小江將軍是不是也一樣樂在其中。

“他們竟都不是因著我們的事來的。”

她笑罷又覺驚訝,江瑾楓在榆樹村已經待了好些日子了,江家這是默許了?

“兄長不過是帶玄陽經過此處,她好奇想來見見你,你莫要被她的長相騙了,她鬼精得很。”

“江家如今是父親在管,他素來不喜約束我與兄長過多,沒人來也算正常。”

許菁菁心中稍安,玄陽還真把她騙了過去,不過江老將軍不甚管束兩個兒子,還真是如此,一個在她這兒一待就是數月,甚至曾經叫她誆著入了贅,另一個更是直接拐著公主遊曆天下。

她對江家的認知,也重新刷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