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打從生下來之後,對自己的生母就沒有什麽印象,在她心裏,施媽媽就像她的親生母親似的,不,也不能這樣說,施媽媽對她比有些姨娘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更好,
並有些姨娘覺得自個兒生了女兒,不得當家老爺的喜歡了,可施媽媽對她卻是掏心掏肺的,從小到大,得了什麽好東西總想著她……
她強忍住心中的酸澀,等施媽媽進來之後,她早已是神色無恙,“不知道施媽媽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麽事兒呢?”
施媽媽手裏提著食盒,笑容滿麵,“奴婢聽聞夫人最近胃口不太好,奴婢上次做的糕點承蒙夫人不嫌棄,所以這次奴婢又提著灌湯包過來了,京城中雖又灌湯包,卻是不大地道,奴婢做的灌湯包的是餡大皮薄,姑娘吃一口保準喜歡……”
念芸站在一旁,不敢接。
傅明月笑著道:“收下來吧,這是施媽媽的一番心意!施媽媽的手藝,我可是見識過的!”
念星卻是道:“貓哭耗子假慈悲,奴婢得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傅明月方才對她本就有些不滿,如今聽聞她說這樣的話,拔高聲音道:“念星!”
念星隻道:“夫人,奴婢又沒有說錯,這瑤如姑娘對侯爺的心思,咱們都是心知肚明,您如今懷有身孕,若是被人趁虛而入,或者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你給我住嘴!”傅明月向來好脾氣,如今卻是難得發了脾氣,拍著桌子道:“是不是我平日太慣著你了?養成你這般沒有規矩的性子?施媽媽的年紀都可以當你娘了,你就算是不敬重施媽媽,可也得想一想你在金陵的母親,兩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紀,你對施媽媽說話能不能客氣些?”
這話,說的算是很重了。
念星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從來沒被傅明月這樣訓斥過,“夫人,奴婢也是為了您著想啊……”
“好了!你下去吧!”傅明月卻沒有再看她一眼。
念星聽聞這話,脊背一僵,是不下去也得下去了。
念芸見狀,吩咐小廚房拿來了碗碟,施媽媽媽媽笑著道:“奴婢這灌湯包和別的湯包吃法不一樣,要蘸醋醬油的,要是夫人喜歡那些味道重的調料,再加些香菜紅花蒜蓉辣椒,一口吃下去,恨不得鮮的連舌頭都吞下去……”
鎮南侯府廚房中廚娘的手藝一個個是極好的,隻是卻是少了些東西。
在傅明月看來,那就是家的味道,她這些日子便十分懷念施媽媽的手藝,好在念芸吩咐下去沒多久,這小廚房就將東西給送了上來。
施媽媽怕丫鬟們不會調醬料,挽了袖子親手拿起了調羹,“不知道夫人想要些什麽調料?”
傅明月笑著道:“施媽媽看著辦就是了,既然是施媽媽做的灌湯包,想必您調出來的醬料是味道最好的,該怎麽吃,全聽您的。”
施媽媽聽了這話也不拿喬,沒多久,一碟子醬料就調好了。
傅明月夾起個湯包沾了沾醬料,嚐了一口直呼好吃,腮幫子塞的是滿滿的,含糊不清道:“施媽媽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施媽媽站在她跟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如今天色昏暗,她低頭看去,隱約在傅明月身上看到了自家大姑娘的影子,心裏猛地一驚,再一看,卻不是……
施媽媽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若是大姑娘還在,說不準如今也懷著孩子……
當即,她的眼眶就紅了,“夫人喜歡就好。”
念芸聽到聲音不對,扭頭一看,忙道:“施媽媽,您這是怎麽了?怎麽眼眶紅紅的?”
施媽媽別過身子,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道:“沒什麽事兒,不過是想起了家中的親眷。”
怎麽會了?
隻怕施媽媽是想起了自己!
傅明月心中明白的很,這施媽媽根本就沒有親眷,想及此,她再吃起灌湯包來胃口就沒有那麽好了。
施媽媽看著她,也看到她眼眸中的失落,心中不免有些疑慮——夫人,這是怎麽了?
她仔細端倪著傅明月,隻覺得新夫人越看越有自家大姑娘的影子,這兩人的相貌不像,可是舉手投足之間好像是一模一樣的,吃飯時候的動作,還有看向自己的神態……難道這位新夫人是大姑娘轉世?
