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燕國之謀

公元前268年十月,齊國丞相田單再次“因病”上書請辭,這一次齊王沒有再拒絕,而是賜千金,賞東海萬畝良田,供田單“養病”之所需。一番感人淚下的依依惜別後,田單辭別了臨淄,直往東海而去。

少了田單的約束,齊王如同籠鳥入林,魚躍深海,開始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治理國家。一係列旨意頒布下來,倒也中規中矩。這倒讓貂勃的心裏稍微安穩了下。雖然齊王喜歡用一些小人來製衡朝中大臣,但原則性的大是大非上,還是拿捏地準的。

田單一走,丞相的位置自然就空缺了下來。許多大臣以為貂勃是最有希望接任的。一者,貂勃素來受齊王倚重;二者,貂勃的威望無可比擬,畢竟是最早追隨齊王的功臣。哪料到,齊王卻是做出了一個意外的決定——任命上大夫後勝為丞相。

上大夫後勝是何人?乃是王後的弟弟。其人素來沒有什麽大才,唯一可以稱道的就是些許口舌之利。丞相的位置何其重要,齊王居然推出了外戚執政,實在讓人費解。眾人哪裏知道,齊王擔心的就是一個賢明的丞相處處掣肘。後勝是自家人,對自己又是言聽計從,這是其一。沒有大才,愛惜性命,自己不用擔心他謀反,這是其二。威望不足,位置不穩,需要自己扶持才能坐穩,自己可以隨時罷免,這是其三。齊王就是看中了這三點才任命後勝為相。

齊王也清楚,哪怕自己不任命後勝為相,等太子繼位,一樣會封後勝為相。與其這樣,不如早一步****後勝,樹立他的威望。如此,也能讓他成為太子將來的一個助力!

接到田單罷相的消息,燕國最是開心。回憶往昔,如果不是田單壞了燕國的大計,齊國早就不複存在了。一個矗立在山東的燕國將遊刃有餘地爭霸中原,與趙國爭雄。而不是像現在,因為忌憚趙國而不敢南下經略齊國。

但現在,機會來了,齊國自斷一臂,又剛剛新敗給趙國,這個時候不欺負下齊國,簡直對不起自己!

燕王興衝衝地將丞相將渠、長大夫劇辛、中大夫栗腹、亞卿榮蚠、昌國君樂間等一幹重臣召集起來,商討伐齊的可能。

聽到燕王有意伐齊,昌國君樂間當即站了起來。說道:“王上,齊國雖然新敗,但亦有三十萬大軍。王上說要伐齊,臣不知王上要達成什麽目標,是取三五城即可,還是要攻破臨淄,滅亡齊國,還請王上示下。”

燕國歎了口氣。說道:“寡人自然知道,單憑我燕國的實力。決計難以攻克臨淄,滅亡齊國。這次伐齊,自然是盡可能多地攻占齊地。至於攻占多少,量力而行。亞卿領兵多年,相比知曉分毫。”

亞卿榮蚠出列道:“若是齊國不備,又有五萬大軍在手。臣有把握攻到麥丘。若是齊國已有防備,臣以為攻克饒安即可。不過,麥丘南下百餘裏即是濟水,齊國若是得知麥丘失守,一定舉大兵反撲。”

群臣皆是點頭不已。臨淄距離麥丘隻有兩百多裏,燕國的勢力一旦拓展到麥丘,齊國必定將其視為心頭大患。燕國即使想要守住麥丘的話,代價也一定不菲。相對來說,攻克饒安對齊國的刺激反而不會那麽大,值得燕國考慮。

燕王暗許榮蚠謀定而動,自己本來也沒打算一下子侵占那麽多齊國土地,能攻到饒安,足矣!畢竟也是百裏之地嘛!穩妥起見,一步步削弱齊國,等齊國弱小不堪的時候再一舉吞並,大仇可報!

