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田單請辭
不出意料的,魏冉最終答應了魏王的要求。秦國想要的,不過是魏國與韓國決裂罷了,而魏國從一開始就抓住了秦國的命脈。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秦魏兩國約定,隻要秦國攻打太原郡,魏國將袖手旁觀,甚至會尋機攻打齊國。畢竟,秦國也不希望,在韓、趙、秦三國大戰的時候,東方的齊國韜光養晦,成為心腹大患。齊、魏一旦交戰,魏冉相信,楚國和燕國也會耐不住寂寞出手的。
心滿意足的魏冉施施然回到了鹹陽,有著魏國暗通款曲,一路護衛,魏冉的一路上可謂有驚無險。不過,饒是如此,等魏冉回到鹹陽也已是十月。這個時候,關中已經飄起了第一場雪。
既然確定了要和趙國決裂,秦國上下開始做各式各樣的準備。秦國君臣連續商議了三天,最終還是決定,把交戰的日期推遲到明年春耕以後。一者,籌備戰事需要一個月左右,現在做準備,等開戰的時候已經是深冬,行軍不易。秦國想要的是奔襲戰,想要的是一戰而下河西。若是被行軍耽擱了,讓趙國可以集結起大軍,那就有“熱鬧”看了。二者,趁著這個冬天,秦國可以編練大軍,同時派出細作收集足夠的情報,相比一個月後的匆匆進軍,傷亡無疑會小得多!三者,異人目前還在邯鄲,這可是太子柱鍾意的繼承人,秦國自然還需要時間來將異人轉移出邯鄲。
是的,誰也不清楚為什麽,太子柱怎麽會突然有意立異人為世子。坊間流傳的版本千奇百怪,有人說是太子柱看上了異人的孝順本分,有人說是太子妃華陽夫人和異人投緣。還有人說是先王托夢給太子,告訴太子異人乃是天選之人。這樣的無稽之談的特點就是越傳越邪乎,不過人們還是喜歡把這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太子柱和華陽夫人賜下了無數的珍寶,托人送給遠在邯鄲的異人屬實。如果不是這樣。誰也不會空穴來風說異人很有可能會成為大秦的未來太子殿下。有心人士卻是猜測,華陽夫人怕是徹底斷了為太子生子的念頭,轉而要過繼一個庶子到自己名下,扶他上位。如此,華陽夫人就可以成為王後,王太後。富貴得享幾代人了。
作為中間人的呂不韋,此時正在邯鄲一處毫不起眼的宅院裏和異人對飲。誰也想不到,呂不韋在鹹陽停留了不過兩個月,就為異人爭取到了世子之位。至少異人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完成了從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苦逼質子到未來秦國太子的華麗轉身。這明明就是屌絲的逆襲!異人每每想到自己的命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激動地難以入眠!
異人被立為世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現在欠缺的就是異人平安的回到鹹陽,再舉行一個過繼儀式然後昭告宗人府、告祭先祖。
“先生的大恩大德異人無以回報,等異人登上王位,一定給先生封侯,賜予丞相的高位!”異人又舉起酒樽,滿是興奮地保證道。
這也是異人的小心思,自己畢竟還沒成為世子。哪怕成了世子,還有太子之位在前麵,更遑論王位了。想要這一切順利的話,自己必有有一個強援。而呂不韋就是最好的借力。他既然可以為自己謀得世子的位置,自然也可以扶植自己上位了!眼下兩人就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榮辱與共,休戚相關。
呂不韋連忙作揖,絲毫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呂不韋心裏很清楚,別看異人現在對自己很客氣,那是需要仰仗自己。等他登上王位。獨攬大權的時候,完全可以一腳把自己踢開。自己想要贏得異人長久的信任,就要在一開始把他擺在很高的位置上,而不是立一點功勞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
“公子現在畢竟還沒有認祖歸宗。萬不可得意忘形。否則,若是有心人搜過公子的失禮,告訴華陽夫人,引出一番波折反倒是不妙了!”呂不韋提點道。
“異人受教了。”異人也是還禮。自己終究喜難自矜啊!聽說為上位者最忌的是喜形於色,讓人看出自己的心中所想。想要不被人輕視的話,城府還需要鍛煉加深。現在隻是太子河華陽夫人給自己送了許多名貴的禮物而已,還沒有真正的立世子,要淡定,要淡定!
見異人收起了自己的得意之情,呂不韋心中暗許,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說道:“不韋來時,華陽夫人再三叮嚀不韋,要提醒公子防寒。這邯鄲畢竟嚴寒甚過鹹陽,公子不可不察。若是受了風寒,別人還會誤以為公子身子差,難擋秦國大任!”
“異人曉得!有勞夫人掛心了。”異人遙望著西方,露出回憶向往的神色。自己還沒被立為世子呢,就有這麽多的講究。等自己成了世子、太子,那規矩更多。犯一點錯的話,都會落在有心人眼裏,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富貴,不易啊!
