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傅老太太隻覺得自己的話像事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有勁兒使不出來,隻覺得自己是作孽了,怎麽就生出這樣一個棒槌來了?
自己膝下四個兒子,剩下的三個都對自己言聽計從,當初自己就該拚死不讓步的,若是不將老四養在桂姨奶奶名下,母子哪裏會生分成這個樣子?
想到桂姨奶奶,傅老太太眸子裏閃過精光,呷了口茶才道:“我知道,我的話你向來聽不進去,在你心裏,隻將桂姨奶奶當成了親娘,不過,這倒春寒冷起來恨不得要了人命似的,也不知道桂姨奶奶在莊子上好不好,身邊有沒有貼心人伺候……”
傅德文揚聲打斷了傅老太太的話,“您別為難她,她年紀大了,又有咳疾,在莊子上根本礙不了您的眼!”
傅老太太覺得有些蒼涼,桂姨奶奶年紀大了?她比自己還小上五歲了!
桂姨奶奶有咳疾,可這個當兒子的壓根不知道自己有頭痛病,一疼起來是徹夜徹夜睡不著覺。
她的這顆心啊早已被這個兒子傷透了,左右也不會太難過,“想要我不為難她也可以,那和梅家的親事……”
一邊是將自己養大的桂姨奶奶,一邊是捧在手心的女兒,傅德文隻覺得左右為難。
傅老太太慢條斯理道:“原先你總是說我不喜歡明月她娘,對明月她娘有偏見,可你了?你連我都不如!我好歹還願意見見明月她娘,讓她試著當我的兒媳婦,你倒好,連梅家姑娘的麵都不願意見了。”
“你這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又是什麽?鎮南侯府是鎮南侯府,梅家是梅家,梅家當初和我娘家是鄰居,他們家家教如何,你能比我清楚?再說了,那梅家大姑娘模樣也不差,怎麽就配不上你了?”
傅德文如今隻長長歎了口氣,“不是我覺著梅家大姑娘不好,是我真的沒有再娶的打算,就算是真的再娶,也得等到明月出嫁了再說!”
可傅老太太卻聽出了話中的轉機,“牛不喝水都不能按頭,更別說你向來是個主意大的了,我也不能勉強。”
“可你也知道,梅家不是我們家能得罪起的,梅家那邊你稍微應付應付,若是能夠讓梅家那邊主動放話不結親,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多謝您了!”傅德文麵上一喜,隻以為傅老太太是同意了,忙朝著她作揖。
等著他走了之後,傅老太太隻閉上眼,乏力躺在貴妃榻上,任由著曾媽媽給自己捶腿。
曾媽媽是陪著傅老太太一起長大的,情分不一般,如今隻低聲道:“老太太之前不是說與梅家結親於咱們家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怎麽就鬆口了?”
“你覺得我鬆口了?老四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向來是吃軟不吃硬!”傅老太太睜開眼,衝著她擺擺手,“這些活計交給小丫鬟做,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
說著,她笑了一聲道:“要是我沒記錯,這梅憐如今也是二十又一了,這個年紀的姑娘,還想尋什麽好人家?老四生得好,原先在京城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姑娘就想嫁給他了,如今這官職也不算小,若是梅家肯出力在鎮南侯麵前美言幾句,前途不可限量,梅家憑什麽舍得退了這門親事?”
“等著到時候梅家真的放出風聲去了,老四就算是脾氣再硬,也得答應這門親事!他就算是不替自己想想,不替傅家想想,也得替他那寶貝女兒想想,要是真的衝撞了梅家,傅明月哪裏能尋到什麽好親事?”
曾媽媽一聽這話是喜笑顏開,“還是老太太您聰明……”
傅德文哪裏猜得透老太太的心思,權當做傅老太太已經答應了,一回來就和傅明月報了喜。
傅明月最開始歡喜了一陣,後來卻又覺得不對勁來了,依照著傅老太太那阿諛諂媚勁兒,怎麽看著都不像是會輕易放手的樣子。
隻是,傅老太太又在盤算什麽?
她這邊又開始愁眉不展了,就連傅六娘來看她的時候都皺著眉頭,被傅六娘打趣像個小老太太似的。
傅明月是真的喜歡自己這個六姐,又覺得有些可憐她,在這個家裏,她還有傅德文護著。
可傅六娘是遺腹子,傅三太太心裏隻有過世的丈夫,根本就顧不上女兒,傅六娘的日子,別說替傅六娘操心親事,恨不得連傅六娘缺什麽少什麽都不知道了。
所以傅明月對她就更好了,她一來,把自己壓箱底的八寶攢盒糕點都拿出來了,“六姐姐可別笑我,我是真的有心事,我對你這麽好,你還笑我?這點心是爹爹前兩日才托人從如意齋裏買回來的,別人我都舍不得給她吃了!”