施媽媽活到這個年紀,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兒沒聽過,隻覺得這事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想及此,她大著膽子道:“夫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什麽人?”傅明月沒有說話,念芸卻是搶在前頭了。
施媽媽沒有看她,目光直直落在傅明月身上。
傅明月被她的眼神看的渾身不自在,隻覺得她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施媽媽淡淡道:“還請念芸姑娘出去一趟,我有話想和夫人說。”
念芸看著傅明月,待見到傅明月點點頭,她這才帶著屋子裏的丫鬟婆子們都退了下去。
待屋子裏的人走完了,施媽媽跪在地上道:“奴婢接下來的話會會冒犯到夫人,若是夫人要罰,奴婢也並無怨言……您很像瑤如姑娘的姐姐,也就是侯爺先頭的那位夫人。”
傅明月一早就想過這件事遲早是會發生的,畢竟顧則淮和她夫妻幾年就能夠察覺到她的破綻,更別說施媽媽從小就照顧著她長大的,不過是因為施媽媽身份卑微,就算是心中有疑慮,也不敢隨便冒犯她。
她以為自己隻要一直避著施媽媽和妹妹,她們倆兒就認不出自己來……
傅明月還是心存僥幸,“不知道施媽媽為何說這樣的話,我也曾見過先頭那位姐姐的畫像,和我長得不大一樣,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和瑤如姑娘也沒幾分相似的地方……”
“這世上很多東西不是形似,而是神似……奴婢照顧著她長大,對她是極為了解,您舉手投足之間和她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施媽媽說到這兒,已經是老淚縱橫,匍匐在地下,哽咽道:“奴婢隻覺得您就是她,是她重新活過來了,她知道奴婢和瑤如姑娘舍不得她,所以回來找我們了。”
“她和您一樣,也是極愛吃奴婢做的這個灌湯包,她最愛吃的醬料就是奴婢方才調的,而且她最愛吃的就是花椒粉,說是辣辣麻麻的才好吃……方才奴婢在小碟子裏加了許多花椒粉,夫人難道不覺得嗆人嗎?”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自己!
傅明月早已不比當初了,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才道:“施媽媽想必也知道,這懷有身孕的婦人胃口和尋常人不一樣,我最近的胃口實在是有些奇怪,施媽媽這話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那還有瑤如姑娘的親事了?”施媽媽拔高了聲音,毫不怯弱的與她對視,“尋常人知道了瑤如姑娘喜歡侯爺,要麽是隨隨便便尋個婆家嫁了,要麽是將她打發的遠遠的,畢竟瑤如姑娘對您來說實在是礙眼……可您倒好,幫她找了齊家的那門親事。”
“旁人都說這件事是侯爺的手筆,可奴婢知道,這是您的手筆……想要要瑤如姑娘嫁到齊家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您又何必這般費心費力了?”
傅明月當真被她問住了,是啊,她本可以不這麽做的!
施媽媽又道:“大姑娘,您承認了又如何?奴婢難道還會害您嗎?您不知道,當初知道了您的死訊,奴婢……一夜之間頭發白了大半,若不是想著瑤如姑娘沒人照料,恨不得隨著您一起去了。”
“從小到大,奴婢一直將您當成了親生女兒疼的,白發人送黑發人,您……您怎麽舍得啊……”
“您還記得嗎?小的時候有一次您病了,遲遲沒有大夫過來,奴婢抱著您心疼的直掉眼淚,您說您不疼,說您以後長大了,要好好孝順奴婢,要奴婢享福的……奴婢從來沒想過要享您的福,隻希望您一輩子平平順順的就好了……”
她一邊說,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很是悲愴。
傅明月也跟著她一起掉眼淚,她記得,她都記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說到最後,施媽媽已經是哭的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隻一下又一下朝她重重的磕頭,嘴裏含糊不清喊著“姑娘”……
傅明月見了,是心如刀絞,也跪在地下,扶著她,“媽媽,媽媽,您別這樣子……”
施媽媽抱著她,哭的厲害,“姑娘,是您嗎?”
傅明月點頭,“是我,是我啊!”
這下子,施媽媽哭的更厲害了,主仆兩人抱在一起,是嚎啕大哭,恨不得將這麽多年的思念都訴說出來,偏偏兩人都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