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一場櫻花爛漫
京都不止是燕寧心頭上的一座很高很美的青山,其實每個少年都想去看看那座山,也都想成為站在山巔的那些人。
所以斬獲春擇名額的三十六郡少年盡皆迫不及待地往京都趕去。
家境富裕的以獸拉車,權豪勢要的道法傳送,而像燕寧這樣黔首出身或是家境清苦的學生則隻能依賴兩條腿,可無論到京都的日子快些還是慢些,他們全都內心雀躍,灑滿晴光。
然而世間的事總有例外,比如今年往京都常春藤盟院報到的學生有三十七人,且多出的那一人偏偏對此不以為意,趕往京都的一路都在悠哉地吃喝玩樂。
離了扶風郡的路上,遠遠就能望見兩個肆意撒潑的少年。
身著淺藍布袍且頭裹葛巾的小仆笛橫肩挎包袱,每走一步便要甩起繡金線的長繩將路畔林子裏的青枝打掉,然後在春光裏扯出一口大白牙望向身邊的公子笑道:“公子,原來身邊沒有家主和老爺的管教,是這種感覺啊。”
一襲勾溪描雲的佩玉麗服熠熠生光輝,鼓鼓囊囊的如意大荷包也定能讓以剪徑為生的賊人眼紅不已,可公子和小仆不但麵無懼色,反而大搖大擺地在林中晃悠著,生怕剪徑賊人不知道他們很有錢。
公子撫了撫束發的貔貅小冠,得意地說道:“還好本公子有先見之明,不然就要把這大好的春光浪費在那些惱人的文字上麵了。”
小仆笛橫甩著繡金線的長繩不解地問道:“公子,你為什麽要把春擇名額拱手讓給江瓊樹那個紈絝,你沒看到他那小人得誌的樣子,想想我就來氣!”
公子歇下腳步,不拘小節地坐到一層厚葉上,和小仆吹牛道:“江瓊樹那小子從來就沒贏過我,還記得在一品雲雨樓那次,這小子竟敢和本公子搶蘇小門,不過這蘇小門確實是世間少見的女子,雖然這次從我家老頭子的手掌心裏逃了出來,但也可惜要好長時間見不到蘇小門了。”
公子扯起嗓門時又因想到蘇小門而滿麵笑意,再而歎惜。
小仆笛橫不知施了什麽手段將繡金線的長繩繞成一把傘,懸在公子的頭頂為其遮涼,正聽得津津有味時,公子突然停了話匣子,笛橫於是皺眉不滿地怨道:“公子別再想那好事了,快給我講講江瓊樹被公子怎麽**了。”
公子扭過頭來說道:“那次你不是也在場嗎?”
笛橫憨笑道:“我就愛聽公子吹牛時的那股子牛氣。”
“聽著不怎麽像好話啊,”公子打趣一句再接著言語道:“江瓊樹那小子和本公子搶蘇小門,本公子怎麽可能依他,當下便把他從樓裏拽到街上,讓所有人來做個見證,誰出錢多,誰得蘇小門。”
說話間,笛橫微抬聲調,激動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公子拖長尾音,大笑道:“然後當然是他被他家老頭子禁了一個月的零花錢。”
笛橫也跟著憨笑起來,淡然而道:“在亭郡,誰敢和公子比有錢,江瓊樹那小子不知發哪門子的瘋,對對,蘇小門。”
公子斂了笑意,肅然正色道:“小笛,這你就錯了,你應該說在整片大陸,誰敢和本公子比有錢。”
兩人相視後再度大笑起來,林子裏的鳥雀全都被驚得撲翅亂飛,攪了春風,擾了春光。
衝天的牛氣緩緩斂下時,笛橫忽然再怨道:“公子,你還沒說為什麽要把春擇名額拱手讓給江瓊樹那小子了。”
公子對視上笛橫的目光,兩息後環顧四周,兩手張開得意地說道:“如果我不把春擇名額讓出去,你現在還能和本公子肆意地遊山玩水嗎?不能,你現在隻能手持一盞昏燈,陪著昏昏欲睡的本公子在悶人的破常春藤盟院裏讀書。”
笛橫想了想點頭以示讚同,道:“我看家主也不想讓你去京都,不過老爺好像很生氣,說公子你不想去京都,就偏讓你去,花了好多好多的錢買了一個南衝院的名額,那麽多錢都夠我吃一輩子的荷葉燒雞了。”
“我家老頭子什麽都好,就是太強,太有錢,他的錢夠你吃幾輩子的荷葉燒雞了。”
