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像夫子

因為關酸風已經是洗塵境大圓滿的修行者了。

關酸風十七歲突破洗塵境大圓滿,不敢說是最年輕的洗塵境大圓滿修行者,但想必也能排進曆史前十。

天生我材必有用,有人適合砍柴那條路,有人適合做官那條路,而關酸風適合修行這條路。

不知為何,在得知關酸風已經突破洗塵境大圓滿的時候,程幾許沒有了往日的憤憤不平或是不甘心,有的隻是釋然。

所以他扔下關酸風給他的那柄滿是紅鏽的長劍,轉身坦然離去。

春擇官劉大人送給殷言良的兩枚散著白光的菱形銅片其實是兩個用來感應位置的寶物,持有菱形銅片的殷支和殷吒在隨機落到幻境的某個地方後,可以憑此寶物相互感應到對方的位置,從而迅速匯合。

當燕寧在天漢橋上觀江扶欄憶故事又望見城中最高的塔尖時,殷吒便覓到了殷支的落處,而後兩人將帶進來的江湖漢子和軍中好手迅速地匯集到了一起,開始肅清殷支的所有對手。

有人反抗,比如有幾十個江湖漢子看守的隆慶坊裏躺著的一群昏厥學生,流院的學生,破風院的學生,還有切霞院的學生,像乙間林染,像甲間苗娉娉。也比如蘭台前的關酸風和戴著儒冠的青衫儒生,當然現在又多了陶委泥和曹萋萋、趙禾,燕寧自是不用說。

也有人選擇屈服,比如江湖門派的弟子,誰讓照霞郡的江湖由風雲府一家獨大。比如此刻守在殷支身邊的少年道士和簫關去,他們不想落得隆慶坊裏的學生那般下場,既然無法敵得過殷吒,還不如選擇屈服,說不定可以順手換得一片大好前程。

而程幾許就比較特殊。

他自知不是殷吒的對手,可他也決不可能失了誌節地屈服於其**,但是他還有個未了的心願,那就是和關酸風一戰,所以他隻好選擇假意屈服。

與關酸風一戰,好像比誌節更重要點。

程幾許假意屈服於殷吒,跟著殷支一路清掃對手,如掃塵埃,不過他卻從未出手過一次,因為他下不去手。

當然殷支也不在乎,少年道士和簫關去已是夠用。

丟失誌節多時,程幾許終於獲得了完成心願的機會,無論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終究還是了了心願,那麽自然也不會再繼續與殷支狼狽為奸,於是徑自離去,不知往何處。

也許是在京都裏逛一逛,時辰到了便去浪跡天涯。

關酸風斂散真元,上前幾步把那柄滿是紅鏽的長劍從地上撿了起來,同時間,梳著道髻的少年道士再次用繡針在寒燈裏撥弄了兩三下,寒燈裏的那蓬火焰頓時迎風漲大,像是泡發後的黃豆。

蘭台附近的空間也像是被天神的鎖鏈封鎖住了一般,眾人的神識竟是再也無法向外麵探去,有如被困在鐵鍋中的螞蟻,而且這鐵鍋下還有熊熊火焰在燃燒。

寒燈裏的那蓬火焰居然可以燃燒空間。

驟然間,六條滿是火焰的巨大鎖鏈破風而出,像是出海的火蛟龍,昂然抬首間,挾著久久不絕的嘯鳴衝向燕寧六人,所經之處,空間節節塌陷。

火蛟龍衝至關酸風身前,關酸風兩劍斬斷;衝至青衫儒生身前,青衫儒生微微啟唇,火蛟龍忽而消散。

衝至曹萋萋和趙禾身前,曹萋萋連續揮出六劍,將其劈裂;衝至陶委泥身前,陶委泥身形一動,激射出一枚梅花鏢,正中龍首額心,慘嘯逝去;衝至燕寧身前,燕寧撐開黃紙傘,撞到傘麵的火蛟龍頓時如同喝醉了酒的老龍,歪歪倒倒,而後被燕寧以一指風雨洗山徹底湮滅。