“那亞卿的意思認為出兵可行了?”燕王開口問道。

榮蚠連連點頭,回道:“臣以為可行!齊國這些年先是吞並半個陶郡,又滅掉魯國,拿下半個淮泗之地,已然有複蘇的跡象!相反,我們燕國除了在遼東拓展了些土地,實力幾無寸進。眼下正是打壓齊國的好時節,否則再過上幾年,齊國實力大增,我們燕國想要壓製,難矣!”

燕王不置可否,轉向昌國君樂間問道:“昌國君以為如何呢?”

樂間知曉燕王心意已決,何況攻打到饒安,將邊境向南拓展百餘裏又非好高騖遠之舉,當即微微作揖,道:“臣亦讚同亞卿之謀,不過,臣有一疑惑,這漳水以西的方圓百裏之地,不知王上打算取不取?”

燕王臉色一變,齊國在漳水以西有百餘裏之地,取之易,守之難。若是燕趙交好自然無虞,一旦交惡,這百裏之地須臾之間就能易主。自己對要不要攻占這塊地一直不能做主,避而不談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既然樂間在這裏把話說了出來,燕王正好征求下群臣的意見。心裏有了計較的燕王氣定神閑地問道:“寡人也很是煩惱,昌國君有何高見,不如說說。”

“以臣之見,饒安、平原以西的齊地有一郡之地,得之,可收民七萬戶。其中,漳水以西方圓不過百裏,民卻有三萬之眾。為燕國大計,這百裏之地自當取得!”

中大夫栗腹忍不住出言問道:“漳水以西取之易,守之難。趙國垂涎齊國久矣,如此,我們豈不是得罪了趙國?!不如聯合趙國伐齊,趙國取漳水以西的百裏之地,我們取饒安、麥丘等城。”

長大夫劇辛當即反駁道:“臣以為不妥!趙國已是龐然大物,若是再增其地,廣其民,我燕國所受掣肘更深。即便為了穩妥聯合趙國,也大可遊說趙國,使趙國攻打安陽、高唐等地。”

燕王暗暗點頭,燕國獨自攻打齊國的話不是不可以,但傷亡終究大了一些。最理想的莫過於聯合楚國或者趙國一起伐齊,其中,尤其以聯楚最佳。一者,燕、楚兩國可以南北共進,不會有什麽利益上的衝突。二者,淮泗之地齊國新占未久。楚國投入多一些兵力的話,說不定可以一口氣打到原魯國之地,到時候,齊國可就真的“熱鬧”了!

次之的則是聯合趙國,好處是因為燕、趙、齊互相接壤,燕趙伐齊的話可以統一行動。壞處的話也很明顯,那就是存在利益的分歧。仔細看一下輿圖,就可以清晰地看出,趙國已經完全包圍了齊國的西麵,南北縱橫千裏;而燕國和齊國接壤的河間之地東西不過百餘裏寬。趙國若是發大軍將燕國攔腰截斷的話,燕國將和中原隔絕,如同秦國眼下的局勢。盡可能地增加燕國的縱深,自然就成了燕王的首選。在燕王的設想中,如果不得已要和趙國聯合伐齊。那最好的莫過於齊國自聊城方向伐齊,燕國自河間南下,如此互不衝突,各憑本事。

“丞相怎麽看?”燕王沒有表態支持哪一方,問向將渠。

將渠麵色鄭重地回道:“王上若是安於現狀,燕國若是甘願屈居趙國之下,大可將漳水以西的百裏之地雙手送上,以此來換取趙國對燕國的信任。不過。王上若是有意製衡趙國,不受趙國擺布。這漳水以西的百裏之地萬不可斷送。”

見將渠說得鄭重,燕王不由好奇地問道:“丞相是說這百裏之地,寡人大可取得?”

