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太麵色一沉,隻道:“可你一個男人,怎麽能好好照顧明月?我是你娘,是明月的親祖母,難道還能害了明月不成?當年小桂氏生明月的時候因難產虧了身子,大夫就說她時日無多,那個時候我就說替你張羅個人在身邊伺候,你不願意,帶著她們母女兩人前去金陵上任,我不勉強你!”
“等著小桂氏去世三年之後,我又要替你張羅,你隻說明月裏年紀太小,怕明月受委屈,還是不願意!”
“到了如今,明月都快及笄了,你為何還不願意?就算是你不替自己想一想,也該替明月想一想,時人求親五不娶,喪婦長女不娶,以免無教戒也,若是能夠娶了鎮南侯的表妹,你還怕明月的親事不好找?”
傅德文眉頭一皺,隻覺得傅老太太這話說的太過了些,幾個小輩都在這兒了,看女兒這呆呆傻傻的樣子,更覺得她受了委屈,態度也硬了起來,“您說的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麽叫若我娶了鎮南侯的表妹,明月的親事就好找了?咱們家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家,怎能做那等攀附權貴之事!”
“更何況那鎮南侯是個心狠手辣的,逼宮造反,弑殺兄長,謀害結發之妻,這樣的人,哪裏是咱們家可攀的?敢攀的?又能攀的上的?別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連整個傅家都給賠進去!”
“我知道您也在替我和明月打算,我倒是無所謂,明月……算是明月一輩子不嫁人又如何?我養得起她,也願意一輩子寵著她……”
這場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
傅老太太幾乎是派人將傅德文攆出存善堂的,隻將傅明月一個人留了下來,傅德文原本是不放心,可傅明月卻衝他笑著說沒事。
再次回到了偏廳,傅老太太擠出笑容來,“七丫頭,過來!”
傅明月笑吟吟上前,“祖母。”
“方才我和父親的談話,想必你也聽明白了,這梅家有和咱們家結親的意思,梅家家大業大,最重要的是身後有鎮南侯撐腰!”傅老太太笑意更深,越發覺得自己的主意是對的了,這孫女兒看著比兒子好拿捏多了,“你爹爹向來疼你,我知道他不是不滿意這門親事,隻是怕你受委屈了,兒女的親事向來是由長輩做主,這門親事,我就幫他定了。”
“這梅家大姑娘以後就是你的母親了,她性子雖有些驕縱,可也不是個心腸壞的,定不會苛責你的……”
傅明月緊緊咬著下唇,適時紅了眼眶,“可……可要是憐姑姑進了門,爹爹是不是就會不喜歡我了?到時候就會和憐姑姑生下弟弟妹妹,到時候就會不記得我了?”
說著,她更是緊緊抓著傅老太太的手,哽咽道:“祖母,是不是因為我不聽話不懂事,所以您才要幫爹爹娶個人回來管教我?我……我以後再也不敢和八妹妹吵嘴了,祖母,我再也不敢了!”
三分真七分假,可旁人卻是看不出的。
傅老太太看著眼前的淚人兒,示意傅明月身後的鬆迎和念星上前替她擦眼淚,又是好一陣相勸,“怎麽會了?這闔府上下誰不知道你爹爹將你看成了寶貝疙瘩似的,若是誰敢對你不好,你爹爹是第一個繞不過他的!”
“就算是沒你爹爹疼你,還有祖母了,我們的阿囡這麽乖,祖母會一直疼你的!”
她這一聲“阿囡”叫的十分生硬、別扭。
傅明月抽抽噎噎哭著,抽空還看了傅老太太一眼,隻見傅老太太麵上帶著笑,怕是覺得自己比傅德文好說服多了,覺得勝券在握了吧?
在存善堂,傅明月並沒有表現出很排斥的樣子,不說不好,可也不好說。
等她回到了滕華園,就初現端倪了,不僅沒吃晚飯,就連傅德文來了,也是不願意再見。
傅德文一個男人家的,到底不如女人細心,最開始隻覺得女兒和傅玉晴吵嘴,不大高興。
可第二天第三天過來,傅明月依舊不願意見他。
傅德文這才察覺出來不對勁,隻將鬆迎和念星喊了過來,“姑娘這幾天是怎麽了?莫不是又病了?”
鬆迎和念星早就察覺出來了,如今隻低著頭不敢說話。
傅德文一看,立馬就明白了,指了指鬆迎,語氣森然,“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鬆迎低聲道:“是老太太……老太太說您馬上要娶妻了,所以姑娘才會這般的!”