呂不韋不再言語,異人也意識到呂不韋的交待完成了,當即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之情,故作平淡地開口問道:“敢問先生,不知太子和華陽夫人那裏可有說異人何時歸鹹陽認祖歸宗?”
似乎覺得自己急切了一點,異人解釋了一句,用很是擔心的語氣說道:“先生也知道夜長夢多的道理!如今太子的諸多庶子,不在鹹陽的僅異人一人而已。若是有人惡意誹謗異人,或者安排刺客行刺異人,異人怕是再無機會登上王位。還請先生多多費心。”
呂不韋心裏就笑了,異人畢竟還是一個孩子。這個問題問的真是沒有含量。自己出了千金為異人買通上下的關係,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異人能夠登上秦王大位嗎?自己是商人,講求回報,自然是決計不會讓煮熟的鴨子飛掉的。在護送異人回鹹陽一事上,自己可比異人還要急切和關心。
“公子不必擔心。快則今年,慢則明年,公子就又可以在鹹陽了。公子也知道,華陽夫人那裏需要為公子的回歸鋪一下路。有幾個太子憐愛的庶子不除,夫人也是寢食難安!公子也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多多結交賓客。讓他們傳頌公子的賢名,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如此,公子回到鹹陽,太子也會對公子刮目相看!”
聽了呂不韋的解釋,異人徹底放下心來,回道:“如此。異人就按先生之言照辦!不足之處,還望先生賜教!”
“公子說笑了!此乃不韋的職責所在,自當全力協助公子!”呂布正色回道。
齊國,臨淄。
田單因病請辭而齊王屢屢拒絕的戲碼已經上演了一個月了,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半分停止的跡象。這也成為臨淄百姓在齊軍“擊退”趙軍後的第二個談資。誰也不知道。一直做得好好的丞相田單怎麽突然要辭職了呢!好在“英明”的齊王深知田單重要性,一再挽留,還懸賞重金來尋找可以“醫治”田單的名醫。
丞相府上,原本在坊間盛傳的應該“病怏怏”的田單卻是在與上大夫貂勃相對而坐,絲毫沒有一絲病色。奇怪的是,貂勃沒有絲毫的驚訝之色,反而多了幾分無奈之情。
“丞相!以勃來看。這場鬧劇適可而止吧!”貂勃用略帶乞求的語氣說道。
田單沒有接話,隻是斟滿了貂勃眼前的茶杯,望了眼窗外,久久不語。茶葉漸漸散開,浮浮沉沉,滿室飄起了沁人心脾的茶香,但這絲毫不能讓貂勃的心緒寧靜半分。無他原因,齊王趁著田單不在的日子,可是將所有的心腹都安插進了朝堂。如果這些心腹都是德高望重或者有真才實學的也罷了,問題是裏麵大都是善於溜須拍馬之輩。毫無疑問的。整個朝堂是烏煙瘴氣。貂勃不能不擔心,長此以往下去,齊王身邊都是些奸佞小人,齊國如何富強?!如今可以抗衡這群奸佞的,將齊王往明君道路上指引的。普齊國之下,非田單莫屬了!
貂勃說完這句話後,整個房間內就陷入長久的死寂當中。田單似乎陷入到深思當中,貂勃則是靜靜地等著田單的回複。他清楚,依照田單的聰明,不可能不知道齊王的小動作,也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對齊國的影響。
良久,田單長歎了口氣,說道:“上大夫,單實在是太累了,辭去丞相一職,對單,對齊國都是一件好事。你又何必勸阻我呢?”
貂勃還以為田單是因他馳援臨淄誤期導致齊王冷落他而生氣,當即笑著安撫道:“丞相!王上個性執拗,難免誤信小人讒言。此次馳援臨淄,求穩求勝乃是先決之條件,丞相並無過錯。丞相大可與王上促膝長談,消除芥蒂!君臣和睦,豈不美哉?若是君臣不和,燕國發兵來攻,豈不是置齊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田單卻是搖了搖頭,回道:“上大夫還不知其中的道理!單若是繼續占據丞相之職,恐怕大禍將至矣!”
貂勃麵色隨之一變,聽田單此言,莫非是有人要挾田單,若是如此,那一切都很好解釋了。不過,按照自己對田單性情的了解,不應該啊!田單不應該是貪生怕死,瞻前顧後之人。
田單自顧自地說道:“自古君臣相處講究一個義字,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王上卻是喜怒無常,所斷悉由己意,聽不得意見。單不才,有複國擁立之功,王上雖然用單,卻也忌憚單。上大夫可知範蠡、文仲之事?勾踐者,梟雄也!範蠡、文仲二人佐之滅吳,稱雄於天下,然勾踐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範蠡功成身退,安享餘生。文仲卻是癡戀富貴,落得身首異處。今日不忘,前日之師。單屢屢勸諫王上,王上隱忍不發,若是繼續占據高位,乃取死之道哉!”
貂勃眉頭擰成一團,有些不信地說道:“丞相言過其實了吧!王上雖然固執,但決計不會害了丞相性命!況且丞相威望名揚天下,於情於理,齊王不會自壞名聲!”