“別人?哪個別人?可是八妹妹?”傅六娘也就在傅老太太和傅三太太跟前是一副溫文爾雅懂事的模樣,實際上不過是十六歲的小姑娘,哪裏不喜歡說說笑笑的。
再加上這個家裏頭,她沒了爹,傅明月沒了娘,每次看到傅明月,總是會生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來,“這如意齋的點心雖難得,可隻要你一句話,要多少四叔不給你買多少?可別想誆我!”
說著,她便去撿裏頭的點心吃,攢盒裏有八味點心,裝玫瑰酥的那一盒沒剩幾塊了,想必是傅明月愛吃的,她的手在玫瑰酥那一盒頓了頓,卻去拿旁邊的一口豆沙酥去吃。
若換成了小明月,自然是看不明白的,可這身子裏卻裝的是一個活了二十多年的芯子,怎麽會看不明白。
歎了口氣,傅明月老氣橫秋道:“那我就不瞞著六姐了,祖母是鐵了心想要我爹爹娶憐姑姑的,你可知道?”
傅六娘一愣,“那日祖母態度強硬,我就猜到了幾分,不過就算是梅家大姑娘年紀大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尋個人嫁的,那梅家因著有鎮南侯在,眼高於頂,一般人哪裏看得上?說不準人家憐姑姑壓根就不願意結這門親事了。”
隻是話音剛落,她卻覺得自己這個四叔也不是一般人,年紀輕輕就位居從五品的金陵知州,生的又好,走在外頭不說,旁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已經有了個十多歲的女兒,“可這種事兒,你是你操心就能有用的,得看祖母和四叔的意思,叫我說,你什麽都別管!”
可她心裏也是心疼傅明月的,有了後爹就有了後娘,若四叔像她娘似的,凡事對她不上心,到時候後娘進門,傅明月也沒什麽傷感的,可凡事就怕比較。
傅明月越說越傷感,看著一盒子點心,卻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歎了口氣,她又道:“那六姐,你知不知道祖母最聽誰的話?”
傅六娘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咱們家是祖母最大了,祖母又不是小孩子,怎麽會聽旁人的話?”
頓了頓,她又道:“不,也不是祖母最大,還有長房老太太在了!”
她這麽一說,傅明月也想起來了,這傅家還有個長房老太太在了,他們這一房是四房,多年前早已分家,因著二房和三房都是庶出,回了金陵老家,所以當初傅家的宅子一分為二,長房和四房隻隔了一堵牆。
說來也奇怪,長房和四房如今好像半點來往都沒有,不,也不能這麽說,是長房不願意搭理四房,像傅玉晴經常屁顛屁顛往長房跑,傅老太太見了,卻也沒攔著。
傅明月這才有心思去撿杏仁酥上頭的鬆子去吃,“那長房老太太的話,祖母會聽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幾年,祖母和伯祖母好像沒什麽來往,去年過年的時候你不在,說是祖母派人送過去的年禮都被長房退回來了!”傅六娘並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兒,在他們心裏,四叔還年輕,總是要續弦的,“我娘也說了,要我不要去長房,免得惹了伯祖母不高興。”
不過為什麽,她娘卻是沒說,她也不好多問。
話都這樣說了,傅明月總不好去長房求長房老太太,她心裏也清楚,估計求了也沒多大用。
到底是隔了一房,長房老太太的話又能有多少分量?
傅明月隻覺得自己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都沒了,送走了傅六娘,眉頭蹙的倒是更厲害了,就連念星端來了做好的梅花糕,她也是半點興致都沒有。
鬆迎見傅明月晚上隻吃了半碗飯,急的像是什麽似的。
可傅明月是真的吃不下去了,隻能勉強再用了半碗湯。
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沒過兩天梅家老祖宗又邀傅老太太一起去白馬寺賞桃花,更是說因為去年寒冬,京城到處都是流民,不大安全,最好要家中男子相送。
傅明月聽到這話隻覺得好笑,這梅家老祖宗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了,連借口都不會找了?
不過她越發覺得這形勢不對,這天兒還沒放晴幾天,白馬寺後山的桃花怕隻有花苞子,賞個什麽桃花?可見是真的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