六條火蛟龍湮滅後,附近空間的灼熱感頓時減弱了許多,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突然又侵來了陣陣寒意,像是一條條細蟲鑽入身體中噬人心骨,而且眾人催動真元去抵禦寒意的時候,發覺效果甚微。

正當眾人束手無策時,那青衫儒生再度微微啟唇,不知喃出了何字,如細蟲的寒意便倏爾消散,寒燈裏的那蓬火焰也隨之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少年道士的一口熱血。

大黃書裏沒有陣法,但有關陣法的故事卻是有所記載。

少年道士催動的陣法名為寒燈挑焰陣,故事裏的老道士雖然隻有坐忘境大圓滿的境界,但卻憑借寒燈挑焰陣斬殺了三名下品踵息境的魔頭,由此可見寒燈挑焰陣的威勢足以讓布陣者跨越境界斬殺對手。

梳著道髻的少年道士約莫也有著洗塵境大圓滿的境界,可其憑寒燈挑焰陣卻還是不敵青衫儒生的一個字。想必此時在場的眾人除了倍感震驚以外,便是在疑惑著這青衫儒生是何人,為何從未聽聞過此人的消息。

扶起殷支的簫關去將全身力道蓄到腰腹處,剛要握拳衝向青衫儒生時,一道飄逸的身影從蘭台官署的房頂屋簷上掠下,立到簫關去的身前,簫關去隨即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

“哥!”

殷支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對著身前熟悉的背影喊道:“哥,我沒用,浪費了灼紅丹。”

少年道士的陣法被青衫儒生破掉,京都裏的春日又在肆無忌憚地潑墨春光。

殷吒脖頸間露出的那道很長很深的刀疤在春光下顯得刺眼,尤其是當殷吒開口言語的時候,就像是遊動的草蛇,隨時要給敵人致命一擊。

“支弟,誰傷的你?”

沒待殷支指認,燕寧便往前走了一步,平淡言道:“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殷吒看向燕寧,平日裏很迷人的眸子頓變陰鷙,緩緩開口道:“你是燕寧,對吧?你可知道這幻境裏的陣仗是因為誰而布下的嗎?”

蘭台南端乍然響起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被驚動的樹蔭光影中跑來了十七個無袖春衫漢子。灰塵漸斂,十七個漢子半蹲時將上弦待發的秦弩對向六人,和北端的十個漢子形成夾擊之勢。

燕寧輕笑道:“或許是因為我吧。”

“若不是你接連辱我三弟,我三弟也不會向我借用灼紅丹。我知道支弟的性子,他肯定要親手殺你才能罷休,但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對手,即便服下灼紅丹也沒用,所以我才會冒著犯下死罪的風險動用秦弩,這樣提前幹掉你的幾率就會大些。”

殷吒的語氣中多了點歎息的情緒:“可惜,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讓支弟碰到了你。”

燕寧蹙起川字眉頭,不解問道:“你想說什麽?”

殷吒言語如劍,逼向燕寧的心頭,沉聲道:“我想說,今天如果有人死在幻境裏,那都是因為你。”

陶委泥、關酸風等人心神一震,他們終是明白殷吒此番話的目的所在,用燕寧原來世界的流行詞來說,殷吒這是在道德綁架。

“不過,”殷吒繼續攻擊著燕寧的心理防線說道:“如果你敢和我切磋切磋,不論勝敗,我都能保證他們最起碼不會死。”

殷吒看向燕寧的笑容裏滿是戲謔,其間摻雜的得意仿佛是因為看到了陰謀得逞後燕寧慘死在他手下的場麵。

春風微拂,青葉微響,這一刻猶如三秋已過。

鮮衣怒馬少年時,袖裏青蛇膽氣粗。

沒有半點猶豫,鋥地一聲拔劍橫身前,劍上寒光鬥秦弩,明知鬥不過卻也要鬥上一鬥,燕寧以劍指地鏘聲而道:“既是因我而起,我便一力承擔,隻是你別忘了,他們不能死。”

當眾人還在愣怔時,青衫儒生已微微啟唇小聲讚許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像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