在貂勃心裏,齊王雖然不過中人之姿。貪好小利,但絕不是殘暴之徒。否則,自己早就辭官歸隱了。又何必在朝堂上暗助田單打點朝政呢!也許是前段時間的風言風語嚇壞了田單,畢竟任誰聽到自己被傳言要謀反,都要戰戰兢兢吧!田單一再堅決辭職。不應該是臣子的作風!
田單長歎道:“最難琢磨帝王心,聖意難測啊!上大夫又怎麽肯定,王上沒有殺我之心?當今趙王,禮賢下士,卻是任由主父(趙武靈王)餓死在沙丘行宮,何也?還不是利欲熏心。正因為我的威望太重。王上才忌憚。如果王上真的有心信我用我,又何必在我稱病的這段時間,將親信塞滿朝堂,將平日裏與我走得近的官員貶謫、下放?”
貂勃默然不語,心裏麵卻是十分理解齊王。換做是自己,也會夜不能寐吧!一個人有“補天之功”的王室子弟畢恭畢敬。禮賢下士,舉國都言其賢,說他是再世周公,有這樣的臣子,君王可是煩心地很。重用吧,怕他是奸佞小人蒙騙世人,不重要吧。那就說明自己是一個昏君,矛盾的很。
自己雖然清楚田單決計沒有謀反的心思,對齊國更是忠心耿耿,但問題是王上不信啊!王上一麵挽留田單,一麵驅逐田單的心腹,擺明了是架空田單,田單心寒不是沒有道理。可站在自己的角度,又希望田單可以忍辱負重留下來,匡扶齊王,重振齊國的聲威。
看著貂勃為難的神色。田單也不想壞了兩人的情誼,反而安慰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君。我的聲威太大,齊王束手束腳的,心思全都放在壓製我身上了。這樣對齊國實在是太過危險。相反。我若是急流勇退,王上不但感恩於我,還可以專心國事,豈不很好?上大夫也不用擔心,我退下來,反而能更好的幫助齊國。至少,王上遇到大事的時候,可以聽一聽我的意見,而不是怕我心懷鬼胎,暗中給自己謀利!而且……”
“而且什麽?”貂勃納悶地問道。心裏麵同時感慨,也許真的像田單所說的,王上和田單兩人隻能留一個。君臣之間,留下的隻能是國君。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一種妥協。田單以退為進,換來了齊王的感激和信任,齊王則是獲得了獨一無二的權威。三五年內,齊國上下還知道田單。三五年後,深居簡出的田單還有幾人能記住呢?到時候,齊國能發出聲音的隻有齊王一人罷了!
田單自知失言,自嘲地笑道:“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貂勃也沒有追問下去,隻當田單是感慨自己。貂勃知道,田單真的辭官以後,為了最快的削弱他自己的影響力,怕是要搬出臨淄了,兩人以後見麵必然不容易。就是容易,為了避嫌,自己也要盡量避免來田單府上。這就是所謂的人走茶涼。如果自己肆無忌憚地來找田單聊聊國事,齊王必然不喜,將自己列為田單一黨。少了自己,這齊國朝堂上還有多少人真正為齊國著想呢!一時之間,貂勃隻覺得前途渺茫。要說服固執的齊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尤其是少了田單這個德高望重的人!
“丞相還有什麽交代的嗎?”貂勃深深作了一揖,請教道。
田單也是有感,站起了身子,說道:“王上喜好專斷,但又朝令夕改。譬如兩年前,王上見韓國強大,意欲效仿變法卻是因各方阻撓,無疾而終。為了齊國社稷、齊國百姓,還請上大夫多多勸諫王上!不要讓王上貪圖小利,受小人蒙蔽!”
貂勃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但同時心裏暗暗歎氣,這個任務可不簡單。齊王不吃幾次虧是不會記住這個教訓的!至於小人,朝堂的小人實在太多了。看來自己有必要拉攏一批人。換做以前,貂勃自然不屑。但隨著田單的離去,為了抗衡這群奸佞,貂勃不得不要拉幫結派了,哪怕是烏合之眾,也好過自己單打獨鬥!
田單繼續說道:“齊國北臨燕國,西靠趙、魏,南臨楚國。我們侵占了楚國的淮泗之地,斷無修好的可能,魯國也是新定,因此對待南麵決不可鬆懈。北麵的燕國更是我們齊國的世仇,這些年,燕國專心經略遼東,看似對中原沒有半分興趣,我卻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上大夫以後輔佐王上,要加強和燕國的走動,省得他們搞一些小動作。至於趙國更是我們的大敵,絕不是我們齊國眼下可以對付的,切記切記!”
“單聽聞,國雖大,好戰必亡!燕、趙、楚三國,皆是與我齊國有隙!在單看來,最好的計策莫過於聯魏以製楚,連韓以製趙,至於燕國,數年之內不宜開戰。燕國不伐我,我們也絕不伐燕!待五年後,視時局而動!切不可輕啟刀兵,否則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