“然也!王上為何憂心趙國,曆代先王為何交好趙國,蓋莫不是因為趙國的代郡距離薊城不過兩百裏之遙。王上若想改變局勢,就要占據漳水以西的百裏之地。趙國一旦不利於燕國。王上大可連橫諸國,由呂城逆漳水南下,兵圍邯鄲。至於趙國會不會對我們燕國不滿,王上莫非忘了,公主乃是韓國的王後嗎?”

燕王心下稍安。趙國是強大不假,但卻是剛剛敗給韓國啊!如果不是因為韓國不和齊國相鄰,自己大可聯合韓國攻打齊國,完全不需要看趙國的臉色行事。經丞相這麽一分析,漳水以西的百裏之地燕王是誌在必得!這可是改變燕國的第一步,若是第一步就示弱,趙國還指不定繼續打壓齊國呢!

也不一定,現在韓、魏、趙三國爭雄於中原,趙國不大可能再把燕國樹立成敵人,趙國應該不至於打壓燕國。

當初韓、趙、魏、燕四國結盟的時候,趙國把齊國作為他們誌在必得的獵物,可如今四國之盟早已分崩離析,韓國、魏國更是剛剛占據了趙國的幾個城邑,燕國完全可以不受這個盟約的約束了。這次正好可以作為燕國對趙國態度的一次試探,趙國再強,也不能蠻橫到自己吃不到也不讓別人吃的地步。

主意已定的燕王點頭附和道:“丞相所言甚是!當今之世乃是大爭之世,爭則生,讓則亡。魯國對齊國如此言聽計從,也不能逃亡國之禍。寡人心意已決,發兵伐齊,攻占饒安以西麥丘以北的所有齊地!”

群臣默然,靜等燕王接下來的吩咐。聽燕王剛才的語氣,伐齊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但要不要聯合趙國或者聯合楚國都有待商榷。恐怕接下來的就是商議這件事,還有如何應付韓國。畢竟現在齊國和韓國交好,燕國一旦伐齊而齊國向韓國求援的話,又會演變成一番混戰。

這一次,燕王直接提出了自己的主意,說道:“寡人意欲派人遊說楚王伐齊,若是楚王拒絕,再遊說趙國,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善!”丞相將渠惜字如金地第一個附議。

“臣等無異議!”群臣左右相望了下,齊聲回道。這也是最穩妥的主意了,齊、燕、楚三國實力均等,不會出現像趙國那樣客大欺主的事情。如果實在無法,再去遊說趙國,想必趙國不會拒絕。

昌國君樂間欲言又止,燕王暗暗記在心裏。見心腹大臣們一致傾向連楚伐齊,燕王拍了板,說道:“那就請長大夫替寡人去一趟郢都,遊說楚國可好?”

劇辛俯首道:“臣遵命!”

“諸位愛卿公事繁忙,回去後各司其職,為伐齊多做準備。昌國君留下,寡人還有事情要問。”

“喏!”

送走了群臣,燕王饒有興趣地問道:“昌國君,寡人剛才看你欲言又止,可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妨告訴寡人!這連楚伐齊一事。事關國運。昌國君但說無妨!”

樂間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臣倒是不擔心楚國不會同意,而是擔心韓國的反應。”

燕王不知其意,疑惑地問道:“趙國唯恐我們被韓國拉攏,韓國也怕趙國拉攏我們,互相製衡之下。我們伐齊應該不怕韓國的阻撓。即使韓國想要阻撓,等韓國大軍進入齊國,戰事怕早就結束了。昌國君多慮了吧?”

“回稟王上!臣擔心的乃是不能長遠!左右逢源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齊國、魏國者,之所以可以獲利乃是因為依附韓國。如楚國者,困守一隅,乃是因為特立獨行。燕國想要崛起,自身的位置決定了無法與趙國並存。所以臣以為,何不早日交好韓國。就比如這次的伐齊,我們可以借助公主向韓王吹吹枕邊風。一來向韓國示好。表示我們對韓國尊重,二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可齊國目前和韓國交好,我們卻是要偷襲齊國,提前告訴韓國恐怕不合適吧!”燕王對樂間的提議很是不解。

“這也正是臣欲言又止的原因。眼下齊國雖然和韓國連橫,但觀其盟並不是牢不可破。韓國想要稱霸中原,勢必提防齊國的崛起。王上看看輿圖就知道,眼下齊國的麵積可是比齊閔王時還要大!齊閔王時,齊國可是曾比肩秦國!”