公子無奈地說道:“我看他就是錢多的沒處花,非要給我買個南衝院的名額,不過我曾經聽爺爺說過,那南衝院沒什麽人,朝廷也不怎麽管,所以我才一口答應下來,否則神仙也不知道我家老頭子又要買個什麽玩意來讓我遭罪。”
春光順著青葉流瀉下來,漸燙。
繡金線的長繩是在出袖榜上有名號的神兵利器,然而此時卻憋屈地成了公子的納涼傘。
不過小仆笛橫卻不覺得憋屈半分,因為他正將別在腰間的玉笛橫到唇角,那玉笛在出袖榜上的名號比繡金錢的長繩還要響亮些,但馬上也要成為公子的消遣之物。
一掀前襟,公子肅容端坐,道了一句:“小笛,姑蘇行。”
……
……
西櫻郡,大秦西麵的一個邊陲小郡,郡治是當遊城。
春意漸盛之際正是滿郡櫻花如雲似霞的爛漫時節,當遊城的城門處還被夫子的弟子鍾長夜刻了一句:“紅櫻如美人”。
春風繞城,滿樹櫻花,青石板上層鋪十裏爛漫。
一個戴著儒冠的青衫儒生正緩緩步於其間,腰係一木瓢,手捧一卷書,路過的行人見到他後皆施一小禮,熱情地寒暄道:“子儀遊學回來啦。”
這時,青衫儒生則會駐步長揖,回禮應道:“回來了。”
讀了三頁書,青衫儒生走到一家布鋪前,見到一群正在吵鬧的人,原是買布人與賣布人之間關於布價的糾紛。
買布人嚷嚷道:“三八就是二十三,你憑啥要俺二十四個錢?”
青衫儒生走上前去施禮道:“這位小哥,三八確實是二十四,是你算錯了,還是不要再吵了,把錢給布老板吧。”
聽此一言,買布人怒意上湧,指著青衫儒生的鼻子喊道:“你算老幾?給老子評理?要想評理也行,咱們去找夫子,錯與不錯讓夫子定奪。”
青衫儒生輕笑著溫和應道:“好,夫子若評你錯了,怎麽辦?”
買布人揚手將布甩到布老板的手上,叉著腰喊道:“若夫子評我錯了,輸上我的頭。”
青衫儒生秉著來而不往非禮也的禮節,回道:“若夫子評我錯了,輸上我的冠。”
二人各自賭著氣,走過櫻花第幾橋,在城深處山下的櫻花紅陌上找到了夫子。
夫子問明情況後,對青衫儒生笑道:“三八就是二十三,子儀,是你錯了,把冠取下來給人家,再添上二十三個錢。”
青衫儒生是夫子的大弟子顏子儀,好學第一,脾性溫和,從不跟自己的老師儒家夫子鬥嘴,當即老老實實地將冠取了下來,連同二十三個銅板一起交給買布人,買布人接過冠和銅板對著夫子施了一禮,而後得意地走了。
顏子儀心中不服,可他從不會質疑夫子,當下隻能在心中揣測夫子是不是老糊塗了,甚至猶豫起是否還要繼續跟著夫子學習。
夫子行於櫻花紅陌上,顏子儀跟在夫子的身後,正行間,夫子忽然開口言道:“子儀,一個冠和一條人命,孰輕孰重啊?”
顏子儀恍然大悟,慚愧而言道:“老師重大義而輕小是非,學生糊塗,慚愧之至。”
自此,顏子儀再也沒有質疑過夫子,更沒有離開過夫子身邊一步。
從陌上走到一輛牛車前,顏子儀朝著牛車旁的四個男子施禮時,夫子坐上牛車說道:“長夜,趕車吧。”
鍾長夜提了提手中的長劍,握上韁繩時埋怨了一句:“夫子你也太寒酸了些,這拉車的老青牛周遊天下都有七次了,現在還是不能安享晚年啊。”
夫子不介意鍾長夜的直率性情,春風滿麵時笑道:“長夜,要不要打個賭,這次會有人贈我一匹寶馬,替下這勞苦功高的老青牛。”
鍾長夜急忙搖搖頭道:“我可不和夫子你打賭,每次都是我輸,沒勁透了。”
見到鍾長夜的神情,夫子和顏子儀以及另外三個弟子紛紛仰天大笑起來。鍾長夜清亮地吆喝一聲後,老青牛哞哞地拉動車輪,碾壓過櫻花瓣的牛車時而小聲隱隱,時而大聲甸甸。
櫻花中,夫子一行人開始第八次周遊天下。
春風閑繞花枝,夫子言語道:“子儀,路上講講你遊學時遇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