說著,她更是慌忙跪下,將那日在存善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道了出來,半個字都不敢隱瞞,末了更是跪下來道:“老爺,姑娘原先是不聽話不懂事,可打從來了京城之後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不胡鬧了,還說要跟奴婢學女紅,今年冬天還要給您做一件夾襖了……”
“這麽好的姑娘,如今卻整日悶悶不樂,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小小年紀整日就是唉聲歎氣的,連奴婢見了都覺得心疼……”
傅德文隻覺得心裏堵得慌,因著傅老太太這幾日沒逼著他娶梅憐,他還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如今一聽這話是又急又氣,匆匆去了內間。
此時的傅明月正窩在**看話本子,床頭還擱著幾碟子小廚房剛做好的點心,日子好不愜意!
一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她隻將話本子塞到被子裏,整個人也裹到被子裏,露出一個傷心欲絕的背影來。
傅德文進來一看,覺得三兩日沒見到寶貝女兒,好像那背影又瘦了些,喉頭發酸,心疼的不得了,“阿囡!爹爹來看你了!”
傅明月沒答應。
換成了原來的傅明月小姑娘,隻怕不鬧上一場就是好的了。
傅德文走進了幾步,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道:“爹爹都知道了,放心,爹爹隻疼你一個人,一輩子就疼你一個!至於和梅家的親事,爹爹是不會答應的!”
被子裏縮成一團的小人兒還是沒動靜,實際上卻在暗自竊喜。
傅德文的聲音低了些,像是在對傅明月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就不相信,我不願意娶妻,難道還有人壓著我的頭逼我拜堂成親?你放心,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娶她為妻的。”
傅明月這才放心下來,她不是反對傅德文再娶妻。
原先的事情,她多少也記得些,因傅德文生的好,身份也不一般,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將女兒、妹妹嫁給他,他皆不願。
別說娶妻了,因為怕女兒受委屈,傅德文連個通房丫鬟都不曾有!
傅明月也是心疼他,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覺得一般的女子配不上傅德文,更別說梅憐那樣的人。
若傅老太太真的要替傅德文張羅個賢良淑德、居家過日子的好媳婦,她是第一個同意!
傅德文道:“好了,阿囡,快起來,別給自己憋病了!馬上就開春了,爹爹要宜繡坊的人進府來給做衣服好不好?”
這京城高門大宅中家家戶戶都是養了繡娘的,可那繡娘的技藝再好,也是及不上宜繡坊的繡娘,宜繡坊乃是江南那邊開過來的分店,是老字號了,就連宮裏頭的貴人們都時常宣了他們進宮挑選衣裳。
傅明月這才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光有宜繡坊的衣裳還不夠,我還要點金樓的首飾才行!”
點金樓是京城最好的首飾鋪子!
傅德文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你!”
語氣滿是寵溺!
傅明月這一招使的乃是苦肉計,就用傅德文的話來說,隻要他不願意成親,誰都沒法子。
父女二人嬉笑了一陣,傅德文是越看越覺得自己閨女好,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該像這樣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像六娘那樣性質的姑娘太遭罪了,未出閣的時候要慎言慎行,等著出嫁以後,日子就更難過了!
思及此,他更是覺得不能讓自己的寶貝閨女受半點委屈,出了滕華園的大門則直接去了存善堂,明明白白將自己的意思道了出來。
傅老太太氣的渾身發抖,傅德文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著傅老太太氣成這個樣子,就連他小時候梗著脖子要跟在桂姨奶奶身邊的時候,傅老太太都沒這麽生氣過。
不過他還是道:“您就別勸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真要再娶,娶什麽樣的姑娘心裏還是有數的!至於那梅家大姑娘,我是怎麽都不會同意的!”
這話可是將傅老太太氣的不輕,拍著案幾道:“好,你們一個個都是聰明人,心裏都有數,合著就我這個老婆子是個拎不清的,我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有口吃的就成了,還能圖什麽?不就是圖傅家好,圖你們好!難不成還能害了你們一個個的?”
“雖說你從小沒有養在我身邊,可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麽能不替你打算?你膝下沒個兒子,要我百年之後如何同傅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傅德文低聲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和您半點關係都沒有……至於梅憐,我是怎麽都不會娶她為妻的,您想攀附梅家和鎮南侯,我管不著,可別到了最後這親事沒結成,結了仇,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