“昌國君的意思是說?”燕王試探性地說道。

“臣願意為使。為王上出使韓國,試探韓國的口風。以待王上抉擇!”樂間突然長揖,懇求道。

燕王稍一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若是韓國也支持燕國伐齊,削弱齊國,那燕國可做的文章就更多了。這也是搭上韓國這條船的捷徑啊!不能錯失良機!樂間做事素來有乃父之風,謹慎穩重,想來不會讓自己失望。

半個月後。昌國君樂間抵達了中原的腹心之地,韓國的繁華所在——新鄭。因為人口的激增,新鄭的外城郭這些年不斷向外拓展,相比五年前,足足拓展了十裏。這還是工匠全都移到了漢邑的緣故。否則根本容納不開。到現在為止,新鄭的人口已然將大梁、邯鄲比了下去,躍居中原第一大城。

接到昌國君的拜帖,丞相張平很是疑惑。這些年來,燕國對韓國一直保持一種不冷不淡的態度,置身於天下紛爭之外。不過,因為韓國王後乃是燕王之妹的緣故,每年必定有一撥燕國使者往來於薊城、新鄭之間,轉贈兄妹間的小禮物。隻不過,這一次,燕國的使者來得未免太早了些,陣勢也隆重了些。要知道,以前都是一名下大夫代表燕王過來,時間也是十二月。現在呢,卻是封君領隊,時間也隻不過是十一月初。

昌國君樂間是誰,乃是望諸君樂毅之子。聽新任潁川郡尉樂乘說,樂間頗具乃父之風!不過和樂毅善於用兵不同,樂間更擅長的是處理政事。因為剛正不阿,直言進諫,樂間很受燕王的寵信。張平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改善燕、韓兩國關係的契機!何況,遠道而來即是客,自己若是招待不周的話,王後可饒恕不了自己。張平也想試探下對方的來意!燕國如此一反常態地派遣重臣,背後的目的很耐人琢磨。

推掉了手頭上的所有事情,張平吩咐管家,除了韓王的詔令,誰也不能打擾自己接待貴客,然後就前往書房等候樂間去了。

不一會兒,樂間就在丞相府管家的帶領下走進了書房,張平起身快趨了幾步,走到樂間身前,作揖道:“昌國君遠道而來,未能遠迎,罪過罪過!”

樂間被突然其來的熱情‘湮沒’掉,略一失態,長揖道:“樂間不請自來,打擾了丞相的休息,倒是間的罪過了!慚愧!慚愧!”

張平連連擺手,笑道:“平倒是巴不得昌國君多來‘打擾’呢!哈哈!說起來,平仰慕令尊久矣,卻未能一見。一直聽聞昌國君頗具令尊之風,如今得嚐一見,果不其然!”

“間的本事不及家父十之一二,都是時人謬讚!倒是丞相和令尊五代相韓,謂為美談,讓間頗為羨慕!”樂間謙虛道。

張平心情頓時大好,這也是自己最為自豪的事情。自己的父親張開地曆任韓昭侯、韓威後、韓襄王時期的丞相,自己則是以丞相之職先後輔佐先王——韓釐王和當今韓王,所以才有人稱呼自己家族是五代相韓。張家的韓國政壇的威望絕對不是任何一個家族可以比擬的。

雖然之前沒有和樂間打過交道,但僅僅是憑著寥寥三言兩語,張平也大概捏準了樂間的秉性。果真如坊間傳言,樂間謙虛而謹慎,這樣的人城府不深,但卻直言敢諫,有古君子之風!(未